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她死气沉沉,她了无生趣,她漠然如冰。
贺栗很想安慰周语,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安慰起,他不知道周语在上个世界经历了什么,才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他所有的搭话都被她无视,他的关怀也入不得她耳中。贺栗只能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也只能是看着。
他不是秦丰,他不了解周语,他对她无能为力。
贺栗对周语的观察截至在他接到任务时。
他照旧对着池塘边上坐着的那人喊了一句:
“我走了啊。”
那人坐在那里,没一点反应,更别说砖头来看他再叮嘱几句了。
她坐在池塘边上,白皙的小腿大部分都浸进池塘里,却也不动,只是那么呆着,仿佛她与生俱来就是池塘的一部分。
贺栗叹了口气,最终也没说什么,就留她自己那么安安分分地呆着,转眼间就出了源。
他这次的任务是功成名就,从一个小兵开始当起,做到大将军就算是任务完成。
任务也是简单,贺栗做得毫不费力,一路上平步青云地升,虽然偶尔有阻碍,但并不能对他造成多大的威胁。
只是,在他最终被授予大将军高位时,他瞧见了唐遥。
唐遥坐在九五之尊的下首,笑盈盈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看着文武百官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端得那叫一派得意。
贺栗蓦地就想起进京前那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什么妖后乱国,皇上色迷心窍不务正业……
说得,原来竟是她。
唐遥也瞧见了贺栗,她伏在皇帝的怀里,如一只猫儿般慵懒散漫地朝着他看过来。
她的眸色深沉如墨,贺栗望进去,瞧不见一丝光亮。
她没看见熟悉的人,但却能感觉得到熟悉的灵魂,在这孤孤单单的凡人世界里,瞧见一两个熟人也总是开心的。
秦丰除了给了她本子,没给她留只字片语,这大千世界她一个人摸爬滚打了许久,也四处搜寻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见到心底执念着的那人。
唐遥如今也算是自暴自弃了,一遍玩着一遍找着。
她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四处都是战火与饥民,百官震怒,却奈何不了她。
唐遥瞧着那群跳梁小丑整日上奏她的不是,用词还就那么几句,没什么创意,简直无趣。
正当她都想弑君自己来当王时,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却出现了。
她抬眸望去,一眼就看进了底下那个新升上来的将军眼中。
唐遥勾唇笑了笑,对皇帝轻声细语地耳语了几句,那将军就被单独留了下来。
她等着人都退朝后,才踩着莲步走下龙椅,摇曳生姿地走到贺栗的面前。
唐遥瞧了他许久,似在确定什么,看了半晌才缓缓道:
“你不是大师兄,你是贺栗。”
她顿了顿,又问道:
“你可看见大师兄了么?他也在这里吗?他是什么身份?他过得可好?他有没有提到过我?”
她说这话时,有点欢喜又有点苦恼,在一身祸国妖后的皮子后头,总算是又出现了小女孩儿才有的娇羞期盼。
贺栗深深地瞧着她,他想起了最初那世的她的天真无邪。
那个时候,她大着肚子,他扶着她,两人坐在周语的墙外头,一坐就常常是一下午。
阳光正好,微风正好,人也正好。
她朝着他歪头浅笑,琥珀色眼眸中细细碎碎的都是幸福安详。
但……再也回不去了。
最可爱的是当初。
最可恨的也是当初。
如今她早就没了之前的纯真,那个不谙世事的灵魂早就染上了各色颜色。
她心里头有了别人,而那个人还是他的恩人。
“喂,我在问你话呢!”
唐遥又重复了一遍。
她伸出脚来踢了踢贺栗的小腿,那只脚上绑着金色的小铃铛,衬得她的脚越发细腻白皙,小巧可爱。
贺栗回过神,他咽下满嘴的苦涩,怕她等急了,赶紧回她:
“她不在这里。”
唐遥的欢喜于是就被他一句话留在了面上,入不得心里。
她哦了一声,这才厌倦似的对贺栗摆摆手道:
“你退下吧,我没事儿了。”
一听到大师兄不在这里,她仿佛在一瞬间就对这所有的一切都丧失了兴趣,焉焉地走回自己的龙椅上,懒散地躺下。
贺栗的拳紧了又松,他心头千万句话掠过,却只余下了同一个念头。
他走上前捏住了凰遥的手,深吸一口气,与她道:
“……周语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周宇。”
“什么?”唐遥没跟上他的话,她目露疑惑,不由得重复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贺栗咬了咬牙,终于把一直想要说的话说出了口:
“周语她……是女人。”
她是女人。
她是女人。
这话瞬间就充斥了凰遥的心里,脑里,全身……
而贺栗说出这话后,心里头的大担子才算是卸下了,他瞧着明显也是被惊到了的唐遥继续解释:
“你应该知道我与周语跟你们不同,我们没有肉体,全靠附身在他人身上进行任务。周语与你相遇的那世,她就是附身到了你大师兄身上。她是个女的,她与秦丰才是一对……”
唐遥脸上的惊怒尚未消退,她骤然掐紧了贺栗的手,直觉地不要去相信:
“不!你在骗我!”
她甚至一把掐住贺栗的脖子,摆出凶狠的脸来,毫不客气地回他:
“你听着,我不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少在这里搬弄他的是非!你这样,只会教我越来越厌恶你!”
贺栗心里又气又急,他瞧着唐遥的眼睛,又道:
“我做何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你既然知道我爱你,就知道我骗谁都不会骗你!你根本不了解她,她本性并不是你那大师兄的性子,况且她还有秦丰……”
唐遥眼睛带了些许血红,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贺栗的肉里面去。她面上有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但更多的还是想要相信自己的坚决:
“你给我滚!除非我亲眼看到,否则我不相信!!大师兄不会是女人!他不可能是!!”
她不想再听贺栗多说什么,死推硬拽地把他推出朱红门,又转身抵住了殿门不让他进去。
贺栗在外面敲了许久都不见开,又唯恐招来其他人口舌为她添麻烦,只好自己先行离去。
就在他走后不多时,就连在里面随侍的那些个宫女太监都被她赶了出去。
她的大师兄,她心心念念的大师兄,为了他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的大师兄……
现在他竟然告诉她,大师兄是个女人?
她在凡人世界里被老男人这般玩弄,被那群女人陷害得死去活来,那个一直支撑着她走下去的执念,到现在他却告诉她,那个执念一开始就是个谎言,是假的!
唐遥直觉地不要去相信,但她分明却又有怀疑。
难怪大师兄总是拒绝自己。
难怪大师兄跟那个秦丰总是那么暧昧。
难怪……
以往的种种不对劲都如同水落石出般浮现于她的心头,她脑海里深深刻着的那人的容颜,不由得慢慢地变得女性化起来,最终走向一个衣袂飘然的身影……
但是,这怎么可以?!
如果大师兄是女人,那他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她?!
为什么要她一个人在那里爱得情真意切,爱得那么卑微难受?!
为什么他不告诉她真相?!
他们相处了那么多年,难道他会一次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吗?!
他为什么要骗她?
唐遥跌坐在那暗金色的龙椅之上,她只觉得浑身都冷得发颤。
她缓缓地收起自己的脚,把自己缩成一团,在空无一人的殿堂内,首次有了迷茫的神色。
她一个人委屈地呜咽着,胡乱地用自己的凤袍擦了擦脸上的泪。
她就像是个任性的孩子,在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自己永远得不到的时,委屈得呜呜直哭。
但哭完之后,她又变成了浸染了数十年宫斗的女人,她的天真早就泯灭,她的原则也碎在了一次次的互相勾心斗角之中。
唐遥起身站在龙椅上,这番天下早就握在她的手里,所有的人不过是木偶,是傀儡,她想要他们生他们就得生,她想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她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一呼百应,习惯了早在别人伤害自己之前先去伤害别人。
她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也好过看着见景伤情!
她被伤害了,就算是自己遍体鳞伤也要让他与自己一般模样!!
周宇,你最好,不要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青葱年少,如今生死不往。
☆、九四 宫徵
周语在贺栗回来之前就去了下一个任务世界。
他们两并没见着面,贺栗也没机会与她提起,他已经把她是女人的事情告诉了唐遥。
周语在新的任务世界里是一个外族女魔头吴潇潇,她初入这中土大地,并不熟悉里面的风俗人情,在一次被非礼之中发怒断了那几个好色之徒的子孙根,这魔女的名号也因此传了出来。
但她在中土大地游走了数年后,却在一次路过皇宫时瞧见了一个乐师,宫徵。
他端坐在月下抚琴,琴音阵阵,潺潺如流水,又厚重如寒松。他的琴声里有广阔的天地,波澜的海洋,有高山的巍峨,也有草场地无疆。明明琴声里有那么多的东西,他却甘愿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留在金丝笼内,当一个宫廷琴师,不肯去追求自己心中所往。
吴潇潇日日都偷偷溜进皇宫,坐在宫闱朱墙上听他弹琴,她尝试去劝说他与她一道走,却得不到半丝回应,只有自己的情思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缠绕的越来越紧。
她最终被江湖上所谓的正派人士截杀,暴尸荒野。她死了的消息被当作闲余杂谈传入宫闱,那夜风未曾起,月未曾出,乐庭的琴声也未响起。
本来吴潇潇已经很是满足,至少能让他记得自己,有一夜未尝弹琴。但她化为鬼就要消散前,却又瞧见了那公主利用宫徵帮她传递私物与情郎,败露后又把责任全部推给宫徵,让他身败名裂地被赶出宫。吴潇潇心头又是心疼,又是怒火难息,这才找上了周语。
她要他活在自己想活的世界里,她要他活的逍遥自在。
这是周语的任务,也是吴潇潇的心愿。
周语拿到任务的时候,苦苦思索了很久。
她在想,有什么东西能打败一个人的爱慕,让他去追求自己的世界。
她想了很久,突然发现这其实都是根据人本心。
你把自由看得最重,那么自由就能打败一切。
你把爱情看得最重,那么爱情就能打败一切。
像宫徵,他看得最重的是那个公主。
周语只要把那个公主变成她或者是宫徵自己,那不就能完成任务了吗。
但就是这一句话就能讲完的事情,周语却不得不花上几月或者几年去完成。
她刚到那个世界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剑,剑尖下垂,就快要触及下面颤抖的身躯。
在她面前是两个捂着裆部一脸惊恐的男人,周围的围观群众皆是一副被骇到的模样。
好巧不巧,偏生在就要废人家子孙根的时候周语来了。
为了防止日后女魔头的名声喊出去,周语这次生生止住了动作,只不过厌恶地踹了那两人各一脚,冷冷道了句:
“滚。”
那两个登徒子早先就被她的狠绝吓到了,此刻被饶恕,连滚带爬地起来就跑,连头也不敢回,生怕周语变了主意。
围观群众瞧见没了热闹看,自然也是一哄作鸟兽散开。
周语略微缓了口气,心道这下子,她那魔女的名号可算是不用担了。
但是等她赶马到都城时,这魔女的名号却再一次响起在了她的耳畔。
她不杀他们,不过是让他们能更加绘声绘色地描述她当时的狠厉毒辣。
即便是人家动手动脚在先,即便她只是为了自保。
人们对外来人的要求总是比较苛刻,不同地域的发展水平、文化背景本就不同,不同地域的人给其他人的印象也不一样。吴潇潇来自塞外,那里游牧民族的女子身材高挑眼窝深邃,自然与中土人瞧着不同,习俗也不同。
况且游牧民族一年几迁,也没什么时间去跟中土上的人一样去吟诗作对,玩弄风月。相比较之下,游牧民族自然是比较落后,然而除了因为事实上的落后被歧视,中土人们情感上的“爱地方主义”作用也很重要。
人们总是认为自己的民族比所有其他民族都优越,把自己的价值标准加以调整,以便证明自己民族的长处乃是真正重要的长处,而其缺点相对来说则微不足道。
反而是那些外来的人,一旦做了什么错事…………甚至一些在日常生活中所有人都会犯,就会被认为是那地方的代表,那地方的人必定是邪恶的不堪的。
从吴潇潇开始还嘴还手的那一刹那起,她就注定要与恶毒的名声分不开了。
比起压抑自己放他们一马还落得如此下场,倒不如跟当初的吴潇潇一样,切了子孙根断了喉咙来得叫自己爽快。
周语无声地叹了口气,又罩上了自己的面罩。
她的长相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本来这一米七多的身材,在一众小巧玲珑的中土女子中就比较显眼,她还偏生长了一张一看就是异族人的脸。
宫中人嘴碎的也不少,不知道宫徵此刻有没有听到她这个新出的魔女的名号。
不过,他那样的人,怕是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除了他眼中的公主,其他不论是谁,都进不得他的眼吧。
就如同秦丰一样,在他眼里,除了她还有谁是能配得上与他说话的呢?
周语用随身携带的钱财买了一处住所。
起初她也被这吴潇潇携带的行李吓了一跳,一个女子孤身进入江湖,除了带武器衣服,竟还带了这么多的钱,这不是招人红眼么。
好在吴潇潇一路并不怎么显财,自己又有杀人如麻的魔女名号在外,倒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打劫她。
周语赶路着急,到了都城后休息了两三天,才动身去探皇宫。
天子住的地方,又岂会是普通江湖人士说进就进的。重兵把守,按时巡逻,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暗卫盯着看着。
周语也不知道宫徵他住在哪里,只能靠自己黑灯瞎火一点点摸索。
她在小半个月后总算是找到了宫徵。
那个时候她偷了一身宫女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扮作刚入宫小宫女的模样,跟随着管事嬷嬷送上头分下来的各宫月俸。
宫徵是宫廷乐师之首,这天乐宫的月俸,也自然是他来代接。
阳春三月的宫中,谁不是穿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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