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火都仿佛是隔着一层膜在烧,烧坏的只是她的衣服似的,她突然就不觉得疼,也不觉得热。
周语站起来,看了一下四周。
雾气蒙蒙,熟悉的很。
又是混沌。
但这次却没有秦丰陪着她了。
周语停了一会儿,想着走走看吧,先前她与秦丰也是走着走着就遇到了机遇,这次没准走着走着就出去了呢?
她迈了一步,才发现自己没有脚。
膝盖以下皆是虚无。
周语愣了一下。
她这是……成鬼了?
“你的确是成鬼了。”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就突然响起在周语的耳畔。
周语吓了一跳,往后连飘了好几步,然后才定神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漂亮的人,特别漂亮的人。
但周语却看不出来这个人的年纪性别。
看见周语被吓到,那人嗤笑了一声,仿佛被周语逗乐了:
“都偷偷拿了我的本子走了,还怕我?”
周语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那人说的是还愿录的事。
她没想到还愿录竟是有主的,不由得面上有些赧:
“周语并非有意,见本子放在那里便以为是无主之物,请阁下见谅。如果阁下想要回……”
“我干嘛要回来?不过是两本本子罢了,与我而言也没什么用处。”
那人转过身来看着周语,又道:
“你们想留着就留着吧,凡事皆有因果,遇到本子也是你们命数,要用它们怕也是付了不少代价吧。”
周语想起还愿录让他们签订的种种条约,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她见那人友好的很,心中的防备也松了些,主动问了句:
“阁下可知该如何出这里?”
秦丰还在那里,她想要回去。即便秦丰看不见她,她看着他也是好的。
那人回答道:“你也真是奇怪,好不容易断了俗绊,受了罪孽报应,出了人世,竟还想着念着要回去。”
“罪孽报应?”周语不由得重复了一遍。
那人好笑地瞧了周语一眼,道:
“不然你以为每个人都是如你那般,被人活活烧死的死的么?”
“因果轮回,欲脱离人世,必还清在人世欠下的一切。你杀的人连累的人所产生的因果,一场火又还了回去罢了。”
听着那人这么说,周语受的一场火似乎还轻了。
她沾了不少血,害了不少人,好的坏的都有,只一场火便烧干净了。
那人仿佛看出了周语的想法,又道:
“你虽然杀了不少人,但你也帮不少人解了恨,他们替你担了些罢了。原本滔天罪孽,但若是有无数的人帮你担着,落到每个人身上也就那么点。但是你不同,你是要脱世的人,因此你要还回去的因果额外多些,便是有许许多多的人替你担了,这焚身之苦还是要受一受。”
周语闻言,越发担心起秦丰来。他干了那么多年阴私的活,一路上就没少过血,那他若是要脱世,所要承受的痛楚岂不是更多?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出了口。
那人道:
“你与秦丰一同回去还原,你拿了他的本子,你替他成了守护者,你还愿失败了,你还不明白吗?”
她从一开始,就替秦丰担了罪孽。
日后秦丰要脱世,也不过是死的时候痛些,但并不会惨烈到哪里去。
周语又问:
“既然因果轮回,为何那样的人却依旧能好好地活在世上,享受荣华富贵?”
她指的是太子与黎战,她心里头还是有怨。
自己重活了一世,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改变。
那人看了她一眼,与她道:
“你觉得他们过得好?他们永生永世都在轮回,在世中一次次出声一次次死去,为了物欲私欲而去争去斗。你们不过死了一次两次,而他们却得死成千上万次。你虽没有了身子,但是你想成为谁就成为谁,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你不用怕饿着冷着病着伤着,他们却要经历生老病死。”
周语隐隐有些明白了。
就如同历经千辛万苦才能修得正果似的。
他们永远修不得正果,在泥泞的人世中打转。
他们如今活着,可是却要处处提防,还不一定有好死。
她如今死了,但从此不必为物欲所扰,比起之前那般勾心斗角地活着,倒是轻松不少。
她遗憾自己未曾为父母亲正名,但如今一想,纵然是正名了,也不过是给死人拿回了声誉。自己的父母早就不知道轮回到了哪一世,又成为了谁。
周语本可以继续垂死挣扎,不去定住秦丰,让他过来帮助自己护着自己。
但是她定住了秦丰。
是她自己放弃了还愿。
还愿失败。
但她的执念却早就没有了。
因此,她才能早一步脱世,来到此处。
周语这么想的时候,她头顶似有水波荡开,将她身侧的浓重雾气往外荡去。
她瞧见那人又笑了笑:
“你想开就好,拿着你的本子往前走吧,不多时就能出去了。”
周语道:
“那么阁下呢?您难道不出去吗?”
那人已经开始往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所过之处雾气便给他让开一条路,等他走过后才继续围拢过来。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已经朦胧的很了,只有声音飘渺地从雾气中传来:
“等什么时候雾气散尽,我方能出去。你走吧,莫错过了时机。”
周语顿了顿。
她想不出有什么样的因果又或者什么样的作孽,竟要被留在混沌之中,等着混沌雾气散尽才能出去。
如果混沌的雾气能散尽,它便不叫混沌了。
但那人已经走远,问也问不到原因了。
周语也只能朝着那人给自己指的方向,一路飘过去。
她的本子从她额间浮现出来,像是为她指路似的浮在她的前方。
她飘了快有一个时辰,才到了一扇门的边上。
周语推开门,只感觉有刺眼的光进入她的眼。等她闭上眼又睁开时,已经没了门。
她眼前,只有一个庭院,不大不小,却十分雅致。
推开庭院的门,进去便是一栋屋子,白墙乌瓦,飞檐反宇。她瞧不见屋子后头,但屋子前头的两个檐角各有一串小巧的八角铜铃挂下,看上去精致而华丽。
喊了几声,屋子里没人答应,她便自作主张进了去。穿过前堂,中庭,便是后院了。在后院还有池塘花草,一棵盛开的樱树灼灼地开着。
周语想,要是后院有廊道,能在廊道上坐着饮茶看花,倒也不失为雅致的事。
这么想着,那屋子突然就有了变化,木制的廊道从远处铺过来,转眼间就铺好了。
周语这才明白,原来此处,竟是听从与她的。
她再次穿过中庭,前堂走到屋外,仰起头来看屋匾,发现原本空空的屋匾上,此时已经多了一个字。
源。
一切之源。
这不就是她将要守护的地方吗?
只是,她虽然被送到了这里,此时并没有心思守护。秦丰还在那里,她如何能安心做事?
不论如何……都想见到秦丰。
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寻找秦丰,她往外飘着,多飘一寸,这脚下的地就多长一寸,永远瞧不着边际。
周语走了许久,才恍然惊觉,她出不去。
这里没有其他人,甚至没有一只苍蝇,只有她。
然而她也不是活物,因此这里死气沉沉。
周语慌乱了一瞬,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既然她脱世后来了此地,那么秦丰日后定是会来的,多等一等便是了。
秦丰不会不来的。
他一定会来找她。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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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丰不能杀太子与黎战等人。
他想杀的又何止只有他们两人,这局中所涉及的从上到下的人,他都想一个个抽筋扒皮地捏死。
他走在周语的小院中,沉默地看着晓晓收拾她的衣裳鞋履。
周语身负妖女的骂声而死,田恩清虽然因为与周语成为父女才不久免了牵连,但田府出了妖女这个名声到底不好听,最近皇帝也是冷了他一段时间。而秦丰与贤王,更是被皇帝刻意冷落在一旁,不闻不问。
贤王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与太子斗了几十年,斗死了许许多多的人,如今他也不想这么等下去了。
若是皇帝死了,太子便能顺利继位,而他终其一生都只是个王爷。
他不要看人脸色过日子,拿着别人的赏赐到老。
他所失去的,太子也得尝一尝才好。
秦丰知道贤王最近有些急躁,他也乐得看他急躁。
他无法杀太子黎战等人的话,并不代表贤王不能杀。
想到此,秦丰眸中又是暗流涌动,那双充满戾气的眼底一派阴阴暗暗,似有成片的血腥蔓延开来。
他喉头滚动,灼热的血腥味自喉间传来。
秦丰不屑地嗤了一声,把那股翻涌的铁锈味压下去。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竟也开始时不时地呕血。
明明身上身下没有一处伤,入口的食物也是没问题,但那血腥味就是压抑不住,总是时不时出现。
他的身子已死,因此也感觉不到究竟是自己身子里哪一处出了问题。
但是,现在他还不能倒下。
在收拾完那群渣滓之前,他绝不能倒下。
不过是呕几口血罢了,久而久之便也习以为常。
秦丰抹去唇角的星点殷红,看着东方朱红宫门的方向,笑得癫狂。
作者有话要说: 八角铜铃,一般是招魂用。到此,初世也差不多结束了,该开新地图了。这里周秦两人就不会像前面那么甜蜜了,很多之后的人物也会出现。
周语还愿失败,你们猜秦丰呢?
☆、五三 秦丰(二)
九月,皇族围猎。
此时离周语走也有三四个月了。
秦丰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若是以前还能单打独斗,如今他身边已经是不离秦恩秦图等人了。
要他死的人千千万万,但贤王还没上去,他秦家的仇,谢家的仇都没有报。
每次吐血到累极,闭上眼却还总是能瞧见周语的模样。
初见时那一眼,她在台上灯火阑珊处水袖翩飞,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
想着她,那一腔愤恨阴郁便暂时抛到了脑后,心头只余下一片寂静,静悄悄地让他肆无忌惮地回忆。
秦丰又张开眼,微微喘息着望向天际鱼白。
他又是一夜无眠。
太子虎符早在几月前就被贤王拿下,若是要等皇帝亲自赏赐,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他用计使得太子又被禁足,又在西南边境挑起了点事端,让护城将军守不住急报求援。
其他的几位将军自然还有别的地方要留守,兵部也有皇城要把持,这外派艰险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贤王头上。
皇帝说让贤王代行太子职责,代掌太子虎符。
贤王一打完胜仗,休息几日都不得,就被皇帝召去围猎行宫要回虎符。
皇帝这利用完就丢的习惯,着实寒了贤王的心。
这虎符,贤王却是不想还了。
贤王决定逼宫。
既然决定逼宫,那么该做的就要在贤王赶回来的短短几日里都做好。
需要硬碰硬的只有太子兵部一方,其他的将军都在外,哪怕收到皇帝急召也得小半个月才赶得到,到那个时候,那位子怕已经换了主。
再者便是皇帝手中的兵,虽然不多,但皇帝,太子兵部,这两方加起来却还是叫人不敢小觑。
贤王还需要助力。
离皇城最近又手持重兵的人……只有将军李立了。
他驻守皇陵,兵力不比兵部弱,况且较皇城兵部那群在腌臜官场浸染数年的兵,他驻守贫瘠之地,那里的兵更为坚韧。
尽管一夜无眠,秦丰却不得不继续赶去皇陵,说服李立。
说来可笑。
太子害死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忠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但到头来他却还占一个大统的位置。朝中名声贤良的贤王废了几十年,到头来也只能得一个谋逆。
皇帝与太子一直以为贤王不敢谋逆,况且李立的皇陵兵也在几座城池之外,最快的马没一天一夜也无法来回,沿途还有各家探子驻扎观察着,因此贤王定然是不敢找李立的。
可是他们却没料到,贤王已经不复从前。他的心越来越狠,他的手段也越来越毒。
他失去了那么多,仿佛已经不再惧怕失去什么,只要是挡在他面前的,总是可以丢弃的。
他已然快与太子成为一样的人了,但他较太子强的一点,大概便是他不会主动去陷害贤良,去逼迫那些中立的人服从。他所杀的所耍计谋的,都是太子的人,手里都不怎么干净就是了。
他们更没想到的是,虽然去皇陵的路程遥远,一般人都躲不过路上四处潜伏的探子的眼。
但又如何,贤王有秦丰。
秦丰从不在意路途长远,再远的距离与他而言都是一眨眼的事情。贤王有秦丰,胜过有一支军队。
秦丰能在他不在朝局之中时运筹帷幄安抚好一切大小官员,也能策马扬鞭独身去带来援助,更是能千里送信为他在战场上献计。
这天底下,谁得了秦丰这个助力,睡觉都能睡的更加熟些了。
天际的一抹白渐渐有蔓延开来的趋势,鸡鸣响了第一阵,府内已经陆续有下人起来洒扫。
秦丰见日色差不多了,便闭上眼推开了门。
这门外已经不是秦丰一贯的景象,而是人烟稀少的皇陵。
秦丰在皇陵外头的树林里,皇陵门口有哨兵把守,其余地方也有不少巡逻兵在走动。
李立此人,管兵确实管的不错。也不知怎的惹到了皇帝,才被安上守皇陵这么一个苦差事。
秦丰此次前来,并不是能上台面的。他绕过那些巡逻训练的兵,径直绕到了李立的住所。
李立此时也正穿戴整齐要出门,瞧见有人进来,反手抽剑就迎了上去:
“什么人?!”
秦丰不躲不避,朝着李立挑了挑眉:
“将军……别来无恙。”
李立瞧清楚是秦丰后,虽然心里还纳闷怎么没哨兵通报,却也把剑放下了:
“秦侯怎么来了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是皇上有什么事吗?”
李立是个粗人,比不得长期在官场上混的那些,说话文绉绉华词连篇。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也不多绕几个弯。
秦丰本想说服李立站在贤王阵营,一同对付太子与皇帝。但是瞧着他被冷了那么久,见到皇城来的人首先就问皇帝的忠心,这要他谋逆怕也是难。
既然如此,那就瞒着这个冤大头就是了。秦丰只要他的兵,又不是要他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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