守城门的官兵一见是折兰府的马车,示意百姓让道,让马车先行。
向晚静静坐于马车里,垂眼看着手中的玉佩,反反复复。直至车帘被人一掀,她都不曾发现。
马车左右微微一晃,向晚抬眼,才见对面多了个人。
“微生大人怎么来了?”向晚笑。
折兰勾玉的大婚,她知道他昨晚才匆匆赶到玉陵,并未曾碰到面。没想到这时候会出现在她面前。
“原来你也会逃避。”他依旧一身的清冷,视线滑过她的腹部,停留在她脸上。
她轻笑出声,收了手中的玉佩,语气微有些疏离:“大人这时候不在府上等喝喜酒,怎么反倒跑这里来了?”
他垂眼,更像是调侃:“我以为你能明白我这份心思。”
“大人你别跟我说,这样子是两个伤心人找个地方互相慰籍。”
他竟然笑,不置可否。
“可是大人搞错了一点,我不是伤心人,此行只是祈福。”
“是么?”说完,他闭目靠在马车上,比她更恣意。
向晚一时拿他没辙,只能由着他去。
这一次,侍卫跟着向晚上杏花林。
微生澈走在向晚身边,抬头一看,冷冷一句:“他倒是肯花心思。”
“所以即使他今日大婚,我也知在他心里,我是独一无二。”她笑,迎着风,隔着小小的距离望着前方的杏花林,再不肯多走一步。
她不想被微生澈看出端倪,更不想被人当成妖怪。
于是绕道去灵隐寺。
“闻你素爱杏花,今日怎地绕道而行?”
“有时胜在一个距离。就像大人一样,若真陪着我祈完福明早再回折兰府,不定会惹来多少流言蜚语。”
他如勾的眼睛定定看着她,眼神深不可测:“我以为以你的性格,该不会在意这些才是。”
她笑,淡而浅:“万般皆由一个欢喜。与欢喜的人,做任何事都是欢喜的。反之,荣华富贵只是浮云,蜚短流长更是毒药。”
他一怔,随即勾起嘴角,眼角都微微上挑:“玉竟然还是娶了别人,真是可惜了。”
她停步、闭眼、用力吸气,一直感觉到胸腔饱满,才悠悠呼气,随即展颜,笑如杏花怒放,在春阳下明媚不可方物:“我与他的感情,不会有第三个人能完全明白。饶是大人天资过人,亦不能探知个中全貌。”
她转过身看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分明:“我不知大人这会子出现在这里是何用意,不过,大人若是用意不轨,我便也逾矩奉劝一句:因果有报,大人还是行善为好。”
他挑眉,不再说话,一行人缓缓向灵隐寺行去。
向晚曾在灵隐寺住了近三年,与方丈甚熟。此番祈福,亦是诚心实意,是夜留在寺里。
折兰府的侍卫守在寺外,微生澈还真留了下来。他由来就是个怪脾气的,向晚亦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去,只是祈了福就早早回房休息了。
半夜却闻一阵异响,向晚一下子惊醒,才刚坐起身,就见有人推门而入。
向晚定睛一看,正是微生澈。
第七卷第三章
向晚素知以微生澈的个性,自然不可能半夜闯进来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不过因为太过意外,还是小惊了下。
他身上竟有肃杀之气,但向晚又觉得这肃杀之气不是针对她的。
她本就合衣而眠,门一被推开,她已伸手将床旁的披风围至身上。他未发一言,瞬间至她床畔,一把抓了她胳膊,转身往外走。
“你做什么?”她轻喝,无奈他力气太大,她想停步而不得,只能跟着他踉跄出了房间。
房外,不知何时多了些黑色身影,正与灰色身影纠缠。向晚识得灰色身影,是折兰府的侍卫。
“微生澈!”她难得发怒。
“叫他们停下,玉有危险。”
他的声音极轻,她却刚好听得清楚分明。脑中一时“轰”一声响,人便发软。他拉着她胳膊的手转而稳稳扶住她身子,向晚哑着声音朝纠缠的人群一声喊:“住手!”
黑灰身形分开,立于两侧。向晚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站直身子,对着听闻响动赶过来的方丈弯身行礼道了声歉,直往外冲去。
“向晚!”微生澈一个起落赶至向晚身前,向晚伸手便欲直接将他挥开,反被他拉住了手。他二话不说,另一手揽上她腰,用轻功直往山下掠去。
身后跟着折兰府侍卫与那几个黑衣人。
下山,怎还有心思乘马车,微生澈出手将马车前的其中一匹马解开缰,一个提气,抱着向晚一道坐于马上。马儿一声嘶鸣,前蹄腾空,微生澈坐于向晚身后,一手扶了她,一手紧抓马缰,双腿用力一夹,身下马儿撒开腿疾驰起来。
深更半夜,城门早已大关,向晚用玉佩命了守城官兵开了城门,马复又飞驰。
“黑衣人是你的手下?他们给你的消息?”
“是。”
向晚恢复沉默,心却悬得高高的,慌得不行,怕得不行。三魂归位,她该是恢复了仙子的法力,虽然一直不敢尝试。但她竟没发现今晚上潜伏的危险,也没预感到折兰勾玉的异常。心电感应,她以为以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果折兰勾玉遇到危险,她该是能预知能感应才是。
马再快,距离总是实实在在的。两人赶至折兰府,府外早已严严守了一层的侍卫。向晚顾不得一路骑马带来的身体不适,下马就直往里冲,却被微生澈拉住。
向晚反身便给了他一个巴掌,声音轻脆响亮,速度极快,竟让微生澈生生受之,一时怔在当场。
“明知他今晚有危险,你竟还与我在外耗了一天!”他若不是知道些什么,又怎会派人密密监视折兰勾玉,并第一时间汇报消息。
他眼神一冷,似在隐忍着什么。
向晚转身不顾他,喝退守着府门的侍卫,直往主院跑去。
主院侍卫更多,而且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接近。饶是向晚拿出玉佩,竟也无用。主院外的人进不去,主院里的人也出不来。向晚一时连个问话的人也没有,具体情况不明。
微生澈又冷冷站到她身边。
向晚手抚着小腹,背微弯,感觉一阵不适。一旁微生澈冷眼看她,不说话。
向晚本想忍忍就过去,结果小腹的不适越来越强烈,隐隐有抽痛。她素来能忍,这一回不由也有些慌了神。肚子里有她与折兰勾玉的孩子,如今折兰勾玉遇险情况不明,这个孩子更不能有事。
向晚咬牙,堪堪忍住。身稍正,伸手用力抓过一旁侍卫的衣襟,第一次失之冷静,大声道:“快去叫大夫,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事,他是你们少主唯一的血脉!”
侍卫一惊,一时失措。
向晚松手,转而靠着他,冲着主院大声喊:“莫……前……辈……救……我……的……”
她知道这时候莫前辈肯定在主院,或许就在折兰勾玉身边。折兰老爷与夫人,以及老管家,一应能管事的,该是都在折兰勾玉房里。只是“孩子”两字未及说完,她下腹一阵剧痛,她在晕过去前,狠狠去攥微生澈的衣服,声音却是虚弱至极:“微生澈,你见死不救,我便是死了,也不放过你……”
她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她只知自己说到后来几近无声,直至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一片至沉至深至纯的黑色。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向晚发现自己躺在晚晴阁房间的床上,一旁莫前辈正替她把脉。向晚眼眶一湿,伸手去摸小腹。
“你醒了?”
“前辈……”惯来冷静的向晚也忍不住哽咽。
“傻丫头,孩子没事。”
她的泪再也忍不住,坐起身哭道:“师父呢?”
莫前辈神色一哀,摇头叹口气:“这次只怕凶多吉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莫前辈使劲按住向晚的肩膀,大声道:“冷静些,丫头,你的胎位刚刚稳住,这时候情绪太激动,又会有危险!”
向晚紧紧咬着唇,拼命忍着还是没忍住,不住流泪,不住抽噎,只能极细极细发出“呜呜”的声音。
想着她以前那些极其痛苦的治疗都能一一忍过来,这一次坐在床上,不停低低呜咽着,拼命忍着,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手攥得指关节都泛了白,看得莫前辈也是一阵心酸难受。
向晚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下唇上深深一道齿印,开口,声音已然沙哑:“究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想去看他。”
“具体我也不知。大伙儿都在外喝酒,新人回新房,就喜娘与一对新人在场,是主院的下人听到新房有异响,待大家赶到,哎……”
“喜娘与表小姐呢?”
莫前辈又摇头,叹口气:“喜娘当场气绝,那位表小姐估计也熬不过今天。”
早已天亮,大婚已是昨天的事了。
当场三人,死的死,昏的昏,情况都不乐观,看来竟是无人知当时真相。
“前辈与我一道去看他吧。”
“他二老各自守着呢。”
“我定是要去看他,前辈,真的没办法救他么?”
莫前辈又摇头,这一个晚上,他一直在摇头:“他此前身上的月见半魂还未解,这次剑是直穿心脏,哪还能有救!”
“前辈……若是你有一次救人机会,只能救一个,他,或者我肚子里的孩子,你选哪个?”
莫前辈完全不明白向晚为何忽然问这样一个怪问题,又见向晚神情认真,想了下,不由答道:“如果可以选择,虽然我更舍不得你肚子里的孩子,他是我未来的徒弟,但我还是会选新房那位吧。”
向晚笑,笑中有泪,自言自语般喃喃:“正是这理,正是这理……”
向晚等莫前辈的回音。久等不见他回来,担着心又睡不着吃不下,只得坐于书桌前,执笔写了两封信。刚将信笺仔细装于信封,就听外面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
原是陆羽雪终是撑不住,去了。
陆羽雪一去,府里又忙乱起来。折兰老爷只得离了儿子处理这些紧急的事,折兰勾玉的房里就只剩折兰夫人了。
莫前辈趁着这个机会,领着向晚去看折兰勾玉。
门禁森严,但因莫前辈的特殊身份,向晚还是到了新房。
折兰夫人看到向晚一怔。不管是她,还是折兰老爷,一直以为折兰勾玉身上的月见半魂才是他的大劫,却不知这一场大婚,会是一场更大的劫数。没人知道这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结果让所有的人都承受不住。
二老本就只有一子,这唯一的儿子生死未卜,饶是昨晚是那样一个宾客满盈的场面,这一消息还是被严严封锁了起来。
向晚对着折兰夫人弯身行礼,也顾不得她的反应,抬眼就往床上看去。
这一次,真的是很不一样。他静静躺在床上,脸色煞白,衬着大红喜被,让她一时害怕至极。
折兰夫人本有话要说,却被莫前辈拦下。从儿子娶妻的大喜到儿子新媳不醒人事的大悲,刚才陆羽雪撑不过,她就更担心折兰勾玉了,一步也不肯离开。莫前辈骗她有要事商量,她以为有了救儿子的良方,一时狂喜,看一眼向晚,就乖乖地跟着莫前辈出了房。
天庭的伏笔,是从第一章就埋下的,可能很多朋友不喜欢关于天界的玄幻神奇,但文是一个整体,这一部分很重要,也是解开小晚与折兰勾玉前情的关键...师父与玉帝长得一样不是巧合,在这里遇见向晚也不是巧合,其实这一段感情也不是巧合,所以,我还是得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下去,请大家理解^^
第七卷第四章
向晚静静看着昏迷着的折兰勾玉。
他只余一丝微弱气息。莫前辈说,撑不过这两天。
他脸上无丝毫血色,唇也有些惨白,静静躺在那里,看起来毫无生机。哪怕那时中月见半魂,哪怕之后闭关,都不曾有过这样。
向晚眷眷看着他,满心的贪恋与留恋。伸手将怀里的两封信一一置于他床头枕下,又恋恋不舍的伸手滑过他的眉、眼、鼻,直至唇上停下。她俯身凑近,双唇顺着手的轨迹,滑过他额头、眉、眼、鼻,最后在他唇下烙下深深一吻。
该交待的都交待了,该烙印在心底、烙印在脑海的,亦早已烙印。时间紧迫,他总得还留有一口气才行,不然,就只能去鬼门关抓人了。
向晚伸手,狠狠一口咬破手指,齿印处迅速溢出血来。向晚笑,将手指凑至折兰勾玉嘴前,另一手用力捏住他下巴逼他开口,看到自己的心滴入他口中,她的泪也不能控制的滑下。
闭上眼,右手隔衣轻点左臂杏花封印,默念仙诀。她口中幽幽一道蓝光,缓缓渡至他口中。那是她的仙气、她的精元,可助他过此难关,长命百岁。
灵玉镇三魂。他说得没错,自那天之后,她一直能感觉到身体的异常,这一些仙法仙诀她亦早已恢复,只是她一直不敢尝试,因为明白破戒破封印的后果。
也好,她还是喜欢这样的。比起让她束手无策看着他死去,她宁愿自己再次受罚。
她不是没被罚过,此前错开三界杏花,被贬下凡。当然,更早之前,不知何故还被镇了三魂,历经七世命丧婚嫁之苦。
也不必再纠结,等天上诸神发现她破戒,等她再次被召回天庭,这一切的一切,都可解开。
只要折兰勾玉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她唯一的遗憾,是腹中的孩子才三月不足。她多希望能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那样她也就瞑目了,哪怕上天下地,化作杏树下的一堆土,亦是满足。
向晚施法的时候,满室都有莹莹蓝光,不过甚是短暂。
率先发现异常的是莫前辈。他推门而入,恰向晚收法,莫前辈惊道一声:“小晚!”
向晚笑,脸色微白,淡淡道:“救他,还是救孩子,总是救他。”
她只是小小花仙,法力实在有限,渡了仙气,渡了精元,就有些不支。
莫前辈忙走近,伸手把折兰勾玉的脉,转过头惊道:“小晚你……”
向晚身子一软,堪堪扶了床沿坐下,泪水滑下,是不甘,亦是认命:“我一直想为他生儿育女,告诉自己,天上人间地下,他去哪我便去哪,结果却是不行,原来生死相随也是一种奢侈……”
他用月见半魂换回她的命,两人避过婚事,可是还是不行,甚至等不及她腹中孩子出生,“前辈,告诉他我好舍不得……”
她要他记得她,一刻都不能忘,那样黄泉路上,或者他也升了天,再遇的时候不会成为陌路。就让她担这样一个自私的名吧,她是真的舍不得。她也会记得他,永永远远。
珈瑛大师托的梦,不可破情戒,不可破身戒,更不可破封印。
破了封印,她就恢复仙子身了,自然不可能再留在人间。很简单的道理,她不会料错。
只是三魂归位,这一次的灵体分离,似乎不再那么痛苦。
床上的折兰勾玉依旧未醒,神色安详、气色看起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