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季比江南冷不少,忽的一阵风吹过,冻得刘萤一哆嗦。小兮知趣的走过去,关了窗。步回来的时候似是想起了什么,便道:“公子,我今儿见那几个人似乎想拉您对抗皇上,可是真的?”
刘萤放下碗筷,抹了抹嘴道:“他们是要反了去,你也听到了,这是拉我下水呢。”
“可是公子为何不从?”
“从?”刘萤微微一挑眉,“自古以来谋逆的臣子可有好下场?还不都是被皇室平了去?仗着握着些兵权,又占了好地势便想反了?哪有那么容易!他们可是想皇上年少轻狂,随便颁法削弱了他们,可知为君者走这一步也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的。”
“公子,想不到这小皇帝还是挺有能耐的。”小兮赞着。
刘萤起身,从饭桌挪到塌上,靠着红木床栏,闭上眼睛念道:“为月啊……他已出落成大人了,这是真正的帝王应有的气度和胆识啊。”
小兮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要我说,公子莫不跟他们反了,以公子的才能,指定能打个半壁江山下来,到时候荣华富贵岂不是随了公子?”
刘萤呵呵一笑道:“小兮,你以为我现在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能得安稳日子,又何苦惹祸上身呢?”
小兮应了一声,端着碗筷走出了门去。
合门的那一瞬,她听得公子温柔亦坚决的道:“我不可能背叛他……”
刘萤动身回江南之前,特意又跑去皇宫象征性的去辞别,其实不过是想看看为月罢了。他酸溜溜的说着:“我这次走了你会不会思念成灾?”之类的话,却让为月浑身上下的打着哆嗦,心里倒想着你这人赶紧滚吧……马不停蹄的滚……
就这样,刘萤却真是马不停蹄的滚了,滚回了江南。
刘萤回江南后不久,便是冬至了。都说“冬至大如年”,京城这边充满了过冬至的气氛,红灯笼挂上了家家户户。皇宫里也进了不少羊肉来,自然,饺子馄饨也少不了。
为月看着这冬至的景儿,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母后去了……父皇也去了……自家兄弟由于多年前皇位争夺和疫病,也去了两个。老皇帝子嗣本就不多,现在只剩下为月和两个弟弟了。
年长一点的弟弟叶晋,今年十四,为月登基那年被封为晋王爷,比当年还身为太子的为月巡江南时还大了一些;幼弟叶御今年七岁,封为康王爷,是为月在江南时出生的,也算是老皇帝的老来子了。老皇帝甚是宠爱这个小儿子,所谓母以子贵,叶御出生后没多久,其母梁淑妃便被升了贵嫔,成了梁贵妃。只不过可惜的是,老皇帝没能来得及宠这孩子多久,便驾崩了。
尽管为月小时候被教育着不能与人太亲近,包括是兄弟,但是自做了帝王之后这样的想法也便淡漠了去,毕竟能有兄弟在身边也是幸运的。所以他一直护着这两个弟弟,百般呵护,他不想让他们认为这个皇兄是冷漠的、无情的。
为月思及至此,不禁叹了口气,看看天色已是酉时,夕阳染红了大半边天。想是安排了宴,还来得及吧,便吩咐了下人,再过一个时辰,召梁太妃和两个弟弟家宴。
虽是一桌小小的家宴,但也是其乐融融。皇室内很少能见得这样的场景啊。
梁太妃叙着当年生小皇子的艰难,叶晋兴高采烈的说着自己怎么捉弄了伴读和师傅,却被为月数落了一顿。小皇子叶御倒是很新奇为月去江南的事情,听得认真的很。当众人都想起原先来皇帝在时的情景,都不约而同的伤感起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为月举杯,敬了梁太妃。看着这透亮甘洌的酒,为月不禁想起西湖的景致。
盈盈荷花迎风浮动,盛夏光景醉西湖。那年江南美得如一副泼墨山水画,为月虽然小,却也是记得那景致。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真是一点都不假。江南的莺莺燕燕都让为月心动,忽而有再下江南的想法。
若不是为帝王之位所困,为月真是想就此隐居江南……
当晚宴毕后,为月接到天溪天泉兄弟俩的密报,说不久前探到蜀中王来了京城却没面圣,漠北王二公子也来过。为月还听二人说道这俩人密会了江南王。他紧蹙眉头,有些恼,这几个藩王真是翅膀硬了,秘密碰面,定是有什么猫腻。
还有这该死的刘萤,密会之事明明有机会跟自己说,却也瞒了下来。难道……为月似乎不愿意相信刘萤跟他们合谋,虽然这个人有些风流浪荡,但自小的接触来看,还是……可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相信他呢?为月纠正自己的想法,如今刘萤是江南王了,不再是当年陪他巡游的小子了(虽说曾害他落水……),手握重兵镇守一方,难免拥兵自重,这其他两个王都有了反意,刘萤还能出淤泥而不染吗?
为月狠狠地砸了一拳桌子。
自己居然还心存侥幸的要相信这个人,全然忘了此人身份,真是一厢情愿。看来以后要防着刘萤了……恐怕他与另两个王爷合谋,为月可就保不住这江山了。
为了这北朝安宁,这几个王爷似乎是留不得啊……
必要的时候,会兵刃相向吧……
此时的为月,并不知道这个不为他所信任的江南王,会一再再的救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在以后的年月里,竟离不了了他……
“天溪天泉。”为月唤了一声。
两个人影如鬼魅般的落到为月身边。这两个人是为月登基那年出现的,他们只说是老皇帝的部下,奉命来保护为月的。老皇帝既薨,不放心为月是肯定的,所以留下什么人来保护为月也是情理之中的,为月也便收了。这些年来,这两人也是衷心不二的,表上是为月的小厮,暗里却是护着为月的高手。二人身份隐蔽,并无多少人知道。
“你们俩个陪朕下趟江南。”为月淡淡的道。
“是。”两兄弟齐齐的应着,没多问一句。主子的命令向来都是只有遵从,没有为什么的。就是让他们去死,二人也会二话不说就去的。当然,为月不会那样的……
“切莫声张,对外就说朕病了,早朝也就不必了。”
“是。”
终究是放心不下,终究是想去找刘萤那臭小子谈谈,或许……也是自己想去看看那江南的冬景吧。到底是去找刘萤谈话顺便走江南,还是走江南顺便去找刘萤谈话,为月自己也辨不清。最终为月认为还是后者占上风了……
刘萤,只是顺便而已……
待两兄弟欲走时,为月又嘱咐了一句:“还有……暂且别让江南王知道。”
“是。”
就这样,永平四年腊月二十三,年轻的皇帝再次踏上下江南的旅途。
日光和煦,道两旁的雪已经融了很多。越是往南,雪便越少,等为月到了江南境地,雪竟已经消失了。
京城的雪这会儿子还堆在道路两旁,江南的雪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为月有些遗憾。这次下江南,本就是冲着雪景去的,如今没了雪,失落也便窜满了心。
到了杭州,为月并没下榻到客栈,而是让天溪找了一家民院,给了住家点银子便住下了。为月喜静,客栈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很乱;另外就是客栈太过招摇了,万一被人认出身份,就不好了,现下为月还不想告诉那只地头蛇强龙到了,不然那人肯定会缠着自己说肉麻的话……动身动脚……卿卿我我……
为月想到这里,不禁拢了拢衣服。江南也是挺冷的……
自己印象里好像跟他也没那么熟,可怎的听他说话的语气跟认识了好多年似的……不过也算是认识了好多年吧,虽说中间有七年没见面……
为月有些烦躁,因为他想了想自己对刘萤的感觉,简约明了就是:没有感觉。讨厌……说不上……虽然他风流浪荡、肤浅轻浮……但自己也不讨厌他;喜欢……那不可能,这个人风流浪荡、肤浅轻浮、纨绔子弟、毫无内涵自己怎么会喜欢?
不过……
不过……
不讨厌和不喜欢的理由是一样的……这叫人怎么信服呢?
为月有些气恼的抓抓脑袋,不想了,一想到他就心情大减,煞风景!当年那么煞风景,如今还是一样煞风景,光是想到他就已经很煞风景了,如果见到他……为月猛地一激灵,可千万别见到他。
他突然不想跟刘萤谈了,这个江南王爱怎样就怎样吧……反就反了吧,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萤来了他为月挡。
为了舒缓心情,当晚为月拉着天溪天泉出去逛了庙会。从京城南下到江南,为月以最快的速度也用了半个多月,现下已经是年景了,想必京城也应该是一片过年的景象。春联、庙会、鞭炮许是一样都不少了。
说到庙会……早便听说江南的庙会与京城不一样,最独特的即是江南的水上庙会,其中以西湖最负盛名。
从初一到十五,每日晚上都会在西湖离岸不远的水域搭建起台子,台子与湖岸中间有不少船只,有钱人家都是包船看表演。哪家钱出的最高,哪家就能坐在离木台最近的那只船去,不仅能遥看岸上灯火,还能近距离观表演,实在是一件美事。能坐到那第一位乌篷上的,每年不是当地官员就是大户子弟,老百姓只能在岸边坐着看,没有坐的地方就站着,甚至还有人爬到酒楼上看。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为月已经坐到了西月楼的雅间。这雅间有一处阳台,正好可以观舞。为月淡淡的品着茶,望着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华灯初上,整个西湖被一条橘红色的光带包围着,如幻境般美丽。旗幡云集、香客不断,路边的小商贩吆喝着,孩子们在岸边嬉戏。
一派融融之景。
想不到这江南确实是富庶、安乐。不是江南民间流传的他们的江南王风流浪荡、玩世不恭吗?怎么这样的人做他们的王,也接受吗?
正疑惑间,小二敲了敲门喊道:“客观,给您上菜来咯~”
为月轻笑着点点头,示意天溪去开门。
天溪开了门,将小二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盯的这小二有些畏缩,心想这又是哪家大公子来了?待天溪把这小二打了个透亮,才让他去上菜。
紧着小二上菜的当口,为月开口道:“这江南风致当真不错,美妙异常。”
小二一听这话,来了兴致道:“公子是外乡人吧?江南的春岁,年年都是如此的,即使江南王换了人,也一切照旧,并无任何改动。”
为月听这人提到刘萤,秀眉一紧道:“我听闻这江南王风流成性,且纨绔异常,怎得百姓爱戴?”言语间透露了一丝冷峻。
小二闻言不由得一凛,连忙道:“不是不是,民间传言只是戏称,那是江南王爷做世子之前,听说拒绝这个世子之位,后来是老王爷以死相逼,他才做了这世子……”小二突然意识到自己多言了,便住了嘴。
为月听得正认真,忽见小二不言语了,有些奇怪。
“怎么了?”为月问。
“没,我怕公子闲小的话多。”
“不妨事,你继续。”
小二听了一乐,继续道:“后来江南王做了世子之后,似乎也是无心承位,便流连风月之地想让老王爷改主意立大儿子刘锦,谁知刘锦暗害江南王,却被老王爷发现,便将他逐出了家门,目前行踪不明。”
难怪,既是不想当这王爷,到最后也只剩他一人了,不得不坐啊。
“之后江南王承位了,原本百姓都以为他是空有皮囊,却不想在这小王爷治下,江南也是安安稳稳的。”
“小王爷承位近一年了,不仅治下安稳,闲时他还去江南各处巡着,还减少了我们的赋税,并且鼓励百姓出海做生意呢~”
“因为小王爷生得俊美,又经常去看歌舞,所以江南百姓仍是戏称他风流。公子你看,这湖上庙会就是小王爷做世子的时候提出的,到如今也三四年了。”
为月听着,将信将疑。末了他挥手叫小二出了去。
天溪一边站着,也听得小二说的话,便喃喃道:“这与传言大相径庭啊……”忽的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便用请罪的眼神看着为月。
为月也没在意,反而招着二人落座。天溪天泉两人对望了一下,没敢有动作。末了为月轻笑道:“坐吧,在这里我不是皇帝,只是个外乡人来这江南看水上庙会罢了。”
听得此话,天溪天泉才敢落座。
为月此时正细细品着那小二说的话。减少赋税,鼓励出海经商吗……想不到这刘萤还是个明智的王爷,治下江南如此安稳,百姓竟敢戏称他风流,他似乎也不计较,也是个大度的王爷呢。
正待细琢磨,外头忽然一阵喧闹。为月往外探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湖边橘红色的烛火随着人们的兴奋晃动着。湖中的平台已经有了灯火,几名舞女缓缓踏了上去,挥起了衣袖。
为月静静的看着,耳边传来两兄弟嬉笑的低语,这会儿二人已经不那么紧张了,放松的说说笑笑了,偶尔为月应他们两句,便转了头看歌舞。
踩乐踏歌,伶人何意?
一曲霓裳,尽在江南烟雨楼阁中。
为月一直很欣赏江南的舞蹈,虽着北方的舞蹈也不逊色,但与江南之舞比起来,多了几分硬朗,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霸气,却少了几分清丽。看江南女子娇小身影舞动出来的乐曲,当真如那月华般美丽温柔。
待舞毕,走上去一位可人的姑娘,身形姣好,美丽异常。她步到台中,婉约一笑,美丽动人,连为月心里都是一动。
那女子朗声道:“各位能来捧场柳叶儿感激不尽,今天这场子由我们夏桑院包了,承办的歌舞还请各位多多支持!”
为月冷笑一声,心道,原来是红尘女子。这江南当真风流,红尘女子都能登大雅之堂。
不及为月深想,那女子又道:“因着江南出才子,想必今天到场的才子佳人不少,小女子斗胆请各位江南才子来对诗,至于题目……就由我来出,各位看如何?”
人群一阵骚动,掌声和叫好声不断。闻得不少人同意这个提议,却有人大胆的询问那柳叶儿:“姑娘,若是谁对的最好,可有什么奖励?”语间的意思,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了。
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