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察觉出她的不安,李隆基回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就转向太平。竟是连修饰 都不曾,就直接沉声道:“姑母,我欲除韦氏,请姑母相助。”
太平掀起眉来,望着李隆基,就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花枝乱颤,似乎是撑不住 般软软倚在罗汉床的隐囊上。“三郎,你莫不是来寻姑母开心吗?竟连这样大逆不道的 话也说得这般张狂。”
“大逆不道?姑母,现在大逆不道的不是三郎,而是韦氏与安乐一党”沉声说着, 李隆基浓眉飞扬,神情凛然:“先帝是如何死的?难道姑母就没有说话吗?三郎不信宫 中没有什么消息传入姑母耳中。姑母,先帝乃是三郎伯父,您的亲生兄长,更是我大唐 一国之君。三郎实不忍见他无辜枉死,更不愿看到我李唐就此沦为恶妇小人手中玩具… …姑母,您难道就忍心看着我李唐一脉又要重演当日几近断绝血脉之痛吗?”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力有声,就连原本不知他们两兄妹所为何来的薛崇简也热 血沸腾,霍然起身,沉声唤道:“母亲——”
目光微闪,太平只是望着李隆基默然无语。
李隆基静了数息,又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姑母,韦氏之日如虎,如果 您还要心慈手软的话,那不出半月,你我必亡于韦氏毒手”
挑眉,太平终于笑了起来:“果然,是我家千里驹”长身而起,她沉声道:“国难 当头,我李令月身份大唐公主,岂可退缩于人后?三郎,今日便是你不来寻我,我也不 会就这样袖手旁观的。只是,此事滋事体大,不知四哥哥是怎么说的?”
李隆基身形一震,没有立刻回应。太平立刻便皱起眉来:“这么大的事,难道你竟 未与四哥哥讲吗?韦氏当诛,可诛杀韦氏之后,难道还要靠重茂那厮主持大局吗?局势 动荡,除了……四哥哥,尚有何人能当此重责?三郎,欲诛韦氏,需以四哥哥为尊啊”
这话,分明就是明示了她欲推李旦为帝之意。李隆基面上现出一丝为难之色,可心 里却是暗舒了一口气。这样的心思,他自然是有的。甚至之前已经与手下谋士商讨多次 。可是,这样的话却是不能从他口中说出。尤其是面对太平姑母时。旁人不知,他又怎 么可能不知姑母有多大的野心呢?
蹙着眉,他迟疑着道:“此事重大,三郎可为大唐社稷甘冒风险,可万一事败…… 若事成,我愿献福于阿爷,可若事败,唯愿不因此累及阿爷。姑母,此事需且瞒着阿爷 才是……”
“瞒着四哥哥?”太平淡淡一笑:“三郎,虽然如今万骑军尽是韦温掌控,可军中 诸将却有不少都曾是四哥哥的旧部。若想成事,你以为瞒着四哥哥就成了吗?”
李隆基默然,就算不想承认,可事实上他若要取得胜利,单抬出他的名号是绝不可 能的。
“姑母,”在旁的李持盈低唤一声,柔声道:“您莫要逼三郎哥哥了,他至孝阿爷 ,这件事他是绝不会去告诉阿爷的……”
太平转目相看,望着李持盈平静的面容,忽然间就笑了:“元元大了……”扭过头 去,她沉声喝道:“传典签王师虔速来见我。”又回眸望着李隆基笑道:“三郎,我府 中掌管机密的典签,虽名不经传,却颇通权谋,如今交与你手,有什么事尽管与他商议 便是……”
李隆基大喜,就连薛崇简也兴奋起来。一把握住李隆基的手,大笑道:“此事大妙 我又可与表哥并肩迎敌了……”
“二郎,”太平公主低唤了一声,却并没有继续阻止,只是轻声叮嘱:“此事危险 ,你兄弟二人要多注意安全,切不可贪功冒进,坏了大事。”
李隆基应了,再三拜谢,会了那王师虔,便照旧坐了李持盈的车回了五王宅。这王 师虔虽也是貌不起眼,可也确有过人之处,尤其是细节小处,看得极清。与刘幽求倒正 可互补。
在五王宅中,李隆基与心腹手下密议,而李持盈却是轻车而出,悄然返回府中。
没有从后面角门绕回相王府见阿爷,她回到府中便吩咐下人备了浴室。
烟汽缭绕里,她把身体浸入池中,半合上眼,低声呢喃,将这些天所发生的事,和 心底的不安与惶惑都细细叙述。似乎只是自言自语地发泄,甚至未曾睁开眼去看一眼只 着了中衣在浴室中侍候着的秋眉。直到过了许久,自水雾中传来门关合的声音后,她才 轻轻吁了一声。
没有人告诉过阿爷什么,从头到尾,三郎哥哥所筹划的事情都与阿爷无关。可,想 来这之后所需要的助力却会是一样不少地支持着三郎哥哥了。
自浴室中出来,秋眉仍然没有回来。夜已经渐渐深了,她坐在窗前倚着窗子望着窗 外满目苍翠,忍不住一声低叹。
一声叹息未歇,她突然惊跳起身:“什么人?”她一声厉喝,立时惊动在内室中收 拾东西的朝光。在朝光箭一般掠中院中的同时,墙外跃出一道身影,正是脸色黑似锅底 的阿勒。
挡在窗前,朝光冷眼看着院中对峙的两人,出声喝骂道:“死阿勒,你是眼睛瞎了 还是耳朵聋了?居然让人闯到贵主院里来”
“朝光,”低声嗔了一句,李持盈望着那与阿勒对峙的黑衣蒙面人,总觉是有几分 眼熟。
眼见被朝光激得脸上浮上一层暗红色的阿勒作势要扑向那黑衣人,李持盈忙轻唤了 一声。虽然阿勒也算身手不错了,可对府中的护卫却并不是他的长处。而且府中侍卫虽 比不得相王府,可能这样溜进她院里的人也算是有本事了。
“尊客既然已经来了,难道竟不让我好好招待吗?”李持盈笑着相劝:“不如去了 面纱,移步屋中饮杯水酒如何?”
那黑衣人默然片刻,忽然去了脸上的面纱,李持盈看清他的脸,禁不住有些惊讶。 “高寺人?”没想到高力士也有了这样的本事,竟能避过侍卫翻墙而入。五年前那个被 野呼利追杀的年轻宦官如今在这夜色中竟也有几分英雄气慨。
“崇昌县主,”恭声问安,高力士宛言道:“臣失礼了,只是事情紧要,臣不得不 行此非常之事。”
“要紧事?”李持盈心中一跳,隐有预感高力士此来必与他们现在正在谋算之事有 关,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问:“不知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寺人的。”
“贵主,”低唤一声,高力士突然躬身深施一礼:“臣乞见临淄郡王。”
“见三郎哥哥?寺人应该去五王宅啊怎么反倒来我府中?”李持盈故作不解:“未 知寺人欲见我兄,所为何事?”
高力士垂眉,静了片刻突然仆跪在地,哀声道:“先帝惨死奸人之手,高力士不才 ,但求郡王为我主报仇雪恨……”
不由得咽了下口水,李持盈的呼吸有些急促。虽然自宫中传出许多蛛丝马迹,可象 高力士这样直接肯定地说皇伯父枉死的人却还真是没有。如果高力士能成为证人,那… …
压下心中激荡,李持盈厉声喝道:“高力士,你可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这种事不 能混说的,若是你言有不实之处,可是会掉脑袋的。”
似乎是豁出去一般,高力士答得极快,而且声音里透出一股坚决与凛然:“高力士 虽是一阉人,可也是大唐子民,又身受先帝恩宠,得享官俸。如果大义之前,犹做缩头 乌龟,岂不是枉为人了?”
李持盈微笑不语,不管高力士所说是真是假,可光凭他这般大义凛然之态,就是假 的也足以当真。
“这样的话,你若是当着郡王,当着文武百官,甚至当着太后当着少帝当着全天下 的人面前,你也敢说吗?”
“臣敢”高力士仰起头来,望着李持盈,沉声道:“先帝为奸贼杨均、马楚客合谋 所害,幕后主持乃是太后韦氏与安乐公主……臣就是当着韦氏面前,也敢如此直言不讳 。”
点了点头,李持盈压下心中激动,上前一步亲自去搀高力士起身:“高寺人,有你 这般忠臣义士,实是我李唐之幸,是大唐百姓之福……”顿了下,她突然退后一步,合 身拜下:“请先生受李元这一拜,李元代我李唐百姓谢过先生大义……”。
第二十二章 又是血夜
有很多时候,李持盈都认为成伟业、建丰功的都是那些大人物。可是后来才知道, 每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背后总有无数的小人物。或许,青史中不过对他们一笔带过或是 根本就不曾记下他们的名字,可在当时,一个小人物,一个小细节却足以改变整个局势 。
在高力士投入三郎哥哥阵营之后,李持盈就更有这样的感觉。她很庆幸,当年的一 段善缘为兄长带来了一个义士。正是因为高力士的加入,才有了之后与御苑总监钟绍京 的密会。
这钟绍京,说是官员其实不如说是个画家,名家之后,文采风流,颇有几分狂狷之 气。所幸出任的御苑总监不过是个小官,专管宫内御苑中的杂役,不用于那些达官贵人 打太多交道。
原本,这个官职也是根本就不起发的角色,可是在此非常时期,就很是重要了。几 次密会,就定下了由钟绍京悄悄打开御苑的门,带领一众苑中杂役接应义军的计划。而 另一路兵马,则是由王毛仲自万骑军中拉拢来的陈玄礼、葛福顺等人带领直入万骑军营 ……
这一夜,是六月二十一。改元唐隆刚刚过了一十七天。
天色尚未黑,宵禁之前,一辆妇人乘坐的小车便缓缓行至御苑附近钟府。
车方停下,一个面色黝黑的青年就跳下车来。警觉地四下张望后,这才重重地拍着 大门。三长两短,却是之前就与钟家约好的暗号。与钟家的联系,因为之前一方面为着 掩饰,一方面为着方面,所以倒是由李持盈负责了。就是今夜,她也硬是说服李隆基允 她相随。
此刻阿勒站在钟家门前,连敲数次,可钟家居然仍是大门紧闭,竟似没有人一样。
在车中看得分明,李持盈回眸望着面容冷峻的李隆基与皱起眉的刘幽求,心里也有 些急了。明明之前都是说好的事,怎么钟家居然不开门呢?
正要唤朝光也去看看,却突听得门里一声低应,可说的却是:“不知门外是哪位尊 客?我家主人抱恙在身,恕不待客。”
目光一对,车中三人都是一惊。听这话,分明就是钟绍京反悔了啊此时此刻,他若 反悔,整件事可都是不妙了。
握紧腰畔剑,李隆基咬牙不语,可看神情却分明是怒极。刘幽求也恨声道:“该杀 的混帐东西现在才来反悔……”
“郡王,奴直接踹开门冲进去如何?”坐在车辕上允作御者的李宜德更是直接发狠 。
“不可,钟先生乃是义士,怎么可能如此粗鲁。”抬眼喝斥一声,李隆基在紧要关 头,仍显出风度十足:“宜德,事到如今,只能晓以大义,不可动粗。”
李持盈听得点头,也知道兄长的意思。如果动粗,或许钟绍京会屈服,可到底不是 心甘情愿,谁知道会不会从中作崇。若是他从中作崇,才真是有可能全军覆灭了。
“三郎哥哥,我与钟夫人近日相处甚欢,可由我从中出面相劝。”没等李隆基应声 ,李持盈便跳下马车,亲自敲门:“请通传你家夫人,就说李持盈求见。”
虽然她没有报头衔,只报了名,可这些日子她多次进入钟府,钟家的下人也知道她 是谁。当下不敢怠慢,飞速通传,不过片刻,钟家的门就悄然开启。当门而立的正是钟 绍京之妻王氏。
没有立刻让开,王氏望着李持盈,笑着施礼:“不知贵主造访,有失远迎。还望贵 主莫要见怪。”
“夫人客气了,持盈来得匆促,倒叫夫人为难了。”虽然双方都知对方是什么心思 ,可两人却都是客客气气,真仿佛李持盈是上门作客一般。
“夫人,持盈乃是来为夫人道喜啊”看着王氏,李持盈笑吟吟地问:“难道夫人不 打算请持盈进去说话吗?”
抬眼望着门前停着的马车,虽然里面没有半分声息,可是王氏却忍不住一声低叹。 束手相请,她随在李持盈身旁笑问:“不知贵主说的是哪桩喜事?”
“夫人将为一品诰命,子孙后代亦可荫封为官,难道这不是大大的喜事吗?”
李持盈笑得温和,既未说什么大义,也不讲什么利害,倒象是真心前来道喜一般。
大唐的官制极严,虽然被安乐等人闹得有些乌烟瘴气,可从前却是极为严苛的。因 五品官以上者可子嗣亦可封荫为官,所以升作五品是一个很大的关口。
李持盈如今笑着把这话说了,其实等于是在承诺日后钟绍京的官位绝计会在五品之 上,甚至有可能就是一品。这样的承诺,饶是王氏冷静,也不禁心动。
“夫人是个聪明人,人都说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想来钟总监日后前程也定不可限 量……”
李持盈也不继续说下去,只是微笑着望定王氏,直到她笑着施礼,说着“请贵主稍 待,小妇人去去就来”,她才敛去唇边微笑。
劝人与大义,不如直接阐明厉害。聪明人总会有所决择。
不消半刻,钟家的大门又一次打开。停在门外的车缓缓驶入。李隆基才跳下身来, 钟绍京就已经上前一步倒头便拜:“臣一时胆怯,请郡王降罪。”
一把扶起他,李隆基微笑着劝慰:“先生不必自责,你我都是凡人,皆有害怕恐惧 之时。三郎不是不惧,只是大义当前,三郎虽惧亦不敢后退……”
钟绍京闻言,面上羞愧之色不减反增。当下束手请一行人入内,共待天黑。
等待,总是漫长。伴着心焦与忐忑……
二更左右,立于钟府庭院,刘幽求仰望天空,突见天边划过数道流星。虽转瞬逝, 可那刹那的光璨却是耀眼无比。
“郡王,时辰到了。你看,连上天都在给我们指示,以至星落似雪……”刘幽求的 声音一本正经,带着几分严肃。让原本抿起唇的李持盈也忙敛起那一抹笑意。
不管怎样,吉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是正急需的。不管自己人信不信,只要百姓 信就够了。
正在说话间,突听得外面敲门声。虽然是三长两短,可钟家人还是被那震山响的敲 门声惊到。屏着气小心翼翼问了声“是谁”。门外就传来一声大喝:“哆嗦什么?还不 快开门”
那下人还在犹豫,李持盈却已听出外面那火爆脾气的是谁。忙大声叫道:“快开门 ”又回头叫道:“三郎哥哥,是二郎表哥到了”说着话,她已先向前迎了几步。
门一开,站在门外等得不耐的男人已如风般卷了般来。还没等近身,李持盈就闻到 一股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