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倒是说说,怎么个五六之数?”清笛握住郭婆婆的手,轻轻拍着婆婆手背,以示安抚。面上只露出淡淡的微笑。
算卦人倒是一笑,“姑娘见问,那就是说在下是说中了……”
算卦人大多擅长直觉猜测,若能稍中,便左右逢源、两相周全。虽然说得终究雾里看花,但是总会引着人自行附会。这个道理自然瞒不过清笛,只是清笛倒是喜欢他说的这个“六”。
从来藏心事,不敢吐唇边。若得旁人说,便也心泰然。
清笛从荷包里摸出几枚花钱,轻轻搁在桌案上,“奴家身上没带什么钱,只有这几枚当作玩意儿的花钱。虽不能当钱用,不过却是银子造的,先生去溶了吧,也能抵几十钱。聊表心意。”
算卦人拈起那白银打造的花钱,一笑收好,“那便多谢姑娘打赏。”
“先生请说说那五六之数吧。”清笛淡然一笑。
算卦人在纸上先写了个五:“五者,阳数居中也。五月五日时,阳重人中天。五之数,遇九则凑成九五至尊之卦象,阳最亢盛,贵不可言……”
清笛听着,微微挑眉。本是说着端午之数,那算卦先生竟然拐到九五至尊那边去——九五至尊,说的可是帝王!
“那么再说六。”算卦先生又在纸上写下六,“六为五破之数。若是到了六,自然五的劫数便已安然度过。”
“从卦象来说,九五皆为阳数,而六为老阴之数。易之数,阴变于六……”
清笛悚然心惊,急忙转头四下观望。那算卦先生也是个聪明的,点到即止,便收住了下头的话。
易卦原本玄奥,解法各异,郭婆婆听得云里雾里;看郭婆婆面上迷惑神色,清笛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多谢先生指教。”说罢起身。
那算卦先生笑笑,也没拦着,躬身送清笛走。
。
“清笛啊,方才那算卦的先生说了什么?五五六六的,听得毫不迷糊。”郭婆婆忍不住抱怨。
清笛心下忐忑,面上却掩住,只轻描淡写,“端午是五月初五,这就是重五之数;先生的意思,用六来破五,便能躲过这毒月的灾祸了。”
“是这样啊……”郭婆婆叹了口气,“一提到六,我就不知怎地,总是想起那孩子……也不知他现在流落到哪里了,过得好不好。唉,虽说是契丹人,可那孩子倒是个重情义的,实在难得。”
清笛说不出话来,只能麻木迈步向前。满街的雄黄、菖蒲、艾叶味道集合起来,苦涩地奔涌进她的鼻腔。
良药苦口利于病,只是不知此时灌满她鼻腔的苦涩药香,是否能疗好她心上的疼?
“姐姐,怎么站在马道上!”身畔有人用力一扯,清笛猛地回神,这才没被带倒。
回眸去看,原来是吟笳。吟笳在四姝中年纪最小,性情直爽如男孩儿,平素也喜欢换做男孩儿妆扮。湉娘非但没有拦着,反倒同意吟笳学骑马、射箭。
此时看着吟笳,穿大红刺双蝶彩绣箭袖,腰上扎着巴掌宽牙白丝带。满头的青丝都绾在黑绸英雄帽下,鬓边还颤巍巍簪了一颗大红的绒球。整个人乍一看倒像是个英姿勃发的男孩子,可是满身的艳丽依旧还是十足的美娇娥。
“吟笳?你怎地出了院子?”清笛稳住身形,捉住吟笳的柔荑。
吟笳这样的装扮,院子里的姑娘们曾经颇有微词,说她不男不女地不成体统;湉娘却没拦着,甚至反倒又让吟笳学骑马射箭。旁人不解所以,清笛却是懂得。
既然她们四个都注定了
是要走入契丹草原,契丹人又尤喜刀马功夫,所以吟笳这番打扮倒是更有机会赢得先机。
婉笙的吃斋礼佛,实则与吟笳也是异曲同工。契丹人笃信佛教,从皇室到臣工以降,无不皈依。以婉笙对佛法之造诣,自然更得捷径。
也许在外人眼里,湉娘只是青楼的老鸨,不过贪财势利,仗着官家的撑腰作威作福而已。可是在清笛的眼里,却看得见湉娘的巾帼之风。如果不是当年堕入青楼,湉娘的成就断不止今日。想来知州于大人之所以将整盘计划交由湉娘来执行,便是看中了湉娘的心机深密。
78、胡马东风(第三更)
吟笳在掌心敲着马鞭,面上极有憾意,“姐姐,我是来找一匹马!咱们院子里的姐妹出门除了坐车,就是骑驴;倒是未见有几匹马。我骑驴骑腻了,想找匹马来!”
“傻妹妹。”清笛笑起来,“咱们大宋的马匹都是女真、契丹、西夏、西域进贡得来。如今朝廷已与契丹、西夏交恶,这两部分的马匹便没了;西域的商路也被契丹和西夏阻断,又少了一部来源。”
“再加之北边契丹正是用兵之际,所有的马匹都供应骑兵与辎重所用,又哪里还有马匹给百姓用呢?快别费这份心了,纵然有马,八成也要被官家征用了。”
“姐姐说的在理。可是小妹自然也是有备而来——今早上,刚刚有女真人运了一批马匹进城!”
“女真人?”清笛闻言便是一怔。
“姐姐面色怎会这样难看?”吟笳连忙扶住清笛,“莫不是暑气渐起,姐姐受了热?姐姐不如平素随小妹一同骑马射箭,也会让身子强健些。”
清笛一笑,“我纵不会骑马射箭,不过却并非弱如蒲柳。”清笛说着捉了吟笳的手走到一旁背人处,压低了声音,“女真已受契丹辖制。这回我大宋攻入契丹草原,契丹便已经下令不准女真将马匹输入我大宋,以控制我宋军中骑兵的数量。”
“女真人偷运马匹进来,如果被契丹朝廷发现,那是枭首的大罪!”
吟笳也是柳眉轻扬,“照姐姐说来,这样一场看似普通的马匹贩卖,实则预示着女真人有可能要反了契丹!”
“正是!”清笛努力压抑语调之中的情绪,可是握着吟笳的手,已是掌心汗湿、指尖微颤。如果女真真的会反抗契丹,那么契丹一旦腹背受敌,自然就会军力分散,那么大宋战胜契丹就有希望了!
这样的战机,她更应当告予人知!只需在这样微妙的时刻,有人肯进入女真,适当挑动,那么说不定就能将女真争取过来!
这样的时刻,清笛不由得思念凤熙。朝廷官员不可信,这些士大夫出身的官员们始终秉持中原天朝的思想,将女真与契丹等一同看作蛮夷,他们不会重视女真这一细微的意向……可是凤熙不是那样的人,凤熙一定会明白此事的重要!
凤熙,他究竟去了哪里!
。
街边算卦的摊子,方才那位算卦的先生目送清笛一行人离去,再没招徕其他的生意。
待得看着清笛等人走远了,那算卦先生方露出诡异一笑。
时辰尚早,可是那算卦先生却也不再恋战,起身收拾了摊子,走人。
好在他的摊子上也没什么东西,一桌一椅叠放好,拎起身旁的幡儿就可直接走人。
算卦先生笑眯眯一路行到背街处,这才敛了笑容。四顾看左近无人,这才缓缓擦掉面上伪装……
方才那小娘子坐在他对面,倒是一眼一眼地盯着他看,看得他险些以为自己露馅儿。不过看样子好在没有。
反正他已经对她说了甚多。至于能领会多少,就看那小娘子自己的造化了。
。
落云山坳,春风过隙。浩荡的暖意从落云山谷吹来,带来了更多春意萌动。
契丹草原的春天来得要比大宋晚。可是再晚,春天总会到来。
杨绍泽站在春风里,深深吸了口气,环望山坳中扎住的营帐,轻轻舒了口气。
两山夹一沟,兵法谓之死地。可是兵法抗不过契丹草原上呼啸的狂风,更抗不过朝廷官员的**。万般无奈,杨绍泽只得传令麾下扎营于落云山下。
那一晚星月无踪,风声未停,身为主将的他也是整晚都没有合眼,亲自带人沿着营帐巡逻。听着满耳的狼嗥,紧张了一整夜。
当东方破晓,杨绍泽暗自向天地拜谢。倘若昨晚有人伏击,不需多少兵力,只需将山谷两头卡住,那么他手下的这支军队便很难保住……再加上那个夜晚无星无月,他们孤立无援,后果不堪设想。
却庆幸,当晚无事。
虽然当晚无事,可是杨绍泽一颗紧绷的心依旧不敢放松——派出去传递讯息的兵丁前前后后派出去了几波,都无回音;就连信鸽都不知所踪……
孤军深入,此时已经到了契丹草原的腹地。前后左右都已经是契丹的地界,身为主将,杨绍泽只觉肩上担子沉重。
不期然,杨绍泽想起了当年的袁承道。
袁承道战功赫赫,可是打法却与他自己不同:袁承道喜欢依托城池,不喜长途奔袭。袁承道的打法也给袁承道自己造成了祸患,朝臣便指责袁承道畏敌,据城而守,不肯进攻。
杨绍泽则是坚定的进攻派。这一番他带兵深入契丹草原,连收五府十三县,举国皆谓之奇功。更有人赞颂,说他的功绩早已超过了袁承道去。相比于袁承道的“畏首畏尾”,说他杨绍泽才更有将帅气度。
——可是此时,杨绍泽却对自己的战术有了说不清的犹疑。
幸运发生在天狗吃月的晚上,但是幸运是否会一直持续?
“禀将军,派出的传令兵……”那士兵尚未禀报完,杨绍泽已是腾身而起,兴奋地一把揪住士兵前襟,“送出消息去了,是不
是!”
太好了,老天庇佑!只要与后方霸州联系上,那么他就可以带着麾下继续向契丹心脏刺去!
“将、将军,回、回来的仅是传令兵的马!”士兵颤声回禀,“而马上,空无一人……”
“什么!”杨绍泽大惊!
“报——”另有士兵从外奔进,“禀将军,帐外有异动!请将军亲自查视!”
79、云际纸鸢(第四更,答谢加更)
“阿嚏,阿嚏!”
苍莽草原,风吹成碧。两骑骏马并辔而行,正是月牙儿与玄宸。小青立在月牙儿枣红色的坐骑朱缨的头顶上,竟然一个劲儿打喷嚏!
“雄库鲁,你干嘛?”月牙儿坐在马背上,笑得弯了腰,“你可是鹰王之子,怎么这回变成这样娇弱了?嗯,看起来很像南朝汉人养的鸟儿嘛!”
小青鹰眼一瞪,鹰爪一蹬马头凌空飞起,飞到月牙儿头顶上空去,用力拍打翅膀。月牙儿好好绾起的高髻都给它扑乱了,钗环叮当地仓惶摇曳。
“臭鸟,你报复我啊你!”月牙儿大笑又大叫,伸手在头顶上挥舞着,想要挥开小青。
那样尊贵的郡主,若是换了旁人敢与她这样,早就等着吃鞭子了;可是对小青,月牙儿却只笑不恼。
少女笑靥如花,娇呼闪躲的间隙,转了妙目去望身畔的少年。
他一直冷着,这些日子来始终心事重重。邀他来骑马,想让他散散,可是他坐在马上依旧唇角紧抿。月牙儿心里郁着,也不敢问出来;这会儿倒也乐意跟小青闹一场,期望能让他一笑。
春风摇曳,春风里那青衫的少年终于侧头过来,望着月牙儿与小青打闹的样儿,嘴角似乎轻轻噙了一丝微笑,“小青,休得无礼。”
小青虽是扑腾着占了上风,却似乎也没见多开心。恹恹地收了翅膀,站回到玄宸的肩头。歪着脑袋,仿佛也是满心的惆怅。
月牙儿笑着整理乱了的发丝与钗环,心却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玄宸只侧头问小青,“你着凉了?”
小青转着脑袋,仿佛摇头。开玩笑,它可是契丹大草原上的鹰王之子,它怎么会感冒!它只是,只是——唉,真的很古怪哎,难道跟人类一样,也因为有什么动物在念叨它,所以它才这么跌份儿地喷嚏个不停?
谁啊,谁在他背后嚼舌根子?念叨它干嘛?是不是骂它呢?
要是让它知道是谁,它一准儿咬它!
“六哥,我知你不喜人探听你的心思,可是我今儿实在忍不住想问。”月牙儿整理好了发辫,转头望那青衫少年一身的寂寥,“六哥,天狗吃月的那个晚上,我分明看你有事要做;那个晚上你离开了也再没回来……可是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的性子我最知道,倘若你立意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你——可是那个晚上你怎么停了手?是什么拦住了你?”
月牙儿心里无声地问着:如果连我都拦不住你的事,那么又是谁拦住了你?那人,是否已经在你心上?
玄宸眉尖轻蹙,“时机未到。”言罢不欲多说,催动坐骑,径自带着小青向苍茫草原奔驰而去,一骑绝尘!
月牙儿望着玄宸的背影,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惆怅,来自何方?
。
该怎么办,怎么办!
玄宸奔驰马上,耳边风声呼啸,他听见自己的心也在狂叫。天狗吃月的那个晚上本是最好的时机,可是他终究还是放弃。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天地浓黑,他眼前一直晃动着怜儿的身影。
她隐忍地含着泪,明明疼痛难忍,却拼着不肯落下泪来。那样娇弱的她甚至还在泪光里微笑。她知道不知道,她那样强忍泪光、硬撑微笑的模样儿,揪疼了他的心啊?
他以为自己此生无所畏惧,可是他却怕极了看见她那时的模样儿。一见她那般,他便想放弃一切、一切!
他什么雄心豪情都不要了,只求她别再那样……
草原凝碧,群山环绕,玄宸骑在马上忽然放开缰绳;双手平伸开,头仰苍天,放声长啸。“啊——”
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若启动战局,他知道一定会看见怜儿绝望而又愤恨的眼泪——她说过,“若你骗我,我定亲手了结你的性命!”
可是如果他不收网,就算不惜自己多日布局的心血,那么他又能如何去抢回怜儿!难道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入命运的泥沼,无法自拔?!
“六哥!”身后,月牙儿飞马奔来。
玄宸收起面上泪痕,恢复惯常冷硬,双手重新握住马缰。
“六哥你看,那,那是什么!”月牙儿奔过来,却没急着追问玄宸方才振臂长啸的原因;她的注意力全被天际引去,双眸带着惊奇望向南方碧空。
。
落云山下,杨绍则也奔出帐外,顺着兵丁的手指,仰头望向南方天际——
“不过是纸鸢罢了,也值得你们如此大惊小怪?”杨绍泽帐下将官低声呵斥那兵丁。
“可、可是……这纸鸢却有古怪!”那兵丁有些结舌,却还能坚持己见,“纸鸢常见,到那时若寻常将纸鸢放飞空中也就是了,可是将军您看——那些纸鸢竟然被剪断了丝线!”
“哦?”杨绍泽也忙拢目细望。
果然!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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