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熙没说话,感慨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此乃自、作、孽。
与儿子达成一致后,容熙又去妻子那里,陈述了自己对儿子罪己诏的看法,表示自己会好好表现。夫妻之间的交流……容熙这个一家之主很辛苦。
***
景瑜有景瑜的分寸,她其实并没有追问关于夫君对儿子罪己诏究竟会如何处理,她有她一国公主的眼界,也愿意相信夫君会是个好父亲。
天下因为容云陛下的罪己诏而纷动,接下来的三天,在容熙主动表示有什么意见跟他说之后,容熙确实比较忙。容熙听了天下的意见,虽然他对于该怎么做早已经有了打算。
容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主动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而随后父亲让他在两国营盘中间搭一座高台,容云也不太明白。不过作为儿子,容云有一个可爱而又可恨的习惯——听话。
高台搭好,容熙便昭告天下说要在高台上,给天下一个交待。
西弘烈亲王要在高台上惩罚霆皇容云吗?天下人无法不这样猜测。
而这段时间,东霆西弘的将士们之间的想法,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以新年前夜的同乐为契机,将士们在因公务碰到时,也少了很多横眉怒目剑拔弩张。巡逻时碰到,甚至有人开始互相抱怨,从战争的无奈、疲惫,到西弘抱怨东霆入侵,如今,很有些趣味地,东霆将士开始抱怨西弘的亲王对他们陛下“指手画脚”,西弘将士则第一反应便回答——没办法,我们王爷是你家主君的亲爹!
容云对父亲的决定没有异议,如同他在罪己诏中所说,无论什么惩罚,他都欣然恭领。父亲让他搭台,他就搭台,父亲让他在三日后的清晨到台上等候,他就早早打理好自己去等着。
三日后,一座简洁庄重的高台之下,东霆西弘的将士肃立两侧。容云玄衣纁裳一身正装安静的站在一条刑鞭之旁。冬日天清寒洌,透明的阳光中,容云的身影温文自威。
容熙看着儿子,欣赏着儿子,在众人的关注下走上了高台,对容云躬了躬身。几乎是同一时间,容云对父亲也躬身回了一礼。
容熙没有废话,拿起刑鞭。
容云见父亲的动作,撤去护体真气,正打算转身……
容熙伸手按住了儿子,另一只手,把刑鞭扔下了高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怎么能忍心再让他的儿子为他帝服染血!
扔鞭这一举动,不仅容云愣了,高台下的两国将士也愣了。景瑜在台下看着,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容熙用自己的行动,无声却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后,容熙不等容云反应,对台下摆手示意。
西弘的大将军很意外,王爷这是让自己上去吗?
确实,容熙正是这个意思,而且不仅是西弘大将军,最后,明山郡王等西弘的大将,以及东霆的一干重要将领都走上了高台。
容熙这才对容云道:“伸手。”
“是。”容云规矩照办,伸出双手。
容熙揭开一边江清浅捧着的托盘,拿起上面的白玉碗道:“天下所有人,记住本王的话,吾儿没错,谁有意见尽管找本王。吾儿的鲜血,是为天下而流。”
容熙说完,让儿子放下左手,抚起儿子的袍袖,指风一弹,没有手软地在儿子的手臂上划了一道血口,将玉碗放到儿子的伤口之下,鲜红的血便嘀嗒落进白色的碗底。
全场鸦雀无声,鲜血的嘀嗒声仿佛想在心中。
容熙的手很稳,看着儿子毫无疑义地配合自己,心中暖暖地疼着。
“你能放多少血?”容熙问。
“回父亲,起码一碗半才够用。”容云此时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以西弘士兵的数量,要以鲜血配药,考虑效率还有融合性,起码要一碗半。
“是么。”对于儿子考虑事情的角度,容熙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儿子不从爱惜自己的角度思考,他可以慢慢教,此时此时,他需要明白的是,儿子这么回答,就是说能够承受一次性放血那么多。
高台上的人,开始还不觉什么,后来,随着鲜血越流越多,不由得都有些呼吸困难。那个年轻的郡王,脸色已经苍白了下来,但是依旧稳如泰山。
这些军部上层的人,掌握着如今天下绝大多数军队的将军们,战场上的摸爬滚打,让他们比起冠冕堂皇的言语,更加相信自己的感觉。不用说话,用他们生死历练的直觉判断,一个人是否真心,是否可信。
说起来,这场战争,发展到最后的屠龙,两国君王是罪魁祸首。然而,从目前人们对两国君王的称呼,其实却能说明其中一个最大的差别。对容承,人们的称呼是“叛帝”,对容云,人们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称呼。
会有这样的差别到不难理解,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作为君王对自己的子民是否失职。在这一点上,容承与容云虽然都在杀人,但一个害死的是自己的子民,另一个害死的是俘虏。连年征战,妇人之仁是一种奢侈的感情,东霆的臣属在道义上不赞同君主的残暴决断,但其中的利害他们也不是不能明白。
因此,可以说,感情上东霆本身对君主没有什么强烈的排斥感,何况,那是一位强大而优秀的君主。他们心中唯一感到缺憾的,或许正是一个君王罪己的交代。
西弘将士对此也明白,他们与东霆诚心合作的唯一感情障碍,或许,也正是一个君王罪己的交代。他们对于王爷的“一意孤行”,选择接受,他们亲眼看见亲身体会了那种无声的感情。而其他不理解的百姓,王爷的表情似乎再说情非得以,王爷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非议,大概,真的不在乎再背负一些。
这几天,两国将士惊讶,困惑,但是有一点他们不再怀疑,霆皇与烈亲王的父子感情,很好。联想几个月来的传闻,这中间细节尚未知晓,但感觉上,却能感觉到其中的不易。
此时,明晓事理的人都清楚,此次罪己之后,两国同仇敌忾,连年烽火将息。
那个血狱天下的暴君,真的是在为天下,而流血。
此刻,在天下人还无法想象真正事实真相,但是他们对那个年轻君王的认可,已经开始。
容云最后依然威仪自若地走下了高台,但生生放了一碗半鲜红的鲜血,所有人都明白,那不好受!
景瑜在回营的路上迎接自己的儿子,看着儿子身边眼巴巴跟过来的某个做父亲的,景瑜美目一移,微笑慈爱地单独跟儿子打了招呼,一边慰问儿子,一边把儿子带进了御帐。
“……”容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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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御帐之后;景瑜给儿子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感觉到儿子因为失血而下降的体温;景瑜不禁又看了某个“狠心的爹爹”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直接动手——
温柔地扒了儿子的一身帝服正装;亲切地把儿子……按进了床上的被窝深处。不一会儿,景瑜又端来了看到儿子放血时;就已经开始亲手准备的药膳,补血助眠。
整个过程,容云都安静地任母亲动作;直到顶着略有些凌乱的黑发,很不习惯地大白天从被窝深处钻出来,容云看着母亲举到自己面前的羹匙,才愣呆呆地说:“麻烦母亲了。请母亲不要担心,云儿没事,可以自己来。”这是传说中的要喂自己吗?容云有些尴尬。
景瑜压下火大与心疼,浅笑道:“娘亲知道呆云儿没事。”她探过了,儿子确实“有分寸”——仅危险线之上。
那为什么?容云莫名,礼貌地抬手,意思是想接过药膳自己吃。
景瑜却没有动,一本正经地说:“只要娘亲想,云儿没事也可以喂啊……当然,云儿想被喂也是一样的。”
“……”容云。不想。
“……”容熙。那笨小子不可能想的。
气氛就这么默了一下。然而儿子失血气虚,景瑜没有过分逗儿子,顿了一下道:“让娘亲喂,一口。”语气坚决。
容云苦笑,点头。
“啊——”景瑜笑眯眯地喂。
容云呆愣愣地吃。
“……”容熙。这么温馨的场面,为什么他觉得有点冷?
景瑜说话算话,喂了儿子一口后,把药膳交给了儿子:“云儿慢慢吃。”
“谢谢娘亲。”容云道谢。
景瑜很大方地戳了下儿子的脸说:“云儿不用跟娘亲客气。”
放下儿子自己慢慢吃药膳,景瑜到一边捧出一个工具盒,抓紧时间开始用刻刀雕小鹦鹉。
进门后一直被妻子故意晾在一边的容熙,见状适时上前道:“还是小瑜你周到,”指着工具盒中另一块原石玉料,“由我来雕个小山猫吧。”妻子不擅刀工他还是很清楚的,当然他也不擅长,所以,这个时候正是他好好表现自己,夫妻同心给儿子准备礼物的机会。
想到什么,容熙继续道:“不过我们就这么……”只说了半句,容熙却又顿住了。他原本想问:就算为了抓紧时间,但就这么一直当着云儿的面准备没有问题吗?容熙心中刚产生这个疑问,随即想到了答案:该不会是他家呆儿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小山猫与小鹦鹉跟自己有什么联系吧!?
景瑜对夫君温柔地一笑:“嗯。没事,谁让熙把云儿教得这么‘好’呢。”
“……”容熙。呃,他好像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熙,我给云儿煎的药好了,去拿药过来好吗?”景瑜低头,继续很笨拙地雕着小鹦鹉,若无其事地指使夫君。
“好。”理亏的一家之主马上行动。
药拿回来了。
“熙,还有我怕云儿嫌苦熬了甘草浆,去拿甘草浆过来好吗?”景瑜道。
“好。”
甘草浆拿回来了。
“熙,甘草浆忘记放糖了,放点糖更好,去拿糖过来好吗?”景瑜道。
这次,容熙顿了一下,但还是爽快说:“……好。”
“娘亲……爹爹,”容云不傻,他感觉到母亲大概是故意的,但父亲就这么为了他来回跑腿让他很尴尬,虽然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做,可这种情况做儿子的应该说些什么吧。于是容云试探道:“我不怕苦。”
唉,真是呆儿子。景瑜跟容熙听罢,不约而同地对儿子露出一种慈爱又无奈的表情。随后,景瑜看也没看容熙,理所当然地说:“云儿,你家爹爹都没有意见,云儿就安心让你家爹爹照顾吧。对了,云儿还有什么要求,比如有什么想吃的,告诉你家爹爹让他给你准备。”
啊?容云脸上很有个人特色的呆愣表情又呆了三分。
“咳。”景瑜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家夫君一眼。
“对。爹爹很愿意,云儿还有什么要求没?”某个父亲彻底投降,马上表态。
这样的情景,容云从没想过,有些理解不能,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听话,思考了一下道:“那么,可以请父亲给云儿再拿一碗药膳吗?母亲的药膳很好吃。”虽然还是疑问的语气,但这与之前的询问不同,礼貌地,这是容云用他温和好听的声音,一生第一次向父母提了一个要求。
蓦地,景瑜与容熙的眼睛都有些发湿。
俗话有说,舐犊情深。动物都会怜爱地舔舔自己的小宝宝,但是他们这对不合格的父母,却让自己的孩子寂寞地长大。想想,云儿雕了一家三口的小牛,孤单单地站在父母怜爱之外的旁边。在一个人最美好的童年,他们却从没有问过他们小小的云儿,冷不冷,饿不饿,开心不开心……恍惚二十一年,他们的孩子就已经长大了,强大优秀,不怕冷,不怕饿,用漂亮的微笑让他们开心……他们错过了太多。
“好,马上。”容熙几乎都有些失态了,心酸却又心花怒放地,去满足儿子的要求。
容熙端了另一碗药膳走向床边,容云离开靠垫,端正地坐好,接过父亲与母亲的心意。
“谢谢父亲。”容云开心地说。
“嗯。”容熙看着自己一国之君的儿子,理智告诉他男人需要尊重,其实他很想……
容熙没有注意,不知何时,妻子已经走到了身旁。
景瑜拿起夫君的手,就那么直接放到了自己一国之君的儿子头上,然后,帮夫君用手使劲揉了揉儿子的头。
容云疑问地看向母亲与父亲。
“……”容熙。
景瑜摇了摇头,叹息又带了一丝微微逗趣地说:“熙,偶尔,可以的。话说,你再犹豫,云儿就二十二岁了。”
到这,容熙也不由笑了,偶尔一次,感觉不错。
“云儿,跟为父也不用客气。”容熙说。
容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但同样,他也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茫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应对。眼光扫到母亲的工具盒,容云很有回报孝心地说:“父亲,母亲,你们要雕什么吗?”
“是啊。”这小子居然开窍了?容熙满怀惊喜。
“……”景瑜若有所思。
“云儿对于雕刻有些经验,我可以帮忙。父亲与母亲跟儿子也不用客气。”容云很乖巧地说。
什么?容熙准备好的话一口哽在咽喉。
“好啊。”另一边,景瑜却笑着答应了。
小瑜?容熙莫名。
“那么云儿简单雕出形状就好,我们还是想亲自动手加工的。”景瑜瞄了一眼夫君。
容熙点头表态。
“食膳后要隔一刻钟才能吃补血药吧,云儿趁这段时间把形状雕出来吧。”容云道。
之后,容云在父亲与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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