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君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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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君如梦-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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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君如梦
作者:苏陈
1。第一章 我会和你在一起
安然记忆中的童年是灰色。

安家镇位于北方的一个小城市,这里春秋很短,在安然的印象中刚脱下棉衣天就一下子热了,桃花热闹开过石榴花也就红了,柳絮飞扬樱花漫舞从来都是很短暂的。就像幸福,美丽不过一瞬间,花开极盛就会衰败。

安家不过四间破瓦房,不过在安家镇也没什么特别的,整个镇子上都是这样。也有几户人家是二层楼房,在安然记忆中里面住的人都是一脸高傲,虽然其中有本家的叔叔,可安然从没踏入过那楼房里。偶尔她会看到父亲哈着腰进去借钱,出来时基本上空手而归,几次后父亲也不再踏入自己兄弟家了。

安然有时在路上也会遇到住在楼房里堂姐安闲,也不过差两岁,安闲看起来个头却比她高很多,她也不似别的孩子瘦骨嶙峋的,整个人珠圆玉润,像瓷娃娃般讨人喜欢。安然遇到她时通常低着头,也不理会身后安闲亲热的呼唤,她很小就知道人是有贫贱之分的。

从安然记事起家里就是冰冷的,整日父母不断地争吵打架,看起来柔弱清秀的母亲面对父亲也是一脸狰狞。家里并不富裕,父亲爱赌,整日跑的不着屋,母亲偏偏性子极强,事事不肯落在人后。两个人吵架时谁也不让谁,父亲动起手来一点也不含糊,常常打得母亲鼻青脸肿,不过他的身上也满是指甲抓出的血痕。安然这时都在外面桃树下冷眼看着外面屋里出尽丑态的两个人,她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而且父母的争吵向来和她没什么关系,两个人从不会迁怒于她。

吵完架父亲通常会蹲在院子里狠狠的抽着烟,母亲则坐在冰冷的地上小声哭泣,偶尔父亲会瞥见站在桃树下一脸平静的安然,他的目光极其复杂,不过一瞥,安然只觉得心猛的一跳,只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母亲对她的态度也是极其冷漠的,甚至还没有父亲亲近。安然小时候就看出母亲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村子里的妇女大多数都是皮粗肉厚的,常日劳作,身材臃肿,看起来很皮肤很黑。母亲是一个例外,就算不再年轻身材也是高挑的,安然常常会听到旁人说笑着母亲的细皮嫩肉。母亲还说着一口好听的普通话,不似村里人土气的方言,偶尔也说出几句她听不懂的话来,言语柔然甜腻,婉转清幽。安然很是喜欢,可母亲从不教她,她只会自己学着母亲那样一板一眼的说着普通话。父亲听到了也只是笑着摸摸她的头,说真好听,这时的母亲就会斜着眼一脸讥诮的看着他,想说什么,可看了看年幼的女儿还是转身离开了。这时的父亲也会止了笑容,一脸落寞,安然不懂他们的世界,也从未探究过。衣食住行之外,母亲很少和安然说话,偶尔目光相遇,安然也可以从中读出漠视。初时会有些难过,不过她待她还是尽心的,安然的衣着在一群孩子中永远都是最好看的,就算是粗布衣,母亲也可以给她搭配出别致来,久了安然也不再抱怨她的冷漠。

在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也是寡言的,安然很少和同龄的孩子玩耍,她比同岁的看起来小很多。安然最经常做的事就是站在院子里面的桃树下发呆,看着花开花落不声不响,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她也时常可以听到邻居的大婶们说着她的沉闷,甚至暗语着她的脑子有问题,安然对此也不理会,她的成绩是班上最好的。有时她会好几天不说一句话,父亲急了就会说上一句:〃小孩还是简单点好。〃安然抬头一笑,明媚而纯净,父亲回头看了看屋里连声叹气。安然不懂自己的家到底有什么特别,她只知道自己在父母眼中多数时候只是陌生人罢了,父母的恩爱嫌隙从来都与她无关。

院子里的桃树结出的果实是不能吃的,安然很小的时候摘了一个,又酸又涩。就连桃花开得也极其苍白,孤零零的一树花就立在院子中间,说不出的寂寞冷清。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安然可以看到外面大片大片的桃花热热闹闹的吵着笑着,粉红的花海绚烂至极,就远远看着也是很好的,怎么也不似家中的清冷。

安然经常一个人上学下学,对旁人她不怎么理会,别的孩子自然也不喜欢她,因为瘦小寡言,就算成绩很好她也不讨老师的欢喜。只有安闲对有些她特别,不理会她的沉默,常常会在一边不停言语。安然多数时候神游四海,安闲的话多数也是随意扯出来的,不管她有没有回应。那时安然对她多少是有些不耐烦,她知晓安闲人缘很好,身边有不少朋友,也很讨大人们的欢喜,她很不理解安闲对她的招惹。一次她也不知在想什么,等回过神儿来才发现安闲也沉默不语,正纳罕着却看到旁边女孩一脸明丽的笑容,她说:〃安然,不怕,我会和你在一起。〃

安然一时石化,心却柔软了,她第一次听到这样动听的话语。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过来原来看起来快乐的安闲也是那么孤单。

父母出事那年安然只有十岁,她上五年级了,安闲也上了初中,不再时时缠着她,安然仍然一个人独来独往,拿着很高的分数,当着大家口中的怪才。

那是个春末的黄昏,还没走到村子口,安然就看到路中央纠缠着打闹的两个人,她一时心神不宁,远远看去她就认出是父母。安然有些意外在这里看到他们,两人虽老吵架,那也都在自己家里,父母都是爱面子的人,很少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刚走近,一辆卡车就从旁边的路口拐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喊叫,就听到旁边的人群喊叫着:〃车撞死人了。〃

她就站在卡车旁边,还有些温热的鲜血刚好溅在她的身上,安然没有一丝反应的看着滚落在脚下紧紧纠缠着的男女,旁边的热闹喧哗和她无关,就连面前血肉模糊的两个人仿佛也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只是个看客,看着旁人的喧闹悲伤,那一瞬间安然只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安然,不要看。〃

身后一双温热的手覆盖到她的眼睛上,这世间的不堪也掩在了那双手的后面。安然眼睛一热,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以为自己不会哭的,是什么从自己眼睛中滑落出来?身后的女孩紧紧搂过她,娇小柔弱的身躯让安然觉得莫名的安全,从没有人抱过她,也许以后也不会有人如此待她了。安然一时心安,靠着女孩的肩膀,竟沉沉睡过去了。

再醒来安然已经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还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让她一时有些恍惚。她知道今天天气很好,母亲肯定中午就把被子拿出来晒了,她很爱干净,虽然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她还是可以把一切整理的井井有条,安然只是觉得干净的有些冷清。床还是年幼时父亲为她做的,小小的,睡下一个她刚好。现在不知什么时间了,外面静悄悄的,可能半夜了吧,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了一屋,安然想起来已经快到十五了,这时的月亮刚好圆满。

旁边有人紧挨着她,柔软的身子靠在她身后,感觉很温暖。安然刚要扭头去看,许是动作太大了,身边的女孩也醒了过来。

〃安然,你醒了。〃

温婉的声音让她一个激灵明白过来所有的一切,她也听出是安闲的声音。安然心中一滞也不言语,女孩不介意,直接搂过她柔声问道:〃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吗?〃

〃你怎么在这儿?我爸妈呢?〃安然硬生生的问着她,丝毫不理会女孩的关心。

安闲也不在意,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叔叔婶婶在外间放着呢。别人都走了,我怕你害怕,本来要你去我家的,他们不答应,我就留下了。〃

安然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了,她知道有时安闲也倔的厉害。沉默了片刻安然起身穿好衣服就要下床,却被安闲扯住了衣摆:〃你要做什么?〃声音有些颤抖,安然知道她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我看看我爸妈,你睡吧。〃安然想走却见她仍不松手,想了一下接着说道:〃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安闲听言也不再阻拦,跟着起来穿衣服:〃我陪你一起去。〃

〃你不害怕?〃

安闲穿衣服的手一顿,想了想说道:〃有你在我不怕。〃

安然也不再多说什么,等着她起来就摸着黑到外屋去。

堂屋门已经卸了,清冷的月光洒了一地,安然也没去开灯,拉着安闲走到外间。就着柔弱的光亮,她可以看到门板放在他们平日用的长桌子上,父母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上面,身上盖着旧床单,看不到他们死前的血肉模糊。安然知道他们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吵架了,去了另一个世界也许就不再认识。

安闲犹豫一下就要去拉床单却被安然拉住了:〃不要。〃

〃你不想再好好看看他们吗?〃女孩有些不理解这个小她两岁的堂妹到底在想些什么。

安然摇了摇头,拉着她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冰冷的手指触摸着安闲温热的手心也觉得安心不少:〃他们也许并不想再看到我,就这样守着就好。〃他们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旁人都是多余的。

安闲看着她沉静的面容,犹豫片刻才开口问道:〃你看到了吗?〃这句话她一直憋在心里,不敢开口,但她知道安然一定看到了。

安然摇了摇头,仍一脸沉静,她盯着安闲看了许久才坚定的说道:〃什么也没有,你也没看到。安闲,那只是幻觉。〃

〃是吗?〃安闲鼻子一酸泪水就想落下,想了想旁边的安然还是忍了下来。她还是愿意相信安然的话,一切只是幻觉。

两个人不言不语的坐了很久,虽然已是春末,夜间还是很冷的,直到安然觉察出对方的手完全冰冷了才起身道:〃不守了,我们去睡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很好了。〃

说完转身朝里面走去,安闲只觉得头皮发麻,紧跟在她后面。

安然躺在外侧,没多久身子就热了。她一直没动,只觉得旁边的安闲心神不宁的翻来覆去,等了很久她才安稳下来。

安然却一直没睡着,她没告诉安闲在她昏睡的时候她梦到了父母死前的情形。她看到了,她的身体挡着了大多数人的目光,可她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一幕,至死难忘,只不过她没想到安闲会站在她身后。

她父母的死不是意外。安然虽小,可她看得出在卡车冲过来时两个人有足够的时间去避开,是母亲的胳膊紧紧抱住了父亲的身体,瘦弱的身躯缠着身边的男人,满头乌发掩着她的面容看不出什么表情。那一瞬间父亲伟岸的身子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他回头看到女儿讶然的神色,释然一笑,安然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可以笑得如此好看,他停了动作反手温柔的拥着怀中的女子,安然一时哽咽,他们终于丢下她离开了。她知道自己的多余,不过从没想到他们会是以这种方式离开的。

泪水又滑过脸颊,安然瞪大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顶,旁边安闲匀细的呼吸声传来,她只觉得心底冰凉,再如何坚强她也不过十岁罢了,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依靠何人。

安然父母的丧事是由大伯家主持的,他是安闲的父亲,安然以前并没有去过他家,只知道他家在镇上是比较有钱的。出事后她也没踏入过安闲家,父亲兄弟四个,早年间因为争夺上辈留下的遗产闹得很厉害,在当地也是出了名的,这十几年了基本不再往来,她知道他们对她的厌恶。安然只是如同木头人似地跪在棺材前看着来往的人,她一滴眼泪也没落,不断有人议论着她的脑子不对劲儿,父母不在了也不见悲伤。她只是冷冷的看着旁人如小丑似地大声嚎叫着,转身后却一脸笑容的对别人说笑。她说不出来来回回到底是谁在看戏,又是谁在演戏。

父母的赔偿也是由三个叔伯出头的,父母的死是村里很多人都看到的,司机被判了几年刑,又赔偿安然家五万块钱,在九零年时已经是很多的了。安然和安闲都没说出自己看到的,就是说了也无济于事,人毕竟死在他的车下,有时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冰冷,成了孤儿的安然更没有心思去怜悯旁人,她自己尚不知该何去何从。

最后是安然的抚养权问题,爷爷奶奶早不在人世,安然也从未见过母亲那边的亲人,三个叔伯就开始争夺她的监护权,最后争执不下就要求安然自己开口说跟哪家。安然一直沉默不语,她知晓是为了赔偿金的缘故,他们只说钱放谁那里,却从不说让安然以后住在哪里,又由谁负责她的学业。

安闲那段时间也经常请假陪她,她冷眼看着叔叔和父亲争来争去,有时她的父亲也会强迫她去说服安然,安闲却不吱声。只是看着日日沉默的安然,安闲到底是担心:〃安然,以后你怎么办?〃

安然一脸迷茫,看着她沉默良久才摇了摇头。她已经好几个月不上学了,开始老师还来看看她,没过几天隔壁家的女孩子就传话说如果她再不去学校就当她自动退学了,安然没回话,学校那边她是不会再去了,只是有空时常常拿着课本看,不懂的地方安闲就会教她。可以后呢?那些对她来说都太遥远了,安然看不到那么远。

安闲悲悯的看着瘦弱的女孩,握着她的手坚定地说道:〃安然,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你不是一个人。〃

安然捂着眼从指缝间看着女孩,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只觉静然安好。
2。第二章 我会带你离开
姥姥是在父母死后三个月后出现的。

当时已是盛夏,一年最热的时候,中午安然搬着小板凳坐在桃树下只打瞌睡,屋里很热,坐在树下偶尔会有一丝凉风吹过。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安宁一会儿,平时不是叔伯便是婶婶们来家里喋喋不休,这几日她说的话基本上抵得过这十年说的了。于她,自然是一个人更好,可她更知道自己只有十岁,那些人是不会应许的。

院子里的门被推开时安然正在打着瞌睡,她以为还是哪家人不甘心大中午地也不消停,正要强打起精神,却见一个陌生的老太太探头进来走到她跟前来。她大概六十岁左右,挎个小包,一头银丝整整齐齐的梳个发髻,个头中等,一脸风尘,身上的衣服半新,精神头儿看起来却不错,就是脸色不太好;应该是走了很远的路。安然思忖着也许是哪家老太太迷路了进来讨碗水喝呢,正要开口,老太太却出声了:〃这是殷清家吗?〃

老太太字正腔圆,中气十足,一口流利的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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