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醒来后就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几日前的力不从心都没了,没想到是那价值连城之物。
旬泽,这是他和箪竹自昨日开始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莫名的不安和悲伤,有些事发生在不该发生的时间,然后一切都乱了。
欧阳香木突兀得盯着易箪竹不放,许久,突然道来:“子夜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易箪竹的额头立刻冒出细密的汗珠,云子夜,那个巫师——怎么又是那个巫师!
所有人都散去后,易箪竹推开易向阳伸过来的手急急追出秋露居,追上那个男子,艰难开口:“代价,我来付。”
欧阳香木瞧着他的眼神很冷,一如他主人的个性,连他的声音都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说完拔腿就走,只留下神迷的身影在原处虚晃。
他感到他的天空就要塌了,向阳——他是想救他的啊,可现在他不知道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所有事和云子夜扯上关系都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四十八:序幕
夜已深,烛火依旧通明。
门外的侍女推开木质镂空移门,轻声唤来,“大人,您休息一下。”
一堆堆文件山后面抬起一颗脑袋,“你们什么时候回去?”这话是说给左手侧那个同样为奏折而忙的男子听的。
小碧为两位大人端上醒脑茶,便恭身而退。
“向阳兄,真见外。”对方呷口茶,又啧啧赞道,“好茶!”突然又转感叹,“这以后想喝雁子斋的茶就难了。”
易向阳无奈得看着他,也同样很遗憾,“一场漓火变,多少事不再。”
漓火变后,火家的火维平也随之消失,而那雁子斋便失了主人,北平最大的茶叶供应商也同时不复存在。
“这事结束后,记得把你府上的存货都给我送来,我便不计较你们在我府上白吃白喝。”忽视掉和参尚一脸的惨不忍睹,食指和中指轻叩桌面,“怎么还不来?”
和参尚呵呵低笑,“向阳兄,不要急,情报绝对不会错。既然人都已经出现在北平了,帝君在君佐府上的消息也早就放出去,这么好的机会,对方不可能不动手的。”
沉思片刻,才道来,“这事莫让箪竹知道。”
“这么关心的——”尾音上翘,戏虐得向正位上的人挤眉,忽然话锋一转,“月使大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他当然知道,所以才会如此忐忑不安。才会……把茶杯望桌子上一搁,易向阳起身,正了正衣襟,打算离开。
“这样瞒着他好吗?向阳,你就不怕事明后,月使他……”在易向阳踱到门口的时候,和参尚突然出声。在这个静寂的夜晚,这声叹息般的话语听来异常刺耳。
易向阳的手死死拽住衣摆,视线里有着不易察觉却浓厚的伤怀。
他自然知道,一切曝露在阳光下后,那些阴暗面是怎样的不堪入目。可是,他不知道,箪竹会怎样?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因为他害怕。
霞院和秋露居离得并不远,就隔了座阁楼。那座阁楼,外面看来青砖灰瓦,韵味十足。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座空楼。里面是旋转式楼梯,直通最顶楼,那里的视线是整个北平城最好的。叫阁楼,其实只是一座观望楼。
建君佐府的时候,和参尚有提议将这座楼拆了改成观景亭,但易向阳还是坚持留下了它。现在,和参尚每次来还是会朝着这座楼愤慨不停。易向阳都是一笑应之。
因为这是箪竹和他和旬泽三个人最喜欢的地方。
走到门口的时候,三四个侍从刚好扛了浴桶离开。除了易向阳自己住的那个房间和霞院有独立浴池外,其他的房间院子都没有这样方便的设施。
站在门外的侍女为他推开门,等他一跨进,那门又自动移上。
正在为房间里的人更衣的两个侍女一见来者,立刻福身行礼。那人身影一滞,刚想转身,转了一半的身子又被人扳了过去。
等他注意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了。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他替易箪竹打点好单衣,又取过一边的巾帕,为他拭干湿发。
“那女人非拉着我陪她聊,好不容易才把人送走。”他懒懒得想要爬上床,却被易向阳拦住,不悦瞪了一眼,“做什么?我累的很。”
眼眸流转,流光溢彩。
易向阳直接将人拦到自己怀里,低头就是一个深吻。唇舌交缠,呼吸急促。把人吻得晕头转向了才放手,满足得眯起眼睛笑。
“以前我就在想,若是能夜夜拥着箪竹入睡,那该多好。”话才说完,就迎来了毫不留情的一掌,只是这一掌拍在人胸口,跟瘙痒没什么区别。
易向阳知道箪竹脸薄,也不难为他,压低头在他耳旁轻轻说来,“箪竹,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可好?”
他说的情深,可听的人不一定就明白那意思。易箪竹剐了他一眼,才推开人,自己躺倒在床,半眯着眼瞧着人开始下逐客令。
“听说,你府上有挺多公子姑娘的,都藏哪里去了?我……”后面的话都淹没在两人的口中。
他怎么可能让他把话再说下去,明日定要查查,是谁这么管不住自己的口的。若是让他知道了,就直接把口封上好了。而那些个公子姑娘也应该想办法处理一下了。
易箪竹以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不知道易向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些什么。可现在知道了,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的劲,非要把事情搞清楚了。
“好了没有?”伸直手臂,阻开对方再靠近。这下子终于是恼羞成怒了,羞红着两颊,水珠盈满了眼眶,“真是,怎么就……”
说着说着,红透了脸,头扭向一边,露在外面的脖子也绯红一片。
“以前就听人说过,这地位越高,心就越高。你倒好,当了君佐了,结果还是喜欢缠着人。”
易向阳扬起炫目的笑容,将人抱在怀,在床上翻了个身。含着佳人的耳垂,言语咽唔,“你还记得?”
“这和记不记得,喂,你!唔——”
缠绵悱恻,这一夜又将是化在温情柔绵中。
然就有不识趣的,外面响起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一下子所有房间都点起了灯,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长廊小径上。
一连串稳健的落地声后,随之响起沉稳的声音。
“大人,打搅您休息了。”
秋露居这里稍微安静些,但还是打断了兴趣继续。易向阳懊恼得扯过外衣出了门,“哗啦”门由人从外面打开。那侍女小碧一直弯腰候在门外。
就听得叽里呱啦一串交谈,他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也没了睡意,干脆下了地。等易箪竹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两排士兵一字排开跪在还算宽敞的走廊上,带头的就是先前见过的那个愣头愣脑的青年。
易向阳正和门侧的小碧说着什么,小碧一个福身就离开了,而那些士兵也在青年的带领下快速离去。
“发生什么事了?”易箪竹边系衣带,边问来。可也不知怎么回事,缠来缠去全乱了,想放弃的时候过来一只手。
那玉琢似的手亲自为他系好带子,顺便拉好衣领、摆口,又从一个侍女的手里接过外袍,“不急。”
他根本什么都没问呢?而他也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替易箪竹打理完毕,才由侍女为自己穿衣。最后,牵起易箪竹的手,易向阳领着他穿楼台、过水榭。
声音起源于帝君居住的霞居,易向阳他们赶到的时候算晚了。永乐帝、和参尚一干人等都已经等候多时。
最先迎上来的是个三十几的中年男人,一开口就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眉宇间也是少有的苍劲俊朗,这是个像豹一样的男人。
“向阳,好久不见了。哦,月也在啊!”昭文王一看到易箪竹,眼睛便在他们二人之间一溜转,随即脸色一沉,严肃道来,“废话不说了。向阳,我刚刚从边关过来,已经和和大人交待好了一切。”
“您这是……”一看便知事态严峻,易向阳放开牵着易箪竹的手,陪着昭文王坐到一边去。
“我现在马上得去城门,煜君已经耐不住性子了。若没猜错的话,后日,后日反军就会压进城。到时候再准备就来不及了。还有,向阳,你的帝御军最好能派三千人到皇都守着,帝夜军已经靠不住了,而……”他瞥了一眼易箪竹,从袖口抽出一张纸摊开在矮几上,“这是反军的主要人物名单,你就按着这个来,争取能先擒住这些人。”
忽然,眼前那张重要的纸被人从上面抽走,所有人都不出声,只是喝茶的喝茶,思索的思索。唯独易向阳把心提得老高,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他没想到会是那么早。
“这不可能,这,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易箪竹尖叫着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质问皱眉不语的易向阳,“向阳,你说,你说说看,一定搞错了对不对?一定是搞错了的!”
“月,你冷静点。”永乐帝开口安慰。
可易箪竹哪听得进别人说的,他就直盯着易向阳问:“要我怎么冷静,向阳,你说句话啊!旬泽他,他再怎样也……也不会,向阳——”
赶紧,紧紧的,好好的,抱着这个人,说些什么吧,“箪竹,没事,有我在,没事的。”
“我先走了,皇都那里就都交给你们了。”昭文王起身告辞,他又对情绪稍微平稳一点的易箪竹说,“月使,有些事,你也必须面对。请做回那个誓死捍卫帝君的月使吧!”说完,就带了几个人大步离去。
和参尚指着院中的狼藉说:“不会错的,刺客中得是兰香手。”
这时候才发现,院子中央横七竖八躺了好几具尸体,其中最以那个和参尚指得的刺客死得凄惨。似乎是被特锋利的利器所伤,长而深得伤痕遍布全身,每道伤口都是皮肉外翻,那人是使鞭的高手。死者死前应该没做多大挣扎,这可以从死者的表情看出来。
在月光照耀下,易箪竹看清那名刺客的脸,竟然是水梓。“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是他呢?袁少彦已经死了,而躺在那里的应该是真的水梓,他记得他把那个少年留在易显那里了。而袁少彦是跟他一起出来了的,也就是说他派水梓去找易显的时候就被调了包,袁少彦口口声声说是二少爷的人,哪不成——这个水梓也……
一切的矛头都毫不犹疑地指向了那个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不愿搭理他的,可偏偏就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好冷,八月下旬的天好冷——“向阳,冷。”
易向阳狠狠瞪了和参尚一眼,抱起怀里颤抖不已的人就扫袖离开。
永乐帝拿凤眼斜瞟和参尚,手指勾着一块玉转圈,“狐狸。”
“帝君,谬赞。”狐狸眼一眯,笑得别提多诡异了。
这一夜,易箪竹反复要,无视易向阳眼中深深的疼惜不忍,他就是要,要易向阳抱他。那种疯狂是易向阳从未见过的,就好像当初内战时,他提刀杀人时一样疯狂。
精神还在叫嚣,身体最先妥协。抱着昏过去的易箪竹,他的害怕越来越深。
其实,那个时候就应该什么都不顾,强带着个人走就好了。这样,也不会有这一系列的变故,不会只能在一旁看着却——束手无策。
从他坐上君佐这个位置开始,所有一切都变了调。
三个人,是真的要走向陌路了。
旬泽,易向阳转头,视线刚好瞥到窗外。那通亮的夜晚,院中摇影万千。
我们做了这么多,图得不就是要得到这个人嘛——可是,这样伤害他,最后,到底又得到了什么?
然而,他又深深的知道,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箭都已经按在弦上了,若是放手,就只可能伤了自己,和自己最重要的人。
无论是利用还是被利用,都只希望,最后拥有这个人的人可以温柔待他。
第二天,天刚亮,易向阳就被外面小碧的声音吵醒。手臂伸过去,什么都没有摸到。猛得跳了起来,果然——身旁,空无一人。
心顿时火烧火燎,他的身体那样,竟胡来!
小碧一听里面的人醒了,也顾不得礼仪就闯了进去。
“大人!”
“慢慢说,说清楚了!”
脸色铁青,浑身都冒着森冷的寒气。这样的大人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忙把知道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表三少爷去了竹轩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我已经派人跟上了。”
不等她把话讲完,眼前一晃,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番外:公子五岁(上)
等你长大后,你可要记得母亲的话。
女子对还不是很懂事的孩童说。竹儿,你记好了。不能哭,眼泪是世界最没有用的东西。我们不需要眼泪,他换不回过冬的棉被,饱肚的米饭。他只会使你变得软弱无能。竹儿,我们不需要没有用的东西。
恩!孩童使劲点头,透亮的眸子都是懂事的痕迹。
住在简陋的避不了风雨的破旧荒庙里,裹着被蛀虫咬得条条带带的棉被,孩子抱紧了女子。
母亲,母亲!他细声呼喊着,心里全是喜悦。赶紧拿衣袖抹掉泛出眼眶的泪水,擦干净滑落在脸上的泪珠。他不想被母亲讨厌,不想,也不要——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虽然他还不是很懂得亲人意味着什么,但是,这是他唯一的依靠。
乖,竹儿,乖——女子安抚着怀里的孩子,眼底都是狰狞的嘲笑。
这该死的孽种!毁了她一生,她要他们血债血还。
箪竹不知道,所有的变化都在他五岁的那一年。春去春又来,花落花又开。开春之初,他见到了一个温和笑容的年轻男人。
你就是竹儿?那个男人蹲下身,和他保持平视。
恩。他还是乖乖的点头,一如对待任何人。
真是个好孩子。男人抚摸着孩童的小脑袋,一点都不觉得这孩子脏,反是满心的喜欢。那,小竹告诉叔叔,可愿意跟叔叔回去。
小脑袋一歪,听不懂,好奇地睁大了一双漂亮的月牙眼。一双和他母亲一样的会让人掉进去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