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容承自然而然地放了容云,并对也首先向他示礼的尹昭云摆了摆手,很和蔼地表示不用介意他。
尹昭云跟容云一样,在走进的过程中先跟容承这个“当前”地位最高的人打了招呼,然后他站到了容熙面前。
“这是你的那位朋友吗?”容熙问容云。
容云躬身应是,随后对好友介绍道:“昭云,这是我的……父亲。”尹昭云做招牌打扮时,从不隐藏身份,容云直接唤出了好友的名字,然而,对于父亲他稍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很爽快亲切地叫了出来。
“……”容熙。这小子换称呼还真是从来不打怵啊!
看向面前的白衣贵公子,这人是昨夜帮着容云魅音了整个寒光营、传闻中前武林盟主的公子。容熙正有些感慨地打量着尹昭云,就见尹昭云在被介绍后,潇洒地退了一步,双膝落地跪礼。
容熙愣了一下,他本以为就算是初次见面,但尹昭云这样的年轻人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对他大礼,却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年轻人居然给了他这么高的敬意。然而,瞬间意外后,容熙便发现了尹昭云跪礼上与通常拜见他的人的差别。
这个礼仪,不是拜见亲王的,而他这辈子是第一次受人这种礼仪。这个……是外姓子侄的礼仪,这个尹昭云如此敬他,是因为——
尹昭云把容云当生死兄弟!
容熙不知该怎么形容心中的感觉。
不光容熙,容云在察觉好友意图的一瞬间也愣了一下,随后他带着谢意地笑了。
“晚辈尹昭云,拜见烈亲王。”清冷好听的声音,恭敬地传音入密至容熙耳边。
“不必如此多礼,请起。”容熙对尹昭云比对容云客气多了,“令尊便是……”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即可,就算身份无需隐瞒,但比较惊人的也还是不要明说比较好。
“是,家父名讳‘知秋’。”尹昭云道。
寒暄……
就在两人正寒暄时,一股淡雅鲜香传来,暂时打断了两人。
一个厨师傅打扮的人,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里是容承今天特别点选的主菜。虽说容承难得在皇宫外尝鲜,他的午膳却非常简单,除了必要的配餐与餐前茶,便只有他等的这道“叫花鸡”。
厨师傅将托盘放在桌上,双手亲自拍开了两只叫花鸡外面的河泥,瞬间鲜香愈发浓郁,展示了里面的荷叶包鸡,随后将托盘交给了站在旁边的容云,施礼退下。
“……”尹昭云。
“……”容熙。
“你去处理吧,不用管我。”“去处理。”尹昭云与容熙几乎同时说道,不约而同地打算支走容云。
尹昭云之所以支走容云,是因为如果容云就在旁边,那么对于他与烈亲王的谈话内容势必会有反应,而容云的反应实在是……尤其弘帝容承也在看,总之,为了尽量避免容云做出无法预料的傻事,尹昭云觉得把容云支远一点比较好,就算容云能听到,等他回来也说完了。
容熙之所以支走容云,是预防尹昭云跟他谈及父子关系的深入问题,这原本没什么,只可惜容承意外出现,不得不防,他总不能直接跟尹昭云说“容承没安好心我们改日”。把容云支走,就算尹昭云说什么,他与容云也不用立即反应,可以在容云回来前缓冲一下。
容云很听话,父亲的吩咐加好友的意愿,他自然乖乖地端着叫花鸡去处理分解。
容承在容云离开时,很好心地让自己的贴身侍卫也一起去帮忙了。叫花鸡是容承点的,虽然他顾及兄长容熙也在座要了两只,但本质还是他自己的午膳。容承的举动看上去合情合理,容熙与尹昭云都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们继续着谈话。
尹昭云见寒暄已经差不多,容云不会离开太久时间有限,便开始了正题:“如果可以的话,晚辈想解释一下有关我们‘一路花楼酒楼’的问题。”
正如庄仪所言,尹昭云的冰冷是气质,沉默寡言是习惯,但并不是不会说话,相反以尹昭云的智力,在必要的时候,他的语言表达水平其实相当好。
容熙也发现了,眼前的年轻人虽然冷冰冰的,但礼仪教养都堪称无可挑剔,想到尹昭云的背景与做过的事情以及对容云态度,容熙觉得自己对容云交的这个朋友非常满意。
“当然可以,这件事已经揭过。”容熙说。
“多谢前辈。我们去花楼酒楼原因有三。第一,晚辈武学琴剑双修,花楼酒楼聚有各方人士,晚辈是借由各方人士对琴音的反应以提高自己。第二,……云呆,他知道自己不孝,为了讨好您,他一路跟各个厨师傅学习下厨。第三,您大概知道了,我们是故意的,请您原谅。”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尹昭云没有说,花楼酒楼聚集三教九流,这些地方一直轮换做着天下杀人信息的集散地,当然轮换方法是秘密,而他身为“司命”寒音,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出入花楼酒楼,最初他有为难容云的意思,结果后来变成各取所需了。
对于尹昭云来说,这是难得的能跟烈亲王说些什么的机会,毕竟他与烈亲王不熟,而作为唯一联系点的容云,与烈亲王的父子关系又不很乐观,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接二连三找烈亲王说什么,万一适得其反得不偿失。这是难得的机会,然而由于容承的意外出现,使得他不得不在谈话时多些顾虑,他不方便直接跟烈亲王说“容承没安好心我们改日”,也不方便一直传音入密,这样可能会引起多疑的容承猜忌反而麻烦,他只能尽量在允许范围内表达他的意思了。
从刚刚一系列发展,他发现容承大概已经看出来容云对烈亲王的态度了。事实是,容云虽然笨,不会讨好也不会明显表露自己对烈亲王的孺慕,但态度其实非常彻底而有诚意,凭容承的阅历,还是能发现吧。容承不是宫毓卓能比的,尤其宫毓卓一直孤家寡人没有做过父亲,这么说的话,其实烈亲王也没有怎么做过父亲,不如容承有经验很正常。
尹昭云知道有些事情,烈亲王不问,容云不会说,而以容云笨的程度,有些事情如果容云自己说的话,后果……是的,就是很可能会不小心直接成为后果。所以,索性由他来说吧。
尹昭云清冷的声音,就像此刻初冬暖阳下的凉风,并不激烈,却给人一种舒爽而透彻的心动。
容熙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容云居然还有这样的理由,他没有问过容云也没说。意外地,容熙感到自己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心中平和地产生了一股暖意,那是自然而然却又无法抗拒的动容。
一路花楼酒楼,原来那小子也知道自己不孝啊。他无法想像容云那样的年轻人跟人学下厨,为了讨好他?那样的强者……无法想像,所以,才更让人动容吧。
容熙跟尹昭云不着痕迹地对视了瞬息,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这个白衣小子是故意讲给自己听的,故意告诉自己,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容云还做了很多……?
——烈亲王果然已经知道了那个笨蛋的武功与能力,那么应该能明白容云这样的强者,肯为他付出至此背后的心意吧,即使那个笨蛋不会表达。
表面上,容熙笑了笑说:“我知道了,谢谢你解释。”这个谢谢也算别有深意。
这其实是个很有趣的话题,眼看就要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宫毓卓因着多年默契接收到了容承的暗示,于是一如既往,很豪放地插言道:“哈哈,这么说,年轻人你是来给小……给你朋友打抱不平了?”
宫毓卓不了解容云真正的能力,也不了解两人话语中的别有深意。尹昭云礼貌性地看了他一眼,美丽的脸上依旧气息冰冷,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容云的方向,帝王左相微微一笑。
124、一一五 景烈,容承(五)
“晚辈承认确有此意。”尹昭云意外直接地承认了,同时深施一礼表示敬意。
“不过,”尹昭云的话并没有停,他继续清冷地说,“事实上云呆确实很笨很气人,晚辈也经常很想揍他。”
“……”容云。
庄仪在心里为尹昭云叫好:这话说得妙,既给烈亲王台阶又颇有深意,让烈亲王自己去想吧。而且这真大实话啊,绝对应该说给某人家长听。
“……”暗大宝。他居然听见左相大人说自家恐怖的主君去学下厨!?他居然听见左相大人说要揍陛下!?他居然听见左相叫陛下“云呆”……还不止一次……
这白衣小子很有意思啊,这是在跟他抱怨容云的性格?容熙心中有些哭笑不得,想着自己在别人眼里还真的是容云的父亲啊,这种事也会跟他讲。而且,“又笨又气人”,不说还没什么,这么一说,他居然有些微妙的认同感。
容承把尹昭云的话当作侧面信息听了,他能看出来容云很优秀,但真的很笨么?
而对于江清浅来说,容云笨不笨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他素来认为朋友能间接体现一个人的能力,他对尹昭云印象不错,有这样的朋友,他对容云的看法又稍稍有了改观。
蔚思夜在一旁无声看戏,面具下的脸上兴味盎然。如果,这尹昭云真的是寒光营那位……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呢?容云这种人怎么就这么让他欲罢不能呢?另外,他很想看容云对上宫毓卓啊。
根据他多年观察,宫毓卓应该就是那种看上去是个没有想法的莽汉,其实内心很有想法的人吧。无疑,宫毓卓心机深沉,一直挑衅容熙却总能恰到好处的保持在容熙底线之上并且给容熙留下能够利用的余地,诱惑容熙“合作”,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难怪容承这么器重宫毓卓。
容熙是老狐狸,宫毓卓用迂回策略,这种交锋他看过太多次了,乏善可陈,所以,他想看容云怎么“整”宫毓卓啊!眼下情况,容云暂时对不上容承,不过跟宫毓卓一起出行,这戏一定很好看,何况还有容熙这父亲在,等等……他居然直觉容云有资格对上容承并且会是一场好戏?呵呵。
……话说被绑架果然不方便啊,等把这些绑匪跟容云的关系弄明白,他一定要创造机会去跟着容云看戏。
众人个怀思虑,宫毓卓则好像很直白地有感而发道:“那,小……这么笨,学下厨行吗?”
“……‘汤品甲级,凉拼尚可,其余大部分很差,需要时间练习。’这是他本人原话,他做完会自己先尝味道的。”尹昭云想到什么一般,语气瞬间隐带了些无力,随即他顿了顿,“阁下似乎并不需要担心。”
尹昭云说得比较含蓄客气,但言外之意仍是:容云做的东西,味道如何跟你没关系。
“哦,原来如此。”宫毓卓很识趣。
暗大宝:陛下,您真的说过这话?您真的下厨?话说,这确实像您会说的,可是,您能不能不用这种惯常在早朝上不留余地的语气,评价自己的厨艺啊……
“失礼,在下可以插句话吗?”这时,江清浅突然出声向老上司询问。
容熙默许,他基本能想到老江会问什么。他自己不方便过于主动询问容云的事情,由老江问也好。若尹昭云当容云是生死兄弟,那么为容云着想,应该会有所暗示。他惩罚容云,尤其用忏心血诫,是非常过分的酷刑,这点他承认,虽然容云目前对他没有明确表示什么,但既然不想再伤害那个孩子了,他不应该留下隐患。在他跟容云道歉谈话之前,多了解些还是很有用的。
江清浅看着尹昭云,顺着话很自然地问:“本人原话?那么,对于家法他说过什么吗?”
“‘秉承规训,恭领责罚’,包括他第一次昏倒。”尹昭云回答江清浅,但更多地,他看向容熙。正好,这也正是他想跟烈亲王说的。
“……”容熙稍有意外。看来这个白衣小子连忏心血诫也知道啊,还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当然痛,不痛对父亲是失礼吧。’”尹昭云这句话真的是代容云说的。屠营后他提醒容云时,容云这么说过。
容熙与尹昭云再次不着痕迹地瞬间对视。
——忏心血诫?
——忏心血诫。
“……是吗?见笑了。”容熙如此说着,感到自己的心,鲜明地,痛了一下。
“哭笑不得。”尹昭云答完,看着烈亲王,又似不经意般补了一句,“好在您的家法他很习惯。”
对尹昭云的回答,江清浅在一旁点了点头未置可否,江清浅不了解隐情,他觉得尹昭云可能为了容云光挑好听的说了,不过他还是比较满意的。一个人如果表面功夫都做不到,那么不是无能就是无心,里子再怎么好也会给别人造成困扰的。
尹昭云无意对容熙说太多,一是容承在,二是父子间的事情,烈亲王直接跟好友交流才好。他只说了几个关键,尽力想让烈亲王自己产生对好友的兴趣,好互相沟通。事情进行得比较顺利,尹昭云,或者说还有庄仪,他们很有些意外地发现,烈亲王对容云的态度,似乎比想象中要好……?
另一边,容云与容承的贴身侍卫已经分别处理好了叫花鸡。小公共料理室的门离对面比较近,所以,容云端着叫花鸡出来,首先进入了自家好友与臣下的视野中。
“……”庄仪看着某人的作品……
暗大宝:陛下,您的厨艺,学得……真是不错。
而就在容云与那个贴身侍卫往回走时,发生了一件称不上意外的事情。刚刚,在尹昭云与容熙说话的同时,两个客人走进来坐在了露天门口一桌,并分别跟小二要了两种茶水。这时,小二准备好了茶水,正托着托盘从屋内往外走……
突然小二一个行走不稳,绊倒前倾,两壶茶水连茶杯摔在地上,香茶洒泻,碎瓷片惯性前滑。
容熙余光看着滑过来停到自己这桌四人脚边的碎瓷片,若有所思。尹昭云则想到什么,不由回身看向好友……
然后,尹昭云就先注意到了容云手中叫花鸡。
“……”尹昭云。
小二摔倒,碎瓷片滑来,容云托着叫花鸡走近容熙,这些都是同一时间发生的。
容承的贴身侍卫端着处理好的叫花鸡走到主人身侧,就像没有看到脚下的碎瓷片一样,没有犹豫地跪下为主人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