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主厅中一阵骚动,下面的清点终于初步结束,负责人上来汇报了。
“本王先出去了。”见此情景,容熙也不罗嗦,他相信怎么假装昏倒这种事儿,容云不用他教。
“是。”容云回答,表示理解父亲的意思。
容熙重新回到主客厅的时间很适当,没有人能说他私而忘公,然而,负责人的汇报却没有马上开始,因为晋亲王容瑀突然一脸惊讶关心地起身,疾步走向小刑室。
迎面的方向,容熙很自然地拦了容瑀,眼神中是不言而喻的威严质问。
容瑀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依然表情关切地道:“并非侄儿有意干涉伯父家务事,只是……伯父您可以自己看啊。”容瑀说着,指了指容熙身后的小刑室。
容熙这时也察觉到什么,回身,透过镂空的雕花隔墙,他惊讶地发现容云居然正站在炭盆前。
怎么回事?!这孩子想干什么?
容瑀趁伯父回头的瞬间,如愿闪过了阻拦,而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心情,容熙也走回了小刑室。
114、一〇五 家法而已(十)
“这……你没事吧,伯父真是太严厉了,说实话本王觉得你也没犯什么错啊,唉。”容瑀走进小刑室后,看着容云,表情关切而叹息地说。
“对了,我是容瑀,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他本想先仔细看看容云究竟被伯父“教训”得如何再做最佳计划的,可惜从表面上他没看出容云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不过他相信这么挑拨不会有错就是了,容云确实有些能耐,像这样有些能耐的人,绝不可能甘心被人狠狠打了还没有委屈与含怨的。
对于容瑀的自我介绍,容云转身微微点头为礼道:“我是容云。”
容云这样的反应,让容瑀暗暗在心中皱了皱眉。虽说身为烈亲王唯一的嫡子,容云跟他这样寒暄很正常,可是此情此景之下,他总感觉有那么点儿不正常,而要具体说的话又形容不好。
容云寒暄的态度很自然,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现在被父亲罚得刑伤累累,余光见父亲也转身走了回来,而蔚思夜、宫统领、云槿,还有那位池总管等人也先后起了身,容云顿了顿,很有些无奈地说:“父亲的家法,容云承训多年却依然明知故犯,父亲严厉也是应该的。”
众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他可以用靶子的身份为父亲做盾,但容云对于自己同时也给父亲添麻烦的这种处境很无奈。父亲的家法严厉了些,这点他从师公与好友的态度上能判断出来,但其实无关父亲严厉与否吧,那些事情他是明知道会被怎样惩罚依然选择做的,就算父亲严厉,也是他明知故犯。
说起来,刚刚容云面对父亲要他不用守家法时回应的那句“容云是自己犯错在先,甚至是……明知故犯,是罪有应得的”,最想要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他其实是明知故犯,被严惩也是自找的。
当然,面对父亲,容云还没有傻到敢直言这个意思,不过面对容瑀他就没有这个顾忌了,而且也算间接地说给父亲听吧,告诉父亲他很清楚自己是罪有应得的,无论怎样的惩罚他也会欣然恭领。顺便,也可以让那些随后跟来的人明白真相,不要一直误会父亲太严厉。
容云是这么想的,不过他那个表达在别人听来……
“呵呵……”蔚思夜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他一过来就听到这么“嚣张”的话,容云这人啊,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容熙看着容云“嚣张”完,见自己进门,马上又很乖巧地垂首跪在自己面前,真是又有些气到想笑了,当然这次他是想笑多一些的。跟其他人不同,他领会了容云想表达的意思,也明白为什么其他人瞬间看他的眼神会变得那么奇怪。
想到正事,容熙找了个别人看不到他们开口讲话的角度,对容云传音入密问道:“你是要用烙铁止血?”
“是。”容云同样传音。
“为何?”得到肯定的回答,容熙表面没有明显变化,心中也却不由一动,他很意外。容云的脉他探过,他知道阴阳相冲气血运行加速会阻碍止血,但放血后容云体内的阴阳相冲已经缓和了很多,比如他给容云点穴止血时反应就接近正常。而停止放血后,阴阳相冲再次加速血流到阻碍止血为止,至少也要一个半时辰吧,这段时间足够容云回到王府用北地玄冰了。这是他原本的想法,难道会有什么出入吗?
听到这个疑问,容云略一思索便明白父亲误会在哪里了,解释道:“容云平时化解血灵芝,内力增长,寒蟾造成乾坤失衡,需重新归元。”
“……”容熙。
这解释很明白,意思就是积累的内力增长因为寒蟾爆发出来了,根本用不了一个半时辰,马上就会阻碍止血了。
容熙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他真的没想到容云年纪轻轻,内功已经非常强悍了,居然还在突破?!容云内力比他强,他很难短时间切脉切出来有没有增长……
容熙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这大概也是容云求饶的原因之一吧,随即他觉得自己那原本就消了不少的微妙怒火好像几乎彻底没了。容云的求饶虽然不合时宜但可以理解,而且容云先认错了,不合时宜的求饶总比拿这个内力增长做理由加上做了“好事”不认错的要好了太多……容云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只是变成这样,恐怕真的不得不用烙铁了,容熙在心中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多出的“观众”,事已至此,应变处理吧。
“本王家务事,让诸位见笑了。”容熙这时才真正开口,然后看着容云,“起来,自己去刑架上撑好,本王帮你。”容熙的语气平静而威严,就好像他不是意外转身回来,而是一切本就在意料之中一般。不过说着“起来”,容熙还是不禁瞥了一眼眼前孩子刚刚才跪过玉荆棘的双膝。
容云听话应“是”,他不觉有异,什么也没多想。
炭盆右边就是一个门字形的黑木刑架,容云走到黑木刑架旁刚要撑,想起备好的烙铁都是被自己弯过的,角度不适合父亲用,便探左手握上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把烙铁的木柄,抽了出来,抽出来时巧力一钩,顺势钩出了另外两把烙铁,然后另一手接握了两把烙铁的木柄,双手向两侧一拉,将中间互相钩着的三把烙铁的角度都恢复了原状。容云做这一切时间很短,他把烙铁掰直的过程可以说完全就是顺手。
“……”许多人。
不得不说,容云的举动虽然不算惊人,但配合着他刚刚的话,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嚣张。然而,这些不请自来的观众们,等他们真正直接看到容云背后的刑伤时,一瞬间除了抽气,几乎完全忘了别的想法。
将烙铁又放回炭盆,容云伸手抓住了门字形刑架侧上方的铁链,撑好姿势,豪没介意地将自己刑伤纵横的脊背交给了父亲。
容熙站在容云身后,他听到了那一瞬的抽气声,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容熙微微苦笑了一下。
容云背上的刑伤确实触目惊心,不光是看起来,实际上也真的是伤得不轻。他自己下的手自己很清楚,刚刚那十鞭,不走便留,为了最后确定自己与容云的“决心”,他是真的没有留情。
“位置?几处?”容熙一边察看烙铁,一边传音问容云。
对比自己能控制的程度,如果他没有料错,像容云这样的强者,虽然目前激血难止,但想控制的话应该还是能控制的,只不过有些血脉与经脉交汇的要穴是麻烦,那里如果有外伤,恐怕是真的会流血不止。而根据他的经验,他也大概能猜到容云背上哪几处要穴需要烙铁,不过有了刚刚的前车之鉴,他还是确认一下吧,况且,他不知道容云需要外力帮忙控制几处,才能自己完全控制。
“左曲垣,左天宗,左神堂,灵台,右督俞,右志室。一处。多谢王爷。”容云没有废话,诚心道谢。如果他自己来的话,看不到背上的伤口,保险起见他不得不在六处穴位上都用烙铁,而父亲愿意帮他,那么,其实一处就够了,有一处就够他计算周转所有激血高峰了。
居然一处就够了啊,对容云的冷静与能力,容熙真心赞叹。他观察了一下容云的伤口,然后配合伤口选了一把弯月形的烙铁,振腕在空气中划了一圈降了些温度,便也没犹豫,稳稳地烙在了容云的曲垣穴上。
“咝——”
这一刻,大多说不请自来的观众们都有一种头皮发麻浑身发冷的感觉。
而与所有人不同,蔚思夜此刻可说是达到了心情愉悦的巅峰,值得毕生追究的“美景”突然降临眼前,这绝对是会让人心旷神怡到失控的兴奋感。蔚思夜近乎贪婪地欣赏着容云的身体,机会难得,他相信就算以后烈亲王还会责罚容云,但像这样撑在刑架上上烙铁,还正好能让他看到的情形,恐怕不会再有了。
手臂,肩骨,腰,伸展中匀称美丽而充满力量,他最爱的容云的身体,真是无论看多少次都只有“完美”二字可以形容。因失血而苍白的肌肤上,昏黄的光线下,隐约可见汗湿的水光,衬着横斜的鞭伤与殷红的鲜血,以及左面蝴蝶骨上弯月形的红色烙痕……迷人的美景,看得他心跳加速。烈王当真好兴趣,话说,容熙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吧,容熙又不是他,当然不可能是故意的。
这样的情景,看得容瑀也心情非常好。容瑀不知道内情,他只看到伯父容熙一派意料之中,然后直接对容云上烙铁了。而刚刚容云的话与掰直烙铁的行为,又让他确定认为容云根本不驯服。容瑀保持着一脸担忧的表情,心中等着一会烙刑结束,容云与伯父至少一顿冷嘲热讽的好戏。
云槿看着容云心情复杂,说实话,近距离看到容云的伤后,吓了他一跳。刚刚舅舅暗中示意他不要插手,他相信舅舅的分寸,也知道这种事情他若强行插手,一个不好恐怕对容云反而没有好处,他忍住没有做什么,但是他真的越来越看不明白舅舅对容云的态度了。
容熙侧身放回烙铁,顺便眼中收尽众人情态,大多数人的想法,他多少都能猜到。
容云嚣张不驯吗?是有些“嚣张”吧,但他更觉得那是容云身为强者应有的态度,这种“嚣张”他反而欣赏。别人不了解,他很清楚,对自己严厉的家法,容云都说了些什么,而容云的武力确实强得超过普通想象,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容云真想嚣张,包括他与容承在内,没有准备之下恐怕也是只能听之任之的。
“你现在就装昏吧。”容熙传音对容云说。
“是。”容云认真应道。
“……”容熙。这个好像不用这么认真回答。
容云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撑在刑架上的姿势。今日父亲处理寒光营事件,周围虽然人多却不会很杂,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昭云帮他疗伤时,他吃了一颗师公之前送的补气生血的小药丸,师公的药很好却也很烈,每三天可以吃一颗今天刚好,如果能“昏倒”休息一天,虽然不能吃鸡蛋,但利大于弊。
容云习惯性瞬间思考了几个问题,随即手一松,直接放松了身体。
容熙察觉到了容云的变化,见容云居然打算直接豪爽扑地“昏倒”,容熙哭笑不得,想也没想伸手揽抱住了容云失力的身体,然后——
“……”容熙。
没想到,在他思考之前,下意识先行动了。看着“昏倒”在他怀中的孩子,容熙突然一种很无法形容的感觉……算了,举手之劳,他总不能让容云就那么难看地扑地上吧。
容熙解下容云褪在腰间的白色里衣给容云披好,索性避开伤口抱起了容云。
寒光营一夜被屠,容熙今日应景穿的是黑色主调的王服,容云的血落在他身上并不明显,当然事实上,就算他今日是一身白色正装,该抱他也会照抱不误的。
安稳抱起容云后,近距离直接接触,容熙有些惊讶地发现,容云闭着眼睛在他怀中轻轻颤抖,手臂与胸膛传来的温热感觉告诉他,容云心跳很快,有些发烧。看着容云白色里衣上一片片鲜红,容熙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很正常吧,容云真的伤得不轻。
容熙想着,转了身。
就在这时,容瑀看准时机突然提起一缕真气,袭向站得最靠前的舅舅蔚思夜的腿弯,满意地看到舅舅如他所想的站立不稳撞向伯父容熙后,他自己顺势也往前一冲,口中道:“舅舅你怎么了——伯父小心——”
容瑀“搀扶”站立不稳的蔚思夜,却是把蔚思夜摆在了最妨碍容熙躲闪的角度,其间很随意地一转,手肘的路线……擦过容云的后背!
容瑀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试探?容熙皱眉,抱着容云他行动不便,容瑀武功虽不及他,但偷袭性质的动作让他应对起来有些为难。蔚思夜挡得很巧妙,后退的话,身后是炭盆。就在容熙考虑要不要踹开蔚思夜躲闪时,突然他感到容云靠在他肋前的手轻轻按了他一下。
容熙愣了一下,有些叹息地明白了容云的心意。是的,这些人绝对会试探,快刀斩乱麻可以避免节外生枝。
容瑀如愿地狠狠擦了一下容云的后背,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容云没有半点反应。他真的昏了?
容瑀原本等着看嚣张不驯冷嘲热讽的好戏来着,可是他完全没想到的是,烙铁过后,容云居然就那么昏倒了。一瞬间,一种一拳打空的感觉着实非常不爽,而随后,他便想到了——装昏。如果容云昏倒,没人能够盘问,伯父可以自己一心一意应对,自然方便很多。而伯父是老狐狸,做事不能全按常理推论,虽然看起来伯父对容云相当没有父子之情,但还是不能排除联合演戏的可能。
于是,容瑀趁机试探了一下,结果他却发现容云居然是真的昏了。想想也是,如果真是演戏,这苦肉计也太过头了一点,而且伤成这样,昏了其实也挺正常。
此时,宫毓卓云槿反应过来,很快明白容瑀多半是故意的。而随后很多人也反应了过来,晋亲王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晋亲王帮他们确认了,容云是真的昏了。
容熙看着容云身上进一步扩散的鲜红,心中当真一瞬五味陈杂,甚至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