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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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愿录-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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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在这头,王倩芝跪在那头,两人自始自终都不曾挪过半分。

庚帖抛掷到他的面前时,他才像是活过来般,有了些许反应,缓缓地弯腰去拾起来,轻轻地拍了拍满是灰尘的庚帖。

他看着庚帖,眸中有释然有怀念,更是有满满的愧疚,叫人一时间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他当着众人的面,仔细地将庚帖收入袖中,俯身下叩:

“臣认……”

“秋严令你不准认罪!本宫不准你认罪!”

门外又是一个人急匆匆地进来,知念公主人未到声音却先到。她逆着光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秋言令身侧,向皇帝求情道:

“皇兄,这庚帖又能说明什么呢?成了亲还能和离,驸马早就休了那村妇了,臣妹都是知道的。是我不让他告诉您的,我怕您生气,就不让我们成亲了……”

秋严令叩首的动作,因为公主的一声呵斥而顿了顿。可是他并未停止,依旧是磕了下去:

“臣,认罪。”

贤王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只觉得今日这戏,前所未有的好看。

知念公主紧紧地拉着秋言令的衣袖,红着眼,强忍着朝着秋严令道:

“你就一定要这么对我么?你就非要认那个村妇么?欺君之罪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秋严令的睫毛颤了颤,他沙哑着嗓音道:

“我知道。”

欺君之罪是死罪,他自然知道。他学富五车,高中状元,这些东西如何还能不知道?

只是,这日子,委实累了些。

他欠倩芝良多。

听着他此话出口,知念公主终于忍耐不住了,由着面上泪如雨下: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的却还这么做。你果真没爱过我……我们都有了东儿了啊,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多少动心了的……”

“知念,”秋严令似有不忍,却依旧缓缓道,“那日,我便与你说过的。”

他初见她是在皇家御林,那日她穿着飞凤裙,美过了林中百花。众人皆是痴迷相,唯有他目色清明。

后来她与他吐露衷肠,却被他一句回绝。

他说:家有娇妻,不思他娶。

她头一次被人拒绝,心头又难堪又不甘,愤愤地回:你希望你家中的娇妻,是活生生的呢,还是冷冰冰的呢?

如今,知念公主虽然没有当年的美貌,但保养得当,也是风韵十足。她流着泪抬起头,悲切得叫见的人都心疼:

“是,你是与我说过,家中有娇妻,不思他娶。是我逼着你娶了我,也是我逼着你对她不闻不问。她不过是一个村妇,她等你这么多年,我又何尝不是伴了你这么多年?!你不喜我穿金戴银,我自从嫁了你后就没戴过一次!你想漳州了,我亲自寻来漳州的厨子学着做给你吃!你为了她,你为了她居然要舍弃我们多年情分么?!”

秋言令闭了闭眼,眸中也似有泪。

他对着公主道:

“知念,倩芝是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出生,她小名冬儿。”

这一句话,更是让知念公主面如死灰跌坐在地。

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下了药灌醉他,怀了他的孩子。而他,居然用她的小名,来为他们的儿子命名!

东儿,冬儿,他从来没忘记过她!

众臣觅得了皇室丑闻,没想到驸马爷竟然是被公主逼婚,被逼着抛妻弃子。

听到了如此叫人震惊的丑闻,众人一个个低头不敢去看圣颜,生怕自己一抬头,就成了下一个夏时正。

秋严令在一片静默中,朝着皇上叩拜,不多说什么,只道:

“是我抛妻弃子,是我负了公主厚爱。皇上,臣认罪。”

他说完后,一口鲜血喷出,吓得众人一阵惊呼。

知念公主顿了顿,赶紧爬过去紧紧地抱着他,奔溃似的大叫:

“御医!御医呢?!快找御医!”

秋言令口中满是血,堵得他说不出话来。他身子被公主抱着,眸子却依旧紧紧地看着王倩芝那边,哪怕眼前发黑发晕,都舍不得移开。

自从高中后,他被迫娶了公主。公主不让他见家人,不让他见她,说了保她一世富贵,没想到竟让她如此操劳。

她上门来的那些日子里,每一天,他都在公主门前跪着,只求公主救救孩子。她一个人,该是多么伤心无助啊。

可是公主却闭门不见,生生地挨到孩子死去。

最后一次她来,朝着公主府扔石头,哭着骂秋严令狼心狗肺。

秋严令在门内被家丁压着出不得,一双手都快在地上磨烂。她一哭,他的心就一阵痛。她哭了多久,他便痛了多久。

他从没忘记过她,他心里一直有她,到死,他都望着她的方向。

一直如木头人似的跪坐着的王倩芝,终于无声无息地掉泪。

一滴滴的泪打在地上,承载了这个女人的心酸苦涩。

她等了他这么多年,从姑娘到老妇。她没有精致的容颜漂亮的衣服,连儿子都离她而去。她恨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才知道他并非是愿意的。

“倘若那日,我不送你出门就好了……”

王倩芝喃喃了一句,嘴角也是一口血喷出。

贤王离她最近,赶紧过去查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竟藏了一把匕首在怀中。

她原本是想要是失败了,就亲手杀死那个负心汉。没想到到头来,是送了自己一程。

他们分别了太久,也该是团聚了。

偌大的殿堂内,两人先后赴死,被留下的公主紧紧地抱着驸马的尸体,谁都不让碰。

皇帝见也没什么戏可看了,冲着夏时正道了句: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驸马认罪了吗?!”

随后,便是不闻不问地挥袖而去。

夏时正能力差些,领悟力却不弱,知晓皇上的意思是按着驸马抛妻弃子的结果结案,绝不能让公主逼迫驸马的事情传出去,污了皇室颜面。

他又一拍响木,终于为这出闹剧拉下了帷幕。

忘川河畔,奈何桥头。

你二八韶华,我弱冠及头。

这一次,你我二人,终于牵手一起走。

作者有话要说:  众生百相,何人无愿?

圆了你的罢,她在心伤。

圆了她的罢,你有不甘。

☆、二二 田雪兰(一)

闹得沸沸扬扬的驸马抛妻弃子一案逐渐地被人们遗忘,冬日的寒冰也消融得没剩下了多少。

除了城郊的山上还能寻着些许的雪,城里城外已经是柳树冒芽,迎春遍坡。

朝堂之上,两方人马还在为谁去顶工部尚书的位置而争论不休。朝堂之下,民间已经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花朝节。

这花朝节与中秋相对应,二月半为花朝,八月半为月夕。因此,人们也对花朝的重视程度,并不会少于中秋佳节。

每年的花朝,皇室会举办游园会邀请百官吃宴赏花,民间的百姓也会结伴去郊外游玩。

姑娘们穿上初春的轻薄衣衫,带上剪好的五色彩纸,将彩纸贴到花枝上,这又称为“赏红”。到了夜间,还有许许多多的有情人一起放花灯许愿,期望来年依旧恩爱如昔。

花神庙离皇城远了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祭拜。只有那些有钱有闲之人,才能抽得空去祭拜一下,顺便也在花神庙中居住几日,欣赏一下花朝花市的热闹。

周语今年运道不错,恰满足了有钱有闲这两点,在花朝前几日,就带着晓晓来了花神庙。

只可惜,花神庙中的客房,大多已经被达官贵人们定下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庙边小镇上住下。

临近花朝时,花市已经初具规模,虽然不比花朝那日大,但每日清晨总是能在沿街小贩的吆喝声中醒来。一开窗,就是扑鼻的花香。

如今秦丰依旧陷在皇城的一滩淤泥之中抽不得身,而周语则是打点好了手下,收拾了包裹就来…………再待下去,她都快发霉了。

她是昨日下午到的此地,一到就尽性地睡了,直到今日快晌午时才醒。

周语醒后,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连妆面都懒得拾掇,直接披了件外衣,懒懒散散地抱着猫儿倚着窗户看外头。

她住的客栈临着街,风景不怎么,但是采办方便。晓晓每一早就出门去打听了,回来时还给她带了几份小点心。

这花神庙边的小镇,纵然是点心也做得十分精致。一个个精致的小竹篮里头,放着一块块新出炉的小点心,一个竹篮一块糕点,边上还配一朵花,看上去就叫人喜欢。

周语捻起一块桃花糕,一口咬去只觉得满口糯米香,这软糯之中又有淡淡的甜味,像是一朵朵桃花开在了舌尖。

她对着晓晓笑了声:

“这次没把流韵带过来,实在是遗憾了。”

晓晓出了皇城后也活泼不少,到底还是个丫头。在与周语亲近起来后,讲话也都熟捻了许多:

“姑娘让秦知给小少爷送去不就行了吗?现在小少爷天天就盼着姑娘给他做好吃的呢!”

“你呀,让秦知赶了一天来这里,就为了几块糕点再回去。被他听到了,非得跟你闹不可!”

周语嗔了晓晓一眼,并不见得多生气,只是口头说说罢了。

而房梁上却突然挂下一个人来。

秦知双腿勾着横梁,头发垂在空中一荡一荡,分外认真地看着周语:

“姑娘让我送,我就送。不闹。”

周语本就是说说,哪晓得秦知还真一字不落地听着了。面对这个木头人,她心中只觉得一片无奈:武功是好,手脚也快,就是太愣了!

晓晓笑着拿起一块糕点朝着秦知扔过去:

“姑娘这是心疼你,你倒好,还自己要来折腾自己么?拿着你的糕点赶紧隐了,免得被人发现。”

秦知无声无息地飞身过去咬住了糕点,刷地一窜,就又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晓晓等周语吃完后,拿起木梳帮她打理头发,一边汇报着早上刚打听到的有趣事讲与她听。

晓晓在皇城时,就受到了主子吩咐,这次出来,定要少让姑娘操心,多让她散心。

如今这世道,能被主子这般上心对待的,也就周姑娘一人了。哪怕是二夫人,主子也少有这么上心的时候。

等梳好了发,周语穿了件嫩黄的襦裙想出去走走。晓晓怕外头冷,又拿了件对襟外衣备在车上。

周语此次外出本就没什么目的,在街上逛了一周后,听闻这几日花神庙人少,到了花朝那日人多。便打算今日去花神庙看看,趁着人少先去拜拜,免得人多了拥挤。

走往花神庙的路上,一路都是花。开得最多的还要数桃花,俏生生地立在枝头,一团一团如云似霞。

瞧着这些花儿,周语心中似有浊气缓缓吐出。

路上果然如说的那样,人少车马少。虽然也有两三个与周语一样想法的人,但总体而言,还是闲闲散散的几人,不显得特别拥挤。

到了花神庙后,这人才多了起来,三两成群地进庙中参拜。

周语走到庙外的廊亭时,瞧着里头坐着的那姑娘有些眼熟。她本想绕过那处,静悄悄地进去参拜一下便好,若又是哪家大家闺秀,遇见了少不得寒暄客套一番,节外生枝。

但她才走了几步,就看到那姑娘被另一个才入亭去的姑娘撞得跌坐在地,而那撞人的姑娘不但没一句歉意,还颇为嫌弃地走远了几步,没有丝毫帮助之意。

周语看到那跌在地上的姑娘摸索的模样有些熟悉,细细一回想,才想起是田家的姑娘,田雪兰。

她的仆从大约进去打点了,贴身的小婢也不知去了哪里,就只有她一人在外头候着。

那撞人的女子,大约是见她穿得并不富贵,还以为是普通小户出生的姑娘,又瞧着她眼不便,处处挤兑。

周语步子一顿,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她本不想出手相助,人都是有私心的,何况她之前还对贤王颇有好感。对着这个被贤王凝视着的田雪兰,自然也有一种不服之心:她究竟是好在了哪处?能叫贤王这般另眼相待?

田雪兰却只是扶着亭柱站起来,面上没有丝毫不虞,只浅浅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衣裙,叫那无故发作的姑娘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心虚。

周语瞧着她盈盈笑着的模样,就想到了一直都温润如玉的贤王。她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去。

她大抵知道为何贤王中意田雪兰了。

贤王面上看似温润,心里却是谁都猜不透的曲折。而这田雪兰,她看着温和,做得温和,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通透的人儿。

越是阴暗之地出来的人,怕越是会对这样的真感到心动,不由自主地就想去护住这世间难得的真。

“田姑娘,周语这厢有礼了。”

周语走进亭内,虽然知道她看不见,还是屈膝行了一礼。

田雪兰随着父亲出席过除夕皇宴,在席间也与周语说过几句话。失明之人对声音又分外熟悉,她自然是认得周语的声音的,当下也还了一礼:

“周姑娘客气了。”

周语的身份自然受不得田雪兰的礼,她赶紧将田雪兰扶起来坐下,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这是怎么了?哪个不知礼数的家伙把田姑娘的衣裳弄得这般脏?田尚书知道了,该是要发怒了。”

倘若她没瞧见之前一幕,自然不会说“哪个不知礼数的家伙”,万一是田雪兰自己摔倒的呢?但是她既然看见了那一幕,便也不客气地说了。结尾处还刻意点到了田尚书,这就是在明明白白警告对面的姑娘,捏软柿子也要拿捏着一点。

田雪兰知道周语出身哪里,也晓得她玲珑心肠,没事定不会说出一句失礼之言。如今她这般说,只能是瞧见了先前的一幕,在维护自己呢。

站在周语与田雪兰面前的那姑娘脸色一讪,也听出了周语的言外之意,赶紧道了歉,寻了个说头走出廊亭。生怕田雪兰放在了心上,回头找她算账。

田雪兰听到人走,笑着拍了拍周语的手背:

“多谢周姑娘了。”

周语觉出她是真心道谢,又对她的脾气欣赏的很,自然也是笑着回:

“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说话间,田雪兰的婢女已经赶了回来。一瞧见自家姑娘外衫上的淤泥,顿时就慌了:

“哎哟喂,我的大小姐。您这又是怎么了呀?可有哪里受伤了?衣衫怎得弄得这样脏?等下还要去面见庙里的大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周语这才看到,田雪兰外衣后面还有一大片的淤泥,如今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去掉。

她安抚地朝着那小婢女笑了笑,对着田雪兰道:

“莫担心,我这还多带了一件外衫,田姑娘不嫌弃的话,用我的可好?”

她与田雪兰身形相近,如今晓晓备着的外衫也正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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