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扯住白帘子，然后她支撑着坐了起来，光影打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轮廓那么深邃，她闻了闻白帘子的味道，有一种方才洗过的清香味，她长呼了一口气，方才推门而入。
而这一刻的她，跪倒在地上，视线望去，正好看到床上躺着的右手。当他见到她的出现，眼睛中充满了惊讶与不安，手也欲抓住被子。他不是个女人，身上也没有任何名贵而闪亮的珠宝，可她溢满了泪的眼睛中却满是仇恨，仇恨如附骨之蛆，仇恨呀仇恨！如附骨之蛆！“右手……”她狂吼一声：“为什么你三番四次的夺走我的幸福，为什么？”
右手不答她，只是安静的、可怜的、警惕的看着她。
唐可薇见他不答话，洁白的肌肤在灯光下发着亮，她眼睛晃了晃，悲极反笑，“我算是瞧……清楚了你的……厉害。大概在秦穹语的心中，我连你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了吧，不管我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头，他都只是想着如何救你，我算是明白了，他喜欢你是吧？你可以呀，右手，不光黑……道的人顺从你，保护你，连白道的人都拜倒在你的脚下，我倒想知道，你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迷药？我宁愿死，也要晓得个究竟，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命运女神为什么就……是不眷顾我？”她的眼泪流进嘴里，让她这半笑半哭的模样更加疯癫：“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右手，你这个该杀千刀的——上、邪、公！”
她说得咬牙切齿，牙齿磨出声音来，这声音让右手心下十足的寒冷。
“唐大小姐……请不要怪右手……”正当她怒愤燃身时，她的身后，传来一声男音，她一愣，回过头去，眼见着秦穹语站在他身后。秦穹语不是聋子，她在这楼上大喊大叫，他在楼下自然也听到了，他听出这是唐可薇的声音，心下只觉得不好，忙上了楼来，推门一入，见到唐可薇跪在地上。
见到他来了，唐可薇忽然有了力气，支撑着她站了起来，她站在他的面前，用袖子欲擦干眼泪，却越拭越多，秦穹语不想再与她有什么瓜葛，他们是不可能有什么未来的，便低下头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请走吧。”
唐可薇的眼泪滴到下巴处，湿透了脖子，忽然之间。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那双眼睛中透着绝情，她垂着眼眸，扑闪扑闪的睫毛上沾着泪水：“我知道，你……在骗我，似乎……你应该骗……我，否则，你怎会如此安然？”她又再次泣不成声。秦穹语不知道该如何答她，犹豫的道：“这……我……”他的心也同样七上八下。他不知道如何说，如何劝下去。
见他语塞，唐可薇于哽咽中，缓缓的抬起头来：“你是在良心不安？那……我就放心了，原来秦大警司，也会良心不安，哼哼，可笑，可笑。”她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忍住又要哭泣，鼻子一酸，侧身用手背堵住鼻子。
秦穹语见状，连忙将衣服内荷包里的手帕拿出来，递到她跟前，唐可薇眼睛看着这张帕子，这只手，她原来不曾熟悉过这只手，然而她还是将那帕子拿了过来，放在鼻子下一擤，如此，心情微平静了一些，她也不回头，只是道：“秦警司，你果然是个好人，见不得女人哭。你果真是个好人。”秦穹语心头一紧，撇过头去：“我不是个好人，我是个混蛋，你走吧，忘了我这个混蛋吧。”唐可薇——她就是想走，也走不动了，他就是再好，也不懂，他是她现在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与寄托，她指望着他，她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坚强！
她忽然转过头来。向他跪了下来。膝盖蹭到地上，发出一阵声响，她拉住秦穹语的裤管，抬起头来，如教堂中的修女向耶稣祈祷时的模样，那样充满了渴望与眷恋：“我不走，秦大哥，秦大哥，秦大哥！你说过你爱我！”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眼角下的泪痕已不止一条。她大张着嘴，宣泄着她的绝望：“你……你说过你爱我，如今，你说话不算话，也就算了，可你为什么，要爱上杀死我父亲的凶手？”
“唐大小姐，杀死你父亲的凶手是我，你不要算在其他人身上。”忽然，一声稚嫩的女音传来，那么清脆，如划破长空。所有人均循声望去，见一个身穿粉红色羽绒服的少女懒懒的出现在门口，她年龄虽小，却恁的傲慢，并不惧怕这些成年人。
却是东方春瑶。
唐可薇一见到这个少女，湿润的双眸中，便全是她的影子——以及，她的眼睛！
她见过这双眼睛，在她父亲惨死的那天，她见过这双眼睛，这样一双如破雾朝阳般的眼睛！
如今，她听到这少女说是她杀了她的父亲，她虽半信半疑，但她也不会忘记她那一手，就是她将她打倒在地，若不是她，她也不会叫他父亲惨死而不知因果！
东方春瑶迎着她的目光，用那纤细的脚走了过来，目光中全是无畏：“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听楼下的警察叔叔们说了，唐大小姐，我要告诉你，你报复错对象了，杀了你父亲的人，是我，不是右手！”她说话之时，口呵着白气。
唐可薇目瞪口呆，一时缓不过神来。秦穹语没见过这少女，见她不过才十余岁吧，生得瘦骨伶仃的，如何像是能够杀死唐王的人？可见她的口气，又似乎并不作假，不免迟疑道：“你是……杀死唐王的人？”
东方春瑶挑了挑利眉，棕色的眼眸子盯着他：“怎么，不相信么？”
秦穹语并没否认，只是接着问：“你打得过他么？”
东方春瑶蹙眉看着他：“放肆！我怎么可能会打不过那个恶人？我可是再世偃师锡安的徒弟，没有打不过的人。”她这般自我夸诩，尽显稚气。就算她将头发梳成了庞巴杜式的发型，也无法使她像个成年人。她的确有些早熟，但还不算太过分。
锡安？在场所有人，都听过这个人的名号，在现代社会，像他这样通晓机关术的人已经不多了，因此他虽行迹诡异，却也久富盛名，听说这少女锡安的徒弟，秦穹语也就将信将疑了：“好，小姑娘，听你这口气，倒像是锡安教出来的，江湖传闻，这老头怪的很，没见过他本人，见他徒弟也挺让人开眼界的。”
东方春瑶听他这样夸奖，忍不住嘻嘻笑道：“我爷爷他就在楼下，你若想见他，可以下楼见去。”秦穹语一愣，他不想留在此地，不想面对唐可薇那一张流满了泪水的脸，便将唐可薇扯住他裤管的手轻撇下，侧过身道：“我下去见见这位前辈。”他边说边走，头也不回。
唐可薇就这么跪在地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紧咬住唇，忍着眼泪继续掉下，她已经哭累了。她的自尊没了，她的幸福没了，她在这一天，经历过剧烈的快乐，也经历了剧烈的疼痛，这一天，她永远记得。
东方春瑶也不想留在这里，她冷冷的对唐可薇道：“你要是想报仇，随时来找我。”说完，她也跟着溜了下去。
唐可薇却不想找她，在她心中，一个小女孩儿，就算武功再高，也很好对付。杀父之仇并不难报，可是夺爱之恨却……她摇摆着身体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右手道：“你看着我哭，会不会很高兴？他这么爱你，为了你，肯牺牲自己，多么伟大的情操！”
左手在右手身旁坐着，他怕唐可薇一气之下伤了他，因此大半个身子挡在二人中间，两只手紧紧握着右手的肩膀，随时警惕着她。右手因手臂脱臼不能动弹，坐在床上，他道：“我不懂你们之间的事情，这一切的变故，不是由我来做主的，你生气，也别气在我的头上，我受不起，秦穹语，他是我的亲人，我的好朋友……仅仅如此。”
唐可薇完全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连一个字也没有。她还是咬紧了牙齿，从牙缝里蹦出话来：“我恨你。”
十六章 风吟锦瑟对错极 明月终结绕指柔上
更新时间2011…12…10 19：26：18 字数：6243
她的眼神所透露出的仇恨与愤怒，让右手心下发寒，然而他也不惧她，他轻轻缓缓的道：“你不是在……恨我，只是你无法面……对事实，要找一个人转移你的仇恨，你用尽毒计，却始终得不到你……想得到的东西，你真可怜。”
唐可薇愣了。这一句话太真实，真实的她无法反驳。她看了看手中的手帕，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他与她欢愉的场景，那时她是多么的快乐。可是命运弄人的太快了。她的眼睛就那么痴痴呆呆的看着那张手帕。
左手见她那么痴情，痴情的那么可怜，也是饶不住要劝她：“你应该打开你的心结，不去记恨你不该恨的人。”
唐可薇——她只想爱，她不想恨。可是，他不给她机会，她嘴里喃喃自语：“秦穹语，秦穹语……”一个温暖的拥抱，就可以覆灭她的仇恨，一个真诚的吻，就可以使她忘掉她的不幸。但是，他不给她机会。他连半分不舍都没有，就那么静悄悄的走了。她的爱，失败了，化成三两行泪水，被袖子擦拭而去。她的恨，成功的占据了她的心。她不能不恨，她的恨堂堂正正！
唐可薇继续道：“我是妖莲帮……的大小姐，我这一次被你们玩弄……这个恨，我会记得……右手，我真不应该，听信秦穹语的话，放你归去……秦穹语还为了你，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来哄我，我好后悔，我好后悔……如果时间再来一次，我必定，要右手……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手握成拳头咯咯作响，然而，她也清楚，有左手在身旁保护着的右手，就算已经因病血之袭全身内力尽失，却也伤不了他一根寒毛。就算有七十二宿也无用，更何况她孤身一人！
左手听她说的这么可怖，利剑一般的眉头蹙紧，盯着她道：“你过去没有这个机会，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唐可薇回他道：“我……知道我错过了这个机……会，将来，再要抓住就很困难了，我自己也很……后悔，但是，你不是神，你决定不了一切！”她又恢复成了那个目空一切的唐家大小姐，她昂着头颅，“是的，没错，你不是……神，你……决定不了一切！”
左手无法再劝她半句了，他与右手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对这女人的执着与疯狂感到叹息，唐可薇那双危险的眼睛却似没有看到他们，她只是嘴巴在动：“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会……成功的，我要完成我父亲的遗志，让妖莲帮壮……大，成为中国第一大帮。”她长吁一口气，眼睛忽然邪气一转，对着左手道：“把……话挑明了说也好，囚姐儿在左手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已经开始攻击豹军的多个堂口，我看等左手你……回到上海以后，怎么面对那日复一日衰败的半壁江山？哼，我拭目以待。”说完，她耸起的肩膀缓缓放下，她不再说一句话，她要重整旗鼓，让这些合伙欺骗她的人付出代价。她的决心，显露在她的眼睛里。她转过身去，向阳台处走去，而后，她飞下阳台，走出旅馆，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待到唐可薇走了以后，那一直躲在角落处蒙着脸的严乔才溜着脚走了过来。
他拍了拍胸口道：“唐大小姐一定是疯了，我从没见过她这么失态过！”左手道：“她受点打击，对她反而受益，没有了她父亲的庇佑，她将来在妖莲帮的统治也不会好走的，行了，右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估计你还没有吃东西，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下楼去，嘱咐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好吗？”
严乔忙道：“是哟，上邪公，你恐怕一天都没吃东西吧，这样可不行，要出事的，还是左哥细心啊，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还是我去嘱咐厨房，做些红烧肉上来，给上邪公补补身体吧。”
右手眉头一蹙道：“是你想吃红烧肉吧，我现在身子骨疼，哪里嚼得动，我想吃些清淡好吞点儿的东西，严大哥，真是不好意思了，你觉得好吃的，我现在实在吃不了。”
严乔只得摆手道：“那也好，那也好，上邪公要吃什么，要做什么，我去给你办。”
他刚要走，左手却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严乔笑道：“咋啦，左哥？”左手站起身道：“这些事，交给我去干就行了，你就和阿冷在这屋里，陪右手说说话，然后嘛，注意点儿安全，别让唐可薇又卷土重来，我下楼去要点吃的，只有我才晓得右手喜欢吃什么。”
说完，他双手插着裤袋，往楼下走去。
楼下，这大厅的装修都是老式的县城风格，唯一有一朵装饰梅花，还是做工粗糙的塑料花，帘子是粉橘色的，上面有些烟烫过的洞，秦穹语所带的警察和阿冷所带的一帮子手下，则三三两两的围着圆桌打扑克牌，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秦穹语也在抽烟，不过他没在玩牌，见左手下来了，他走到他身边，将烟盒递给他：“你也下来了，抽这个。”待给左手点好了烟，又笑道：“这是这里的土产烟，你别说，味道还不错，抽一口，觉得还真没白瞎走这地方。”
左手笑了笑，抽上一口：“这烟果真不错，中国的一些土烟味道都挺上口的，就是二手烟丝太伤身体了，我真该随身带一瓶兑苏打水的威士忌，与你们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二人说笑间，左手左右观望，见到锡安和东方春瑶果然在这里，与不知是兵还是匪的一伙人在玩牌，左手蹙眉道：“这小瘪犊子还真是不怕生……我可没见过哪家的大爷这样教孩子。”他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打招呼道：“锡老先生，瑶瑶，你们好呀。”他见东方春药无论姿态还是表情都与锡安十分相近，不禁又道：“真像一家人。”
东方春瑶转了脖子，对着他咧着嘴笑道：“左手哥哥。”她忙乎着手里的牌，问了一声好，又回转过头去，她的鞋子被蹭掉，露出黑色的袜子。几盏灯照着她，使她和影子重重叠叠，影子一些深一些浅，一些泛着蓝色。
左手见他们两个人都玩性甚浓，也不想多做打扰，便道：“小瑶瑶，锡老先生，你们就在这下面好好玩，我就先不陪你们了。”说完，他拍了拍东方春瑶的背，便往厨房去了。
左手去了厨房，这里正在备晚餐，旅馆一宿来了这么多人，三两个厨师忙乎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