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兰只当贺千秋又想趁此大做文章
不料银姬话锋一转,却道:“娘娘的意思是要安安稳稳清清爽爽办好此事,别横生什么枝节,惹皇上不痛快”
贺明兰心里纳闷,他是一直想安稳的,怎么千秋也转了性了,这话中听着似乎还有内情
银姬似料到他心中所想,便接着道:“贺大人可知道最近内宫改制的事?”
贺明兰道:“知道”
这事情是由内务大臣,也就是平王提出的按照祖制,秋选入宫的女子称为女才,女才经过三个月的宫廷仪礼教习之后可接受皇帝临幸,司礼太监将名牌与画册一起送到皇帝处,皇帝画圈者,便可安排侍寝
去年秋天新选的二十名女才,已过了三个月的教习期,衡光并未点人侍寝一个月前平王上了折子,提出内宫女才改制书将原来只需皇帝在名册上画圈即可招寝改成需要四道手续,即名册上先由皇帝本人画圈,再加皇后凤印,发至内务司做成正式文书,最后加内务大臣官印,少一环节都不可招寝
平王本就是内务大臣,他的折子到了内阁又是由他自己批阅,当然通过傅行也毫无异议此改制书发往礼部正式生效的时候,礼部曾有人上书质疑这一套办法是否太过烦琐,像是有意阻断皇帝与后宫的来往,不利于皇室子嗣繁衍
衡光很快就驳回了礼部的反对,在朱批中说,良善人家将女儿托付于皇家,慎重对待是应该的
前后因果就是这么个事情贺明兰知道这改制,原本没细细想过,今日再听银姬一说,便琢磨出点其中奥妙了
银姬笑道:“平王还真是个能来事的!不过这件事情却来的好,皇后娘娘也挺高兴”
衡光本就对入宫女才无甚兴致,如今再搞这么烦琐一套,显是不打算再纳新人如此一来,最得益处的却是贺皇后与魏妃——皇帝不纳新人,便不会再有皇子诞生
贺千秋心思玲珑,当然看得出平王搞这一套,是有意笼络示好,心中颇为受用,领受了这份好处,自然也就暂时不打算再掀风波了
礼部拟订了四月初十为吉日衡光在这一日为四皇子改了名,改单名思各宫皆颁给赏赐,宫内俱欢喜
如喜抱了冬郎去向衡光谢恩冬郎才虚两岁,四肢短小,磕磕绊绊给衡光行了礼衡光忍着笑,一把把小儿子抱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将一块刻了思字的玉块系在冬郎的腰带上
冬郎已经能冒一句半句话了,瞪着衡光把玉石系在自己身上,嘴里就嘟囔着:“冬郎要!要!”衡光按着冬郎的手,不让他去乱抓系玉的绦子父子两人正玩闹时候,忽然听得一声长而高的口哨声悠然而响,似远似近,从何处传来却辨别不能
冬郎从未没听过这种声音,一下子就不去管那块玉,只踩着衡光的腿,搂着衡光的脖子四处张望
衡光侧耳听了了片刻,对如喜笑道:“听来定是舅舅到了,快迎进来”
过了一刻钟工夫,如喜陪了一个道人打扮的长者入得内来
衡光让人将冬郎带下去,自迎上去,唤了一声:“舅舅,快请坐”
玉面长身的道人便是衡光生母景后的亲弟弟,名叫景长顾
景长顾手持拂尘,只向衡光一拱手:“陛下可安好?”衡光丝毫不在意他礼数不周全,答道:“不似舅舅自在无拘”景长顾听了这合心意的答案,只哈哈一笑,又端详衡光片刻,只道:“好”
景后当年为德玄深爱,景家本也该备受荣宠,可景长顾是个异数他年轻时候就爱好老庄之学,常常穿着古人服饰,在山林中居住,家人如何管束都无法改变景后嫁给德玄之后,景长顾忽然对自己父亲说:“贵极易贱,荣极易辱”此后便换起道士衣服,在家在外都做道士打扮,世人都以为景家的儿子已经疯了
到了德玄杀光了自己的兄弟,做了皇帝,为了表达对景后的宠爱,不顾别人反对,要招景长顾入朝为官景长顾入宫与景后长谈一次,次日就远走他乡,真做了一名道士
从此景长顾成了京中奇谈,尤其是后来众人领教了德玄的严苛无情,都说景长顾躲避官场是明智之举,惟有如此才保住了景家平和长久
离开京城这二十多年间,景长顾偶尔会回来几趟看望景后因他精通八卦歧黄之术,又擅相面望气,因此每次回京,都引得京中名流争相拜访
景长顾最近一次回京便是景后治丧时候,到如今也过了有五六年这次还是衡光特意去信,才将他请回来
下面宫女已经给景长顾端上了茶,景长顾饮了一口,赞道:“好水”
衡光道:“这是倒春寒时候的雪水,九分冰寒之后还含一分和暖”
景长顾微微一笑,道:“皇上,有什么事情请不妨直说大老远将我招回京来总不是请我饮这一杯茶罢”
衡光摒退闲杂人等,慎重对景长顾道:“朕是想请舅舅为朕选一块好风水”
景长顾一怔,放下茶盏哈哈大笑:“皇上找错人了,我可不是堪舆先生”
衡光听他拒绝,也不再求,只道:“那舅舅既然已经长途跋涉而来,还是先暂时留在京中休息再说”又说了春长苑如何幽静美丽,请景长顾务必要前去小住游玩
当晚衡光就摆了一席素宴,招待景长顾,平王作陪
景长顾对平王翻天覆地的境地似乎毫不惊讶,仍是谈笑如常,说些他们幼小时候趣事,席间倒也其乐融融
等景长顾走后,元平才对衡光道:“也难怪舅舅不答应你,他向来自视甚高,断言他人命途只做游戏一般,你如今命他做堪舆,他当然不高兴”
衡光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帝陵关系重大……我又想要与你生同床,死同穴若把我同贺千秋封在一个洞里,想想就毛骨悚然,只怕死都不得安生”
元平道:“你不要与皇后同葬,下一道旨就行了,先朝有过前例;你若一定要与我同穴也不是无法,等我百年后,将我烧成灰,封在瓷罐中,便可做随葬品入葬了”
衡光摇头:“我这人贪心得很,光是这样怎么够我要你整个人完完整整躺在我身边”
说完两人四目相对,终于拥吻起来
第十八章
景长顾回京之后住在景家老宅,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马车从景家门口折了几折一直排到了路口转角
景长顾坐在天井中,品着新渍的李子让老管家念名帖,听到顺耳的就点头,示意可以入内
正念着的时候,小仆又持了一张名帖来报:“平王来求见”
景长顾一哂,指着老管家手中厚厚一叠名帖,道:“这前面已经排了这么多人了,今日轮不到他了,让他慢慢等吧”
老管家插嘴道:“老爷您这两年不在京中恐怕不清楚,如今平王是皇上面前的第一人,京中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关系要让他等着,那外面人还真当咱们景家眼睛长头顶上了呢”
景长顾拿手巾擦了手,慢条斯理道:“皇上也好,皇上跟前第一人也好,还不都是我的外甥,我让他多等一天两天又如何?”
小仆笑嘻嘻道:“老爷敢让平王等着,其他人可不敢呀,刚才平王马车一到,前面等候着的一下子全都散啦!这会儿门口就剩下平王了老爷见还是不见?”
景长顾原只知道平王势大,却没想到大到这种程度,哼了一声,对小仆做了个去请的手势
元平随小仆进入天井,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抬了一只长方形白瓷花盆,当中植了一株叶片郁郁的兰花这兰花颜色与一般不同,花瓣颜色是由淡粉渐变到深紫,到了根部接近墨色,兰花本是姿态高洁之物,这株兰花却在高雅之中更带幽艳,不似凡品
方才元平入内,一路走过来众人见得这兰花无不赞叹
景长顾绕着花走了两圈,赞道:“好花”
元平向他行了礼,道:“春长苑里植了十二株,这一株是前些日子皇上为了舅舅特意挖了养在宫里,如今托我转赠于舅舅”
景长顾与他看了座,似笑非笑道:“他倒是有心”
元平看出景长顾一副戏谑神情,道:“舅舅不喜欢这花?”
景长顾摇头:“草木皆性灵,如何不爱?”又道:“我是笑李元潜以为搬点好东西过来,投我所好,我就会改变心意了——我瞧他从前心机挺深沉的,什么时候变傻了?”
元平也不禁莞尔:“舅舅这么想可就没趣了皇上是真心想孝敬舅舅”
景长顾道:“行了你见着他便告诉他,看风水的事情,我也懂一点,等过了夏天,就去走动看看”
元平本还准备了大堆说辞,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就变了态度,心中奇怪,但听得景长顾已经答应下来,也不再问,免得惹他变脸
景长顾却仿佛看出元平疑问,道:“哼,既然你来求我,我也无甚好说了他的面子可以不给,你的人情还是得卖”
元平听得这话,便知景长顾看的不是自己面子,而是自己的生父当年德玄与老平王之间的争斗,也有传说景长顾是偏向老平王的,所以德玄后来招他为官,他才固辞不受
想到此处,元平又行礼道:“那我代皇上先谢过舅舅”
景长顾瞧着那盆兰花道:“唉,大概替皇上办完这件事情,我也不会再回来了这几次回京,见到的老人一次比一次少,这次回来竟数不出几个当年还玩在一处的了也就只剩下你们小辈还在”
元平劝道:“舅舅从此留在京中不好么,京郊也有古观可以清修”
景长顾摇头,又道:“这人就跟花一样,开的时候就只有一瞬间,两个人要能在彼此的好时候遇到,岂不是一瞬之中的一瞬?可想而知有多短了,一眨眼就过了,时候不同了,人也不同了,滋味就变了,要在这里呆下去与等死又有何异?”
元平道:“没想到舅舅这般修道之人,对人事聚散也不免感慨”他正与衡光情浓,听得此语并无多大触动,只不过应声附和罢了
景长顾道:“唉,我也只是一个俗人而已”
次日衡光听元平说景长顾已经答应,十分高兴元平又将景长顾最后一番感叹说了衡光听得景长顾说办完此事便不会再回京,也不禁默然,道:“舅舅说不会再回来便不会再来了以后景家的事情,你我少不得多照料些”
元平称是
过了月余,一行人便准备往春长苑去消夏了
元平不仅要带三娘四娘,又对小鹤儿说了要带他一起去
隔了一天,贺明兰见到元平提起此事,道:“小犬不能一同前去消夏,还往王爷见谅小犬近日只知玩乐,不思进取,长久如此,恐终成放荡纨绔”
贺明兰前日才听得家塾中的先生说小鹤儿常常借口平王邀请逃课,小鹤儿就过来说要跟平王一起去春长苑消夏贺明兰正在气头上,抓起戒尺就把小鹤儿一顿好抽,怒道:“镇日只知玩耍!把性子都玩野了!看看你如今一个月有几天是好好坐在圣人书面前的!”
抽完了贺明兰就把小鹤儿锁在房间里,不把落下的功课补起来不许出门
元平听得贺明兰亲自来拒绝,难得一次对贺明兰软言道:“这原来是我考虑不周皆因小鹤儿聪慧可喜,只觉若整日坐读,未免磨了他的孩童心性,没想到孩子还是要有约束的好”
贺明兰道:“正是,用圣人道理早早约束心智才是正理”
元平微微一笑,道:“是”
过了两日,衡光派如喜到贺家传了旨,要贺容予入宫为皇子伴读,夏天随皇长子李宴去春长苑消夏
贺明兰无可奈何,只好放行
次日宫里派了车去贺家接了小鹤儿
小鹤儿却不肯走,说自己惹了父亲生气,怎么也不能去了他身边的小厮嬷嬷都急得火烧火燎一般,都道:“公子不走难道要违抗圣旨么?那可是大不敬啊!”
小鹤儿不管,道:“那我给皇姑父写封信,他看了就明白了”
嬷嬷哭笑不得:“阿弥陀佛,那可是皇帝!我们家老爷都不敢逆他老人家的意,您就乖乖去吧,老爷绝不会打你骂你”
小鹤儿被一群人架着拥着往外走,喊声已经带了哭意:“我不去!我不去!”
这边早有机灵的跑去告诉了贺明兰,贺明兰一来就瞧见这么一副闹哄哄的情景小鹤一见父亲来了,一下就扑贺明兰身上,一边哭一边道:“爹爹别生气了,我不会去春长苑,我会在家好好读书……”
贺明兰心中一暖,差点落泪,抚着小鹤儿的头,道:“我不生气了……皇上点你去做伴读是你的福气,从此要陪几位殿下好好读书,快去吧,让宫里人等着可不好”
小鹤儿见父亲确实不再生气,才放了心众人七手八脚把东西收拾了,连忙将小鹤儿送出门,这才没让宫中人等候太久
贺明兰见了小鹤儿离开,心中难免不舍,但他更担忧的是小鹤儿从小就与皇子相交好,以后难免纠缠到朝堂斗争之中,转而又想小鹤儿将来总是要考取功名,走上仕途,有了宫内这一层照应,应当仕途无忧……如此一番纠结,贺明兰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福是祸了
小鹤儿到了春长苑,先去见过衡光与平王,正好景长顾也在一看见小鹤儿,景长顾就连道:“好!好!好!”让一向眼界甚高的景长顾连说三个好字,十分难得
景长顾又问了他名字,道:“容予有悠然喜乐之意,好名至于小鹤儿……鹤乃仙者,又可为隐者,又观你面相,将来会是避世隐居之人”
衡光深喜贺容予的聪慧果敢,道:“也不见得,我朝一品大员的官服上就绣有仙鹤纹章,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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