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显的无情还在继续激怒着有暴走趋势的男子,“如何?该答应我的条件了吧?”
男子袖子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将一个已经是不成功的药人重新弄成药人,在一个已经没有最佳体质的情况下,本体要承受多大的风险和痛苦?!
残酷而又不人道的手法!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才干得出来!
少年的眼珠子似乎转了一下,拖着残废的身体慢慢爬向那个堇衣短袍、提领高靴的邪气男子。被抓住袖摆的一瞬间,易箪竹有些不敢相信地愣在原地,直到那个力量越来越大,大到他无法忽视。
“主人……”没有生气,却又悲伤的两个字。
易箪竹的心猛然颤抖,身体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晃动。心下了然,这个人,他救定了!
男人的笑更加奸诈,更加喧狂,眼里都是宝物得到的满足和张扬的侵略气势。
他想得到的,从来都没有失过手。即便用尽手段,代价再大,也在所不惜。因为,这个男子——他势在必得!
三十一:晓风之夜(下)
男人从始至终都是从容不迫的态度,他那稳操胜券的模样,更使对面的男子愤懑。
“不甘心吧?好好的人就这样成了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很想救他?”易显别有深意得斜眼瞧冷木的男子
“开玩笑。”男子冷笑,他当他是傻子吗?“我还没有听说有人可以使失去的灵魂再次回到本体的。”
将手收在宽大的袖子里,黑色的燕尾蝶飞满整个衣摆,是妖艳的赤红色。抱臂环胸,镇定十足,“这也不能怪你。”眼神带上可惜,“一个人再聪明,也终是无法与悠久的历史相提并论的。”
“你五岁时就被赶出本家,自然不会得到秘法了。”无论说什么,他都不忘揪他的旧伤口。似乎只有这样,他的人生才能得到乐趣。
易箪竹在品味易显的话中之意,虽然无法相信对方,可是却也不可否认,本家到底有多少东西他不知道?
火殇中的奇怪的毒,短时间内将一个已经不适合的人重新做成药人,还说可以使药人变回正常人……他,该相信吗?厚长卷翘的浅色睫毛掀起,一双星辰般的眸子。
若不是男子天生的自傲和霸道气势,那柔弱中带妖邪的气质,不识趣的人会错认为他是个女子。
可是,一个女子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将这股强势演绎!
他是个男子,顶天立地的男子!
要撑起一片天,要保护重要的人……
“暂且相信你也行,不过……”
男子的沉思让对方开始焦躁,可是还是掩饰得很好。
“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谁叫我们是兄弟呢!”
说这话,他也不知道廉耻?狠狠瞪下他,重新找回话语,“不过,我要亲眼看着你们进行。”
他其实是在试探易显,毕竟这个男人曾经的那些龌龊行为,要相信还是太难了。
没说什么,朝一直老实待在一边的袁二挥挥手。地上躺着的人就被带走,这次不是拖走,改为抱走。
这么做的意思很明白了。
易箪竹还是不敢置信,有些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易显反问,转而重又翘起唇角,“这不是很明白的意思吗?你是我弟弟,是易家人,易家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这人除了性格恶劣外,嘴也滑的很!
易箪竹扭开头,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只要能解决这件事,其他的他也管不了,应该说是不想管。墨君的意思,他可以当作不明白,随便找个托词就是了,反正那人也拿不了自己怎么办!至于别的……
他的视线被那抹身影抓住,才发现一直掩藏的是心痛和无法控制的悲伤。可是,他还是要将它们都给藏起来,埋起来,谁都找不着,看不到!
他知道这样对那个男子不公平,可是,谁又给他公平了呢?
易显的话很有威慑力,袁二离开后,外围的那些人一看气氛缓和下来,也纷纷撒去。
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只有那个男子苦苦挣扎。毒素好像知道身体的脉路,沿着那股气流肆意蔓延,意识渐渐迷糊。恍惚着有人向他靠近,有扶起他的意思,却被一声大喝喝住。
“不要碰他,谁都不要碰他!”
尖锐而又低磁的声线。缓缓柔下去,可以化出水来的那种温柔。
“就算是……也请温柔点。”
他是怎么了?他认识他那么多年,从没听他这样说过话啊!对谁,不都是冷冷的,时刻保持着距离。
那个冷冰冰的、很少露出笑容的男子抱起已经失去意识的人。朝着易显不带任何感□彩地开口,“马上给我安排间房间,准备热水和浴盆。”
太阳从高挂正空到斜照大地,昏黄色的天空,云彩燃遍山河。
经过一个下午的药池洗泡和煎熬,易向阳终于睁开了眼睛,易箪竹的心也放了下来。
“还没好,你不要乱动,毒又会乱跑的。”
就在咫尺的声音,却只能看到白皙脖子在他的眼前晃动,然后,淡淡的药香钻进鼻子。
“不是说过不要乱动,你怎么这么不老实。”男子的话听来有些责怪,可是说得这么柔,根本没一点威慑力。
易箪竹明白自己的话对这个人没一点作用后,眉头都不皱一下,干脆直接地拍掉那只不老实的手。
“别吵!我很忙,这毒一定要马上去除才行,留下根就不好了。”低眉敛目,他继续忙起来。
顺手抄过挂在山水屏风上的丝带,随意扎起一束如瀑发丝。将已经冷掉的水都舀出,又往容得下三个成人的大浴盆里倒热水。直到雾气冉冉,弥漫整个房间,男子才挽起宽袖,露出细白、玉雕似的手臂,开始往里面撒各色药草。
“我一使毒的药师,竟干些治疗的事情。”他自言自语,说着不搭边的话。
越过坐躺在浴盆里男子的肩,易箪竹的身影滞了一下。无人察觉的笑意从他的嘴边漫开,荼蘼般心醉。但是,谁都看不到,这温柔如水、如波、如流的情感。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撒完平口篮里的药草,他搬了根凳子坐在一边。有意无意,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易向阳的视线一直随着他在动。箪竹说不能动,除了一开始一时情动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就乖乖躺着,一动都不动。
“没一开始那样气虚和痛了。”
“不对啊——”易箪竹托起下巴,细眉浅蹙,疑惑道,“不应该会痛才对?”
“你是哪里痛?会不会还有其他什么毛病?”他担忧地起身靠近。
柔软的发丝,就这样拂过他的脸庞,身体一阵发烫,却又不能动。
“怎么脸红成这样?”探探温度,也不是很烫。懂毒的人都会懂点医病治人,他也可以说是半个大夫。
“会不会水太热了?”手伸进浴盆里,却被抓住。刚想斥他又乱动,毒再蔓延了怎么办时,华艳的男子却开口抢道:“能不能就这样听我说几句?”
身影一颤,稳了稳脚步,贴靠着高及腰际的木盆,听他缓缓道来。
有很多很多东西想要问,想要让他知道,可是一碰上箪竹妖柔的眸子,却又难以开口。
以前也是这样。
当他听风说易箪竹记得任何人、任何事,唯独忘了自己时。易向阳强撑着,没有在易箪竹的面前哭。他却柔着眸子,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最后的一丝希望。
你是谁?靠那么近做什么!
万千言语、浓烈相思都埋死在心里,只是浅浅一句,我是易向阳。
向阳花开的向阳。
“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记得……”
不知为何,易向阳的声音听上去有丝丝稠稠的忧伤。
“月是枝头斜,竹是月下魂。”
男子身体一震,表情无比震惊。
“箪竹,你都记得对不对?对不对?”
“你在胡说什么?说多少遍了,我忘了,都忘了。”赶紧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声音淡淡得生硬,听不出感情变化。
手上被抓的力道却越来越大,生疼生疼,要断了般的疼。
“那为什么知道我不懂药理?我会中毒的事你一点都不好奇?又为何会知道秋露居?……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告诉你,这些,我一样都没有与你讲不是吗?”
“是……”
他根本就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突然手上使劲,一个巧劲将没有防备的男子拖进浴盆,惊起涟漪,晕荡开暧昧的气温。
“你想告诉我是旬泽告诉你的对不对?想要说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对不对?箪竹,我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知道。我只要听你说,说……”
被拥进一个炽热的怀抱,听他断断续续吐着火烫的气息,感受着紊乱的心跳。这个人,将他死死堵住,围追堵截。只因为这一句——
“秋深露更重,待向阳花开。”
“箪竹,求你,求求你……”
他将自己按在胸口,他的头埋在自己的发间。
同色系的发丝,丝丝交缠,荡开在细微波动的水面上,药草穿梭在此间,好似花开的瞬间,一抹一抹的嫣红泛绿。
一开始就不应该动情,若没动情就不会这么的在乎和无措,不会靠在他的怀中,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害怕听他低低的哀求,更怕抬头掉进那双金色的瞳孔中。
可是偏偏就动情了,偏偏就放不下了。
如何是好?要他如何是好?
易箪竹就这样静静拥着他,担心多动一下,毒素就会多蔓延一分。可是易向阳却不知他的用苦良心,抱得更紧更用力,似乎要将他嵌进自己身体里似的,牢牢地困住他。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何骗我?为何骗我?……”
那声调一声低于一声,情感却一波高于一波的质问,易箪竹只能虚空地睁着眼,眼里,空荡荡一片。
要怎么和他解释?自己没有骗他的事。
的确忘了,那个时候确实忘了有这么一个人,愿意费尽心思只为博他一笑。
隐去眼底的伤痕,微微抬起纤纤玉手。只是在脖颈后的某个穴位一点,怀里的人便失去声响,安静地软下了身子。
易箪竹小心地将昏过去的男子放倒,给他的头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躺在垫了棉布的木壁上,才爬出浴盆。
水珠经不住向下的重力,滴滴随着玉人的动作滴落在地上,下衣摆扫过,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顾不得换掉一身湿透了的衣裳,俊邪男子倾了眉眼,藏起浓得化不开的情感,抚上失去意识男子的眉。又怕惊醒了他,手只是轻轻地扫过,比春风拂面还要来得轻缓、温柔。
总以为,如果自己不说、不做、不表示,藏的深深的、死死的,谁都不会发现。而自已也会因为得不到任何回应,不得不彻底的死心。但是,这么近地看……
向阳,你眉头皱那么紧做什么?
要我怎么做?才能化解这千缕烦愁丝……
男子无意识地轻哼,易箪竹便皱起眉,比这个娇贵公子更深的痕迹。
双手搭上他的背,慢慢将真气渡给他。直到对方眉结舒缓,他才放下手,脸色苍白的可怕。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是盯着男子的侧脸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静悄悄,毫无声响。
只有两个人的房间,氲开湿气。淡雾中只有易箪竹的眼金亮夺目,却不知为何蒙了一层雾水,看不清。
三十二:江边风
江水涛涛,江边风吹得猛。负手站在船头船板上的男子,一头水墨色黑发被风吹得张狂撕咬,衣摆在风口唰唰作响。
“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一声高于女子,却柔过男子的娇华韵律从船舱里传出。
“帝君不是在开下官玩笑嘛。”男子移到舱窗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最大的礼。
里面继续传出细细碎碎的娇笑,随即,纱织暖帐卷动,层层朦胧的纱幕后,一个亮粉色的倩影卧趴在紫檀木雕刻而成的矮榻上。她头盘高贵流云,发饰简单却精巧,身上环佩叮咚。透明纱衣下的香肩,随着笑声震动。
由四名着翠绿纱裙的仕女摇着大蒲扇,两名紫衣仕女跪在榻前替她修剪丹蔻,六名白裙仕女分站两排,手里捧着雕花描红的银质托盆,各个低眉敛目、体态端雅、仪容娇美。
豪华的龙头大船乘风行使在萤河的一条分支上,此刻,已是日落乌啼,地平线湮没在天与水的分界线。
“参尚竟是个如此没有情调的家伙。”从紫玉屏风后传出女子声线优美,曲调悠扬的声音。
和参尚额头冷汗直冒,又不敢拿袖子去擦,只能跪在原地,嘴张了张,却是一个字音也没有发出来。
女子停止了调笑,神情一转,以众人无法识别的情绪发令:“调头!”
“帝君?”
“就找个人,一个熟人。”女子挥手屏退身前的两个仕女,从榻上爬坐起来,伸个优雅的懒腰,那精美的不可方物的容颜在衣衫错落间,如雍容华贵的牡丹,次第绽放。
下跪的男子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帝君,让下官一起随行吧?”
女子回他个废话的眼神,走下两人高度台阶。抬手掀起厚厚的贵金色纱帘,望着浪涛汹涌的江面,意味深长地一抿嘴,“我就说嘛,胜负可还未定……”
“你家主子呢?”娇艳女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再三往里屋瞧,见还是没有动静,终于开口问一旁低头撮手的侍女。
坐在女子左手边的俊秀男子无声地笑着,那张苍白的脸,诡异的没有一丝血色。
那侍女尖着嗓子回道:“主……主人,主人他卧病在床……他……”
女子连忙挥手打断她,眉头微蹙,一笔画过的柳叶眉凑在一起,语气更加不耐烦。
“叫他出来,死了也给我爬出来!知道本王来了,还不出来接见,是想本王掀他被子吗?”
话音刚落,虚晃处即刻回响起清丽却又有些虚弱的声音。
“劳驾了。”
随着声音的起落,人影渐渐清晰起来。是那个神仙般飘渺、优雅、美仑美奂的灰发男子。
不似凡人的精致立体脸孔上那双媚眼细眯着,用毫无感情起伏的声调问:“何事?”精细白皙的额头有不易察觉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