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小强脆声回答。
“如果爹能同你娘,还有你和姐姐住在一起,就能天天陪你玩了。”
“爹同我们住。”
“这个,要你娘答应。你娘不答应,爹就不能同你们一起住。”
“我和妈妈讲,要妈妈答应。”
“嗯,今天会有一个阿婆,帮爹到你家去问这个事。”
“爹,你为何不自己去问妈妈?”
“呃,爹不会说话。爹去说,你娘会不高兴。那个阿婆会说话。不过小强最能干,一定能让你娘答应,是不是?”
“是。妈妈疼小强,妈妈会答应小强。”
“唔,真乖!你娘嘴上答应还不够,要让那个阿婆带一张写了字的纸回来给爹。这样,过些日子,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爹天天陪小强玩。”
“姐姐会写字,我让姐姐写给阿婆。”
画蛇添足了!程启吓得一激灵,还好有陈林氏在,应该靠得住:“写字的纸你不要管,你阿婆会准备好。你只要让你娘答应,说愿意,你阿婆会把东西给那个阿婆。”
“可是我阿婆不会写字呀。”
程启决定先放开这个话题:“你看那边树上有只鸟,翅膀和尾巴好漂亮。”
小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在哪里?在哪里?”
张歆原计划这一天去庄子视察工作,商议今年的种植计划,虽然被前一天的事影响了心情,性格中的倔强促使,她要尽量按原本的规划生活下去。
程启说今天寻媒人。可不知道媒人是否今天就会上门,陈林氏犹豫了一下,就没拦她。
才走出十几里地,张歆就被陈林氏托薛家健仆赶上:程启的媒人上门了!
张歆惊得在车上摔了一跤。那个人的手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
张歆父母双亡,又没有婆家。娘家近亲长辈只有陈林氏。
陈林氏了解她的性格,一定要从她嘴里掏出对这门亲事的“愿意”,因而一面陪媒人叙话聊天,一面让人去叫张歆回来。
董氏托的媒人是个衣着朴素,老成持重,极有眼色的,听说过陈林氏的事迹,很是敬重,满脸堆笑地坐在堂屋说着话,没有半点不耐或急迫,看见张歆进门,立刻站起身:“奶奶回来了。小人给奶奶请安!”
张歆刚要答话,小强冲了出来:“妈妈,妈妈,爹说——”
张歆连忙捂住儿子的嘴巴,止住下面的话,赔着笑说:“请稍等,我同孩子说几句话就来。”
媒人好脾气地笑:“不要紧。奶奶自便。我还想同老奶奶说说话。”
张歆在回来的车上已经想明白,从形势考虑,对程启的情意,她可以拖延,不好拒绝,情感上,她也不想拒绝,只是,这一答应说不定很快就得嫁了,心里又有点别扭,没准备好。
对着媒人,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也乐得让小强打岔。
老老实实让妈妈拉到后面房里,一自由,小强就往妈妈身上爬:“妈妈,爹说,你同那个阿婆说好,他就可以同我们一起住,天天陪我玩。”
程启太过分了!用她儿子来对付她。张歆不豫:“小强,程叔叔不是你爹。你爹在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象阿松表哥那么高时,就可以见到他。”
“我现在就要爹。我要爹同我们住一起,象别人家一样。妈妈来,亲亲,抱抱。小强爱妈妈,妈妈爱小强,妈妈答应。”小强腻在张歆怀里撒娇,把妈妈平日哄他的手段学了个七八分。
张歆有些头疼:“你就是想要个爹,还是——”
“我要爹做我爹。我要爹和我们住。妈妈乖,答应。”
“你为什么要他?这个爹有什么好?比妈妈还要紧?”
“妈妈最好,最要紧,小强最爱妈妈。”小强先吧嗒吧嗒亲几口,稳定住妈妈的情绪,然后郑重地说:“爹也很好。妈妈和爹和姐姐和小强,在一起,最好。”
“告诉妈妈,爹哪里好?”
“爹对我好,陪我玩,不让别人欺负我,陪我说话——冬生的爹只会骂他,阿鲁的爹都没抱过他,他们想要我爹做他们爹,我不要。爹是我的。”
张歆慢慢的询问下,小强一点一点讲出程启的“父爱”。有些张歆原本知道,有些还是第一次听说。
每听到一件,张歆就会想如果是段世昌,他会不会这样做?结论:段世昌会盼着小强长大,继承家业,光大门楣。程启却会陪着小强成长,努力让他拥有快乐的每一天。
小孩子短见,注重眼前享受。所以,小强轻易地认定程启,认为自己有世上最好的爹爹。
张歆是个胸无大志的女人,对孩子的期盼就是平安健康快乐。
雌性择偶本就是给下一代挑选父亲。程启做她孩子的父亲,很合适。
小强没的说了,看着有点出神的妈妈,小心问:“妈妈,你答应了吗?”
“嗯。”张歆正在努力分析自己心里那点别扭是怎么回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小强高兴地往外跑:“阿婆,阿婆,妈妈答应了。你快把写字的纸给那个阿婆。”
她答应什么了?张歆恍然一惊,媒人还在堂屋坐着呢!
张歆赶到前院,正好陈林氏送媒人出门,转过身,笑眯眯地对她拍拍手:“换了庚帖。这门亲事定了啊。不兴反悔了啊。”
小强高兴地跑去告诉姐姐:“妈妈答应了,过些天,爹就来同我们住,每天同我们玩。”
小羊正在学刺绣,猛然听见这句话,扎到手指,还不知道疼,第一次跟弟弟争执:“不要!不要爹!”
“要爹!爹疼小强,也会疼姐姐。”
“不要!我不要爹!我只要娘!”小羊又慌又怕,哭了起来。
应下亲事,陈林氏就担心小羊的反应,就怕她反应激烈,给张歆添不自在,听见姐弟俩个闹起来,立刻赶了来。
先撵了小强出去,并警告他:“不许再嚷这个!你娘是答应了,可你要这么嚷嚷,她恼了,说不定就不答应了。你再吵闹,回头你娘你姐姐都不理你。”
小强不明白为什么,见姐姐不高兴,哭了,真不敢再嚷,悄悄溜走找阿福玩去。
陈林氏搂住小羊安慰:“乖女,别怕!弟弟说的爹是程启叔叔。他是好人,最疼你弟弟,也会疼你。”
小羊稍稍安心,擦擦眼泪问:“娘对我们不好么?弟弟为什么还要爹?”
陈林氏在她头顶轻轻抚摸:“你是女儿,你该会的,你娘都能教给你。可弟弟是男儿,他要学的很多东西,你娘教不了。南街东头那个林家,你知道吧?你想弟弟长大象他家那个娘娘腔么?”
“不要!弟弟长大会是勇敢的男子汉。”小羊心里闪过大牛的身影,只是——血!小羊连忙摇摇头,甩开。
陈林氏赞许地笑了:“对啊,男儿就要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就像你认字读书,学女红刺绣,弟弟做男子汉,也要有人教。还有,你娘一个人,很辛苦。遇到有坏人,也要有人帮忙。”
早先,弟弟被坏人抓去,是程叔叔帮妈妈把弟弟找回来。昨天,坏人上门捣乱,又是被程叔叔带人赶走。程启在小羊心里早就是英雄,保护神,接受起来并不困难,只是——“阿婆,我一定要管程叔叔叫爹么?”
“你愿叫就叫,不愿叫爹,叫叔叔也好。”程家是大家,董氏又讲规矩,小羊是继女,年纪已经大了,和程启的接触不会很多。
老夫妻
陈林氏亲自去余家,对余老夫人讲明这桩婚事的前因后果。
余老夫人还记得船上的事,明白张歆的苦处,虽然不喜,倒还能体谅,只是背地里对王氏叹说:“小强那孩子,极是聪明,若遇个好老师,蟾宫折桂是迟早的事。母亲这一再嫁,这孩子的前途生生给断送了。陈林氏的眼界到底差了点。”
王氏的丈夫便是为了“蟾宫折桂”的梦想,生生熬坏身体,早早去了,丢下她们母女。王氏心里倒是赞同张歆的选择,只是不能明说:“这也是没法子。妹妹缺个遮风挡雨的人,要把孩子平安养大都不容易。若是那个陆千户继续纠缠,闹出事体,坏了妹妹名誉,不但小强的前程受影响,母子三个立足都难。”
余老夫人想了想,只好怪自己体面不够,儿子官职不够高,又不肯尽心庇护义妹,以至于张歆为求平安,不得不嫁给一个不起眼的海商,听见余同知责备张歆心志不坚,有失体统时,就没好气地顶了回去:“你想让歆儿怎样?带着一双儿女,以死明志?才全了你的体面,合了你的体统?你若肯替他出头,先参陆千户一本,把他踢出闽地。我就叫歆儿不嫁,守寡明志。”
余同知说不出话来,只得讪讪退出来,回到屋里,又对潘氏嘀咕。
潘氏淡淡一笑:“只是娘认的义女,不是老爷亲妹子,不愿意,不来往也罢。她再嫁失贞,于老爷其实没什么影响。不过,我也觉得那个海商配不上她。只是她不肯做妾或外室,老爷又太在意清名,要不然,倒可让老爷多庇护一二。”
“你胡说什么!”余同知脸红了,却是不敢再纠缠这个问题。
程氏家族,除了少数等着看董氏和他们这一家出丑的,多是反对这桩婚事。然而,程氏是个大家族,程启怎么样,对于大部分程氏族人的生活毫无影响,最多不过出门听人提起,脸上有一阵尴尬。程启一个克妻的鳏夫,借着一个寡妇的才干出名发财,最后干脆娶回家,程氏族人原没以他为傲,这下也不至于以他为耻。
虽然他父亲是家主的亲信,他们这一支属于旁系,在家族中的地位不上不下,既非几句话可以压服,又不到需大动干戈的地步。长老们拿不定主意该摆出什么态度,不想管的多。也有想插手的,想想四老爷在台湾,要干涉就必须与董氏交道,就不由迟疑起来。那是个得了理连自己婆婆和丈夫都不饶的女人,不久前刚整治了嫡支的三老爷,顺便给了家主和他们这些长老一点颜色。
程启乐坏了,急忙忙翻黄历,恨不得在最近的吉日下聘,次近的吉日迎娶。老婆抱到怀里才确定是自己的。
董氏皱了皱眉:“这么性急,依你也行。若是女方嫌失礼,落下芥蒂,也是你的事。”
程启立刻安分,一切托给母亲张罗,自己老老实实听话,心里抓挠得紧了,就用老法子把小强叫出来处一阵,再从薛家打听一些张歆的情况。
董氏拿了两人八字去合,得到一句“天作之合”,生怕儿女买通了先生,瞒下什么不好,又换了几处,返回的都是好话。这下不但董氏心里有了喜意,她娘家近亲一个个都跟着看好起来。
闽南人家讲究多子多福。经济好些的人家,有嫌自家儿女不够多,还特地抱养一两个孤儿弃儿,既行善,也添福。没儿子的更有先抱一个来养,指望招来亲生子。一旦不介意张歆的身份,接受她两个孩子,顺理成章。
真介意程启这门婚事的是他两个亲伯父,一门心思阻拦的是他父亲留在泉州的妾室。前二者不好亲自来找董氏,叫了程启去苦口婆心劝说无果。后者不敢上门,只能一面往台湾送信,一面各处求人出面。
终于,程启的大伯母唐氏登门。董氏与唐氏两妯娌的感情,当初不错。
明知她的来意,董氏疏离中也带了两分热情。
唐氏拉了好一会儿家常,回忆旧日点滴,好半天才提到正题:“那个张氏,我听说是个好的。阿启喜欢她也不奇怪。只是,娶做正妻有些不合适。将来,儿孙的前程和婚姻都受影响。”
董氏淡淡一笑:“阿启婚事不顺,性子古怪,好容易遇到个合意的,那边也愿意。换作嫂子,就忍心让儿子孤苦终身么?说到儿孙,阿启不娶妻,哪来儿子?阿放生了三个女儿。我一把年纪,孙子还不知在那里,哪里想得那么远?好在早已分家,这事对侄儿侄孙们没什么影响,叫我还有脸见嫂子。”
唐氏了解董氏,知道她一旦打定主意,再拉不回来,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那一位的居心,董氏哪会从了她的意?来前打听,又得知双方八字相合,竟似桩好婚姻,哪里还肯讨人嫌?不过碍不过自家老爷吩咐,不得不跑这趟。当下,抛下这头,询问婚事准备情况,认认真真出起主意。
长子的终身大事,自然要请四老爷回来。婚事一议定,董氏就往台湾送信。
四老爷手头一些事务需要处置,耽搁了几天,赶回来时,已经是下聘前夜。
董氏一旦决定了什么,动作总是很快,没收到四老爷任何回馈,理所当然地当他默许,连婚礼都安排下去了。
四老爷见到老妻,就有些心虚气馁,讷讷地质疑了几句,也就是唐氏那点意思。
董氏对他可没那么好声气,冷笑道:“老爷这是担心阿启娶老婆,损害了程家名声?还是怕耽误了你那三儿进学科举?这婚事,要拦,也由老爷,总之阿启阿放都是没爹疼的。只是,回头你那三儿若不能进士及第,给我挣个诰封回来,老爷拿什么来赔阿启的老婆?拿什么来赔我的孙子?老爷已经有孙,将来还会有更多亲孙。我孙子的娘却连门都没得进。”
董氏声量不高,语气似乎也没多少怒意,却将平日运筹帷幄,从不慌忙的四老爷抢白得抬不起头来,脸色灰败。
年轻时,四老爷帮着现在的家主做茶叶生意,认识了董老太爷。听说董老太爷有个能干女儿,做起事来极是爽利,设法偶遇了一回,回家竟念念不忘。家主那时很需要稳定的好茶叶货源,正在设法与董家拉近关系,就鼓励他去提亲。
董老太爷痛爱女儿,挑女婿挑得厉害。程四勉强入围,因为答应了董氏的条件,承诺不纳妾不要通房,方才胜出。要求并不绝,说好如果董氏到了四十岁,还没儿子,就全随程四的便。
这个条件,比董氏的出身和嫁妆,更让程老夫人不快。她儿子可以只有一个妻,但是出于操守的自主选择,而不应该是被逼承诺。
虽然婆媳间有些芥蒂,董氏进门后接连生了两个健康的儿子,夫妻感情很好,加上她管家理财的能力远远超过另两个儿媳,老夫人渐渐也开始倚重她。
长子出仕,官职不高,家里的门楣已有了光彩,然宦囊羞涩,还要靠田庄收入补贴。程四读书不行,爱做生意爱冒险,钱途倒是不错,还能帮帮兄长。程老夫人慢慢也就想开,接受了现实。
直到程秀一岁,这是个令人艳羡的和睦家庭,夫妻恩爱,父慈子孝。
那一年,因为董氏拿出陪嫁首饰资助,程四有了自己的船,从南洋贩了一批货,加上闽地特产,运到江南脱手,顺便领略当地风土人情。也许水土不服,竟然病倒。
船的归期早定,泉州这边还有人等着他从江南贩回来的丝绸装船。程四的病虽不如何凶险,却不好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