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这胎若能生个小少爷,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张歆叫把八宝格上的摆件收起来几样,换上书,一边拿了本药膳菜谱坐到窗前翻看起来。
刘嬷嬷骇道:“好小姐,你莫不是真要把这些书都读一遍吧?”
“嬷嬷,这叫胎教。我读书,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读书,将来生出来,也会喜欢读书。不好么?”张歆已经习惯拿孩子堵嬷嬷的嘴。
刘嬷嬷怔了下,咕噜道:“那就该读《四书五经》。小少爷读这些有什么用,也不能科举,难道将来去做厨子?”
张歆一愣,捧着肚子吃吃笑起来。考虑作厨子的,是她呢。想到将来要独立生活,抚养孩子,没有一技傍身,总有些没底。在古代做女人,能做的事不多,研究点膳食草药,一来保命,二来指望找条出路。
第二天,七夕果然过来询问地窖要挖在哪里挖多深多大。这笔费用又是从段世昌私房钱里掏银子付的。
消息传开,舆论的风向开始变了。就有人说起周姨奶奶本来就是段府正夫人,不过是为了对先前的常氏夫人表示尊重,暂时退下一步,以明心志,要不然别的府那么些正房奶奶也不会肯与她来往。一边是名门小姐,大家千金,才貌双全,明媒正娶,冰清玉洁,一边不过是从良的□,以色侍人,千人骑,万人枕。大爷是做大事的,下半身虽被月姨奶奶使手段勾住,头脑仍然清醒,明白什么要紧,所以频频讨好周姨奶奶。论起青春美貌,也是周姨奶奶略胜一筹,眼下怀着少爷,身子不便,才让月姨奶奶侍奉大爷。少爷落地,定是嫡子。等夫人养好身体,大爷眼里哪还看得见残花败柳?
这番说辞有鼻子有眼有实据,怎么听都更加可信,原先巴结指望月姨奶奶的慌了神,忙忙反水。涵院自成天地,轻易进不来,巴结不上,就帮着踩月姨奶奶,以明心志。月桂的背景来历摆在那里,也实在有很多可说可嚼的。
下人间,有关月桂的秘闻满天飞,有名有姓的曾经入幕之宾似有奔两位数的势头。据说,月姨奶奶听说,把屋里能砸的全都砸了,哭了一夜。那两晚上,大爷没回府。
张歆很怀疑那番话是有人为了帮她出气,有意放出去的。说的有条有理,有根有据,不是她跟前这几个,会是谁呢?
这人是好意,可她却不怎么领情。做人最重要低调,大家拿月姨奶奶闲磕牙也够了?何苦又把“周姨奶奶”拿出来说事?月姨奶奶要是懂得低调,就不会弄成今天这样。
没几天,府里又有新说法,月姨奶奶虽然不幸落入风尘,却是刚烈坚贞,洁身自好,还是小姑娘时认得了大爷,从此一缕情丝牢牢系在大爷身上,为了大爷守身如玉,吃了许多苦头,才到了大爷身边。
不管古代现代,不论老少尊卑,是女人都爱八卦。听说有月姨奶奶的八卦可听,银翘马上被打发出去,不打听明白,不许回来。张歆还特地提供两包糖一盒点心作为她这次出任务的经费。
一顿饭过后,银翘两眼发亮,昂首挺胸地回来。
月姨奶奶,姓氏不祥,四岁被人拐卖到琼华院。依稀记得家中亭台楼阁,呼奴唤婢,父母在堂,只是当时年幼,记不得故乡籍贯姓名。得当时琼华院头牌琼芳怜爱,带在身边做了小丫头。琼芳后来入了盐帮帮主的眼,最终被盐帮帮主抬进家门,收做了第四房妾,生了一儿一女,非常得宠,几乎言听计从,在盐帮中有一定势力和影响。
月桂初见段世昌时,段世昌不过志学少年,刚刚在盐帮崭露头角,得到帮主青眼,调到身边跑腿。他相貌堂堂,文质彬彬,待人诚恳,进退有据,做事极有分寸。当时琼芳大概还在欲擒故纵,盐帮帮主已经深陷情网,隔三岔五地去,不去的日子,也要送点小礼物过去。因为段世昌比较拿得出手,经常被派去跑这个腿,一来二去和琼华院上下人等都认得了。段世昌会来事,每次去都会顺便带点小零食给琼芳身边的丫头。丫头们自然没少在琼芳跟前帮他,帮盐帮帮主说好话。
盐帮帮主终于俘获美人芳心,欢喜之余,听了美人的举荐,认段世昌为义子,开始重用他。
月桂容貌出众,聪明过人,弹琴唱曲跳舞都学得很快,假以时日,必是一名红牌。鸨母自然不肯让琼芳带走。
月桂接受训练的时候,段世昌成了盐帮帮主的得力助手,又被常老爷看中,招了女婿。
月桂十四岁开始挂牌见客,果然很快红了起来。她小小的芳心里早住进一位良人,盼望再见的一天,心上人倾倒于她裙下,从此恩爱缠绵,携手一生。
可惜此时,段世昌正勤奋而老实地做着常家上门女婿,绝无绯闻艳遇,偶尔跟别人来捧她的场,也是来去匆匆。
月桂做了几年清倌人,拒绝了好些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一亲芳泽的要求,得罪了客人,也得罪了鸨母。虽有如花的容貌,过人的技艺,奈何心有所属,不识抬举,渐渐失了客人欢心,没等大红,门前就冷落下来。鸨母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都不能改变她的心意。要将她转卖,她又寻死。
琼芳听说后,找来段世昌,对他讲了月桂的一片痴心。正好那时玉娥难产毁了身子,不能再生育,很长时间内也不能同房,段世昌心情烦闷,荷尔蒙无处发泄,被月桂感动,在盐帮众人撺掇下,摆了三天酒,梳拢了月桂。
月桂好容易心愿得偿,可没多久,段世昌又娶了玉婕,再次乖乖做起好丈夫。
不管鸨母如何打骂折磨,甚至下药,月桂就是不肯接客,铁了心要等段世昌,只落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还是琼芳怜惜她的心志,帮她赎身,叫了段世昌来见她。段世昌买了一个小院,安置月桂。
段世昌不方便在常府接待盐帮大小头目,三教九流的人物。有了外宅后,常常把这些朋友带到月桂处。月桂周旋于这些人中,又帮几位原来的姐妹找到归宿。女眷交好,段世昌与这些人也进一步拉进了关系。段世昌在盐帮的实力势力快速膨胀,也有月桂的一份功劳。
段世昌另立门户,月桂怀孕。玉婕还在常府照顾玉娥,安排玉娥的葬礼,渴望子嗣的段世昌已经把月桂接进新的段府。虽然没多久那个胎儿就掉了,毕竟让月桂进了段府的门。
不知别人如何,张歆听了这个故事,还是很为月桂的痴情感动的。并且私下觉得,相比之下,段世昌和月桂的故事,更加文艺,更加唯美。一边是草根出身的黑道大哥与坚贞不屈的红牌□,曲折坚贞,可歌可泣的爱情,一边是大姐夫和小姨子糊里糊涂的婚姻,选题材的导演编剧投资人会挑哪个?不言而喻。
只不过,月桂把自己的过去摆出来让人八卦,很不智。即使她不在乎,段世昌在乎自己的过去啊!
张歆觉得段世昌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如今发达了,有钱有势,过去的落魄和倒插门越发成为他不愿触及的伤疤。作为旁观者,张歆差不多可以肯定,玉婕盛怒之下口不择言的一句话,是导致她后来被段世昌冷淡打压的起因。
玉婕不过说了一句气话。月桂可是把段世昌最不堪的过去摊开来,晾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下。段世昌会是什么反应?
月桂应该是会看脸色的,爱了跟了段世昌这么多年,应该清楚他的忌讳,怎么会傻得出这个昏招?张歆很奇怪。
银翘又领了一笔“经费”出门,费了些力气,带回如张歆猜想的答案——故事的原始出处是前几天来串门的某盐帮头目的小妾,也是琼华院出来的,当初没有月桂红,如今的男人粗鄙丑陋。
这位好姐妹是出于打抱不平,好心做了坏事,还是因为什么缘故,居心不良,只有她们姐妹自己知道了。
昏招的后果,月桂却是不得不担。
听说段世昌回府,月桂立刻赶过去见他。段世昌却叫了三个管家进去,关起门来议事。月桂在院子里站了小半天,只等到段世昌传话叫她回自己院子呆着。月桂吹了风,回去第二天就病了。
段世昌又是好几天不着家。张歆这才听说他在外面还有女人。月桂进了段府后,盐帮接待处的外宅又迎进一个女主人。前些日子,有位大人物送了他一个歌姬,本来是要抬进府的。那女子机灵,主动要求住在外面。段世昌又租了一个小院。
想想他在常家夹着尾巴做了十多年人,也够压抑的,张歆颇能理解他如今的风流——原是匹种马么。
胎动
风和日丽,空气清新,张歆很想躺在阳光地里睡觉,做一只晒太阳的猫。
刘嬷嬷不许,理由仍是怕她着凉。于是,张歆捧了本书,坐在大开的窗前,发呆走神。
肚皮上闪过一丝麻痒。张歆惊叫着跳起来:“啊,虫子。”
刘嬷嬷和丫头们都被惊动,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在哪里?什么虫子,要哪里了?哎呀,快把窗户关上。快去拿药来。”
张歆一脸惊惶,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己的肚子:“里面,衣裳里面,在我肚皮上。刚才挠了一下。”别人是以大欺小,她张歆不怕大个儿,越小的活物,她越怕。
听说那不长眼的虫已经侵犯到皮肤,刘嬷嬷和白芍吓坏了,连忙把张歆扶到避风温暖的地方,揭开一层层衣裙察看,又命黄芪银翘叫了两个手脚利索的婆子进来,屋里四下找,看还有没有同党。
白生生还没怎么凸起的肚皮露出来,没有伤口,没有红肿,一点点痕迹也没有。刘嬷嬷不放心,让白芍拿起衣裙一件件抖过检查过,又小心察看了张歆的腿和背部。什么也没有。
那边,黄芪银翘和两个婆子也是一无所获。
张歆已经快要脱光了,只顾着害怕,也不觉得尴尬,想起头上层叠的发髻,苦了脸:“那虫该不会爬进头发里了吧?”
白芍听了这话,头皮也发麻,颤声问:“主子觉着那虫爬到头上去了?”
“没。就觉得方才在肚皮上挠了一下,刚觉得麻痒,就没了。可能飞走了。”
刘嬷嬷盯着张歆所谓被虫子挠了一下的地方,若有所思:“那麻痒是在肚皮外面,还是里面?”
“好像——好像是里面。”张歆一把拉住她,快要哭了:“嬷嬷,怎么办?虫子爬到我肚子里去了。”想起《木乃伊归来》里面那些吃肉的虫子,张歆吓得浑身发抖。
刘嬷嬷哭笑不得:“傻小姐,那不是虫,那是小少爷。小少爷在同娘亲打招呼呢。”
“啊?”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第一次胎动?回想起来,那一下虽然有些麻痒,倒是祥和美好的感觉,就像蝴蝶轻轻停了一下。
美好的第一次胎动,被她当成了怕人的虫子,还联想到邪恶的僵尸,张歆被自己的乌龙闹了个大红脸,穿好衣服就找借口撵人,说要睡觉。
都知道她臊了,众人也不多说,唯唯诺诺地退下。刘嬷嬷还替她放下帐子。
张歆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肚子,好一会儿,伸手轻轻敲了敲。
穿过来,肚子里就有个小小的生命。跟着刘嬷嬷,张口闭口孩子,心里其实没多少感觉。这孩子是她的挡箭牌,护身符。就算段世昌对玉婕还有两分柔情爱意,要不是为了这个孩子,绝不会给她这么多方便,由她这么张狂。
想到将来,她也为孩子打算了很多,都是大而化之的方向。害喜呕吐的时候,她还抱怨过。在她的不经意间,这孩子还是一点点地长大了,能挠她,应该手脚俱全了吧?
但愿是个男孩。以前的张歆希望有个女儿,可以由着性子打扮,长大点还可以像朋友一样交流穿衣服的心得,一起逛逛街。对于单亲妈妈,男孩子比较棘手些吧。可在这个时代,做女人实在太难太苦。她是穿来的,还好。女儿的话,土生土长,跟着单身的妈妈漂泊,以后可怎么办?果真生个女儿,她也许得考虑改变计划,看能不能同她的生父和平共处,各自为政?还是生儿子好,将来长得高高大大,可以给妈保镖。
嗯,说定了,你一定是男孩!宝贝,真是同我打招呼么?还是自玩自的,不小心碰了我一下?你在里面快活吗?营养够不够?以后,每天都和妈妈交流交流,好不好?
七夕例行过来问安,瞧见黄芪和银翘躲在一旁唧唧咕咕说悄悄话,抿着嘴,乐不可支,不觉笑道:“你两个说什么呢?乐成这样?”
紫薇被调走后,段世昌在涵院的消息就不灵通了。偏偏玉婕又象换了个人,难以捉摸起来,这时节又容不得任何闪失,段世昌合计一番,把派去管账的七夕给调了回来,让他找机会多接近涵院。
七夕和重阳端午原先都是一个村的,沾着亲,水患逃荒没了亲人,遇上段世昌和玉娥,被收留进常府。重阳端午年纪大些,给段世昌做了小厮。七夕那时还年幼,常老爷看他聪明,留在身边做了个铺纸打扇的小童,兴致好了,随手教他认几个字,读两句书。玉婕来了以后,常老爷有时亲自教她,七夕也跟着听,倒有点同学的意思。图儿少爷到了启蒙念书的年纪,七夕就被派去照顾少爷,直到少爷没了,才归队到段世昌手下,与重阳端午一处管事。
七夕读的书比重阳端午多,做事有些文气古板,比不得另外两个从小跟着段世昌,学得八面玲珑,手段了得。七夕是常老爷带出来的人,常家的人愿意与他亲近,他也对常家忠心。这本来让段世昌有些不喜,眼下倒正是优势。玉婕和她身边的人对重阳端午会有所保留。让七夕去和他们打交道,容易多了。
从监督建小厨房开始,七夕就成了涵院编外成员,每天来个两三次,看看姨奶奶有没有吩咐,同丫头嬷嬷们说几句话。刘嬷嬷白芍黄芪都认得他好几年,不拿他当外人,小厨房做了好吃的,也会给他留一份。
这回听他问起,黄芪银翘也不隐瞒,忍着笑说:“方才小少爷挠了主子一下,主子糊里糊涂,还以为被虫子抓了,吓得我们都去捉虫,闹了场笑话。刘嬷嬷也被吓糊涂了,好容易才弄明白怎么回事。主子臊了,这会儿躲在床上不肯出来。”
一个时辰后,巡视完铺子,和掌柜议完事的段世昌就从重阳口中听说了这个笑话。
段世昌也笑了,笑完了就觉得心里有点异样。三十多岁,当过几个孩子的爹,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三个多月的胎儿会挠母亲的肚子。玉娥怀孕,怀的是常家子嗣,他不过是个借种的男人,想起来就悲哀,例行问候也要打点起精神。红蔷,他压根没关心过,听说玉婕肯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就放心了。月桂那胎,不到三个月就掉了,有点说不清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