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常笑了起来,却没有怪他的意思,反倒夸他很有几分力气,还教他不必扫,吩咐他说:“若是别人问起,便说是我的意思。在雪里舞剑才有意味,都扫乾净了,便没什麽趣味了。”
“可??,可??,雪若是不扫,??”他结结巴巴的,觉得好像不该这样。
何燕常微微的笑了,也不再多说什麽,只是吩咐他道,“那你看我舞剑吧。”
他傻傻的站在雪地里,脸也冻得红通通的,可他却一动不动,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在雪地里舞剑的何燕常。
他身份卑微,从来都是低头行走,并不敢明目张胆的抬头去看看着教中有身份的那些人,更不要说像此时一般,紧紧的盯着教主看了。
可今时今日,却是教主亲口命他看的,他如何能够不看?
只是他却不知,自那一刻抬眼看去之时,他便已然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何燕常的剑法潇洒飘逸,在落雪之中翩然舞来,犹如谪仙一般。他看得如痴如醉,竟然丝毫也不觉着严寒逼人,他满心的神魂俱已被眼前的这番景象迷醉了,只觉得这人,这剑,这雪,如诗如画,如酒如歌,无一不美。
他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一直的盯着何燕常看。
教中之人总在私底下说路三娘是如何绝世的美人,可路三娘却不会教他这样脸红羞怯,心跳不已。
他想,这个人笑得这样好看,剑又舞得这样美,路三娘算什麽呢?路三娘就连他的一根手指头也是比不上的。
那时他还不知,女子并不能令他动情,路三娘再怎样的美,看在他的眼里,也同一根木头没什麽分别。
彷佛是从那时起,他便总是偷偷的去看何燕常了,哪怕只是这人的一声轻叹,也能教他惴惴不安,思量半日。
他是情不自禁,也难以自禁,他那时还不懂得,所以放任自己深陷下去,直到他懂得,却也已经迟了,想要脱身,却已是不能够了。
若是从来都不曾离他那样近,倒也罢了。
可是再想这些,却已经迟了。
他同何燕常在一起的时节,也曾倍受宠爱,因此一旦分离,便倍觉伤心不甘。
那时那些柔情蜜意,那些轻言细语,他并不觉着是假,只是时过境迁,何燕常身边的已不再是他,而换做了沈梦。
他心里明白,他的昨日,便是沈梦的今日,他的今日,便是沈梦的明日。在何燕常的眼里,他与沈梦,沈梦与他,其实并没有什麽分别。便是没有沈梦在何燕常身边,也会有别的什麽苏梦,白梦会去自荐枕席,去上何燕常的床。他眼看着何燕常另宠他人,看何燕常对别的人露出那些似浅还深的情意来,他的心,便彷佛被滚沸的铁水一般的煎熬着。
所以沈梦一次次的,终於说动了他。
事成之後,你便能与何燕常一处了。沈梦在他耳边低声轻语,彷佛梦魇一般。
与何燕常一处。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这样天大的诱惑,他到底还是抵挡不住,动了心。
他反覆的思量过,几乎夜不能寐的想着这件事,才终於下定了决心,要与沈梦合谋了。
只是在此之前,他也同沈梦说了,“你若想我做成此事,亦要服下我配的药,不然我信你不过。”
十七 中
沈梦想要的,与他想要的,是如此的不同,黄谌怕他赶尽杀绝,要取何燕常的性命,因此才有此一句。
沈梦大约早就窥出他的真心所向,只等他挣扎一番罢了。却不曾料到他会如此要挟,凝神看他片刻,终於才说:“我只要教主之位,并不想滥杀无辜。你助我成事,自然是我的肱骨之臣,你怕什麽?你若是当真不能放心,要我服药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能夺我武功。”
黄谌见他误会,却也不做辩解,便把这件事情应了下来。
细细算起,他在何燕常的饮食之中下毒,已有三月有馀了。
每次他去教中,都会见着沈梦,因了合谋一事,不知不觉之中,他便多看了沈梦几眼。
何燕常仍是十分的宠爱这人,连教中的事务都与他分理,却没有丝毫疏远的痕迹。沈梦同他合谋了这样大的事,彷佛对这个人并没有什麽影响,他在教中行走如旧,常伴何燕常左右,也不见有丝毫不甘。
黄谌知道何燕常喜欢沈梦少年时的容貌,可是见他如今已经脱了少年人柔软的形迹,一日日的俊秀英挺起来,何燕常的宠爱却不减分毫,黄谌这才知道自己从前想错了,这个人,他早就该提防的。
他不愿看见,也不想看见何燕常如宠爱他一般的宠爱他人,所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以为沈梦也不过是被何燕常轻轻摘起,转眼便要凋谢的一枝娇花罢了。
可等到他看到的时节,才明白自己心里究竟有多麽的嫉妒痛恨。
那时他曾想,等我带走了何燕常,便要把沈梦背着他做下的那些勾当一一的告诉了他,好教他知道他看错了人。
岂料世事多变,他与沈梦那样仔细的谋划过了,却还是未能一一如愿。
何燕常带沈梦入山之前,他为了避嫌,仍同往年一般的离开了教中,照旧渡江南下去了。可是旅途之中,却有许多煎熬,他怕沈梦不守诺言,又怕何燕常猜出是他,可他最怕的,却是何燕常中毒後节外生枝,又生出什麽别的变故来。他也曾留了些人在教中,嘱咐他们教中但凡有了什麽异动,必要详细的报与他知道。
所以当他得知教中生出大变,山中被大雪封住,消息难以进出之时,便收拾了行装动身赶路,其间星夜兼程,恨不能即刻赶了回去。
哪里想到还不曾赶回教中,便有人来报。说大雪一住,沈梦便带着人出了山来,只说教主在山中失去下落,遍寻不见,因此他手执教印,要代行教主之职,只等何燕常归来,方能归还印信。
黄谌又惊又怒,又疑又惧,只怕是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沈梦不光要教主之位,还想要取何燕常的性命。可他却还是不能相信,难道沈梦只为了这一时的痛快,便连性命也不要了麽?
他离得太远,真相又不明朗,心中异常焦灼,简直犹如被火灼烧着的一般。
又行了两日,又听到消息,说教中都在私底下传着许多谣言,其中之一,便是何燕常无心教中事务,带了赵灵归隐异乡了。何燕常的散淡不羁,也是有目共睹的,说的人言之凿凿,教中管事的诸人若是听见了,虽然也会严辞的呵斥,其实私底下,却大都是信了真的。
黄谌听说了赵灵与何燕常一同失去下落之事,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从马上跌了下去。他知何燕常一向喜爱赵灵,虽则未必便是那种儿女私情,可此时情势复杂,不由得他心里百般猜度,万种疑虑。
他与赵灵交情甚笃,知道这个人对何燕常是十分的尊崇敬佩,全然都是真心,没有半点假意,为人又活泼讨喜,何燕常向来喜爱他,大约也是看中了他的这一点。
等到他一路疾驰,赶回教中,才知道沈梦果真当起了代教主,几大护法使者都并无异议,但是各处都派出了许多人手,暗地里去寻访何燕常的下落。
他想要见沈梦,只是沈梦却先他一步,寻到时机,单独前来见他了。
两人在秘处相见之时,沈梦头一句话便是说:“何燕常大约是被赵灵救走了。”
黄谌知他狡诈多智,从来都不敢轻信,此时听他这样说,心里却是一沉,不免追问一句:“难道你不曾将众人支开?”
他们两个原本是谋划好了的,沈梦在山中最後一次下毒之时,会将毒引放入。
何燕常毒发之时,身旁本该无人相伴,免得毒性不曾行遍全身,不能将何燕常拿住。
沈梦微微冷笑,说:“难道我是傻子麽?自然是支开了的。我要去汤池中沐浴,他在房中等我,本不该有别人的。”
黄谌沉默不语,心中的猜疑更甚,片刻之後才说:“赵灵对教主,的确是忠心耿耿的。若是恰巧被他撞破了,拼死将何燕常救出,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梦哦了一声,看着他说道:“若不是他多事,此刻我便已把活生生的何燕常送入你手中了。”
黄谌狠狠的看他一眼,转过头去,说:“他没有伤着罢?”
“伤?”沈梦呵呵的笑了起来,才又说道:“赵灵狡猾得很,哪里会教他伤着?教中守山的侍卫都被人杀了,不是赵灵做的,却还能是谁?我费劲许多力气才瞒住。他的本事倒是大,山里守卫重重,他居然趁乱把何燕常带走了。”
黄谌屏住了气,心中怕得厉害,他怕是沈梦早已杀掉了何燕常,也不曾留下赵灵,却编出这些谎话来瞒着众人罢了。可若是沈梦所言为真,何燕常被赵灵救走,那他费心费力做的这些,岂不是都白费了?不但统统白费,还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此时此刻,黄谌心中早已生出了许多悔恨来,他与沈梦合谋此事,无异於与虎谋皮,真正是愚蠢透顶了。
可是沈梦身上有他下的毒,难道就不怕麽?
可是如今木已成舟,他只能行一步看一步了,不然还能如何?
失去了何燕常的踪迹,教中却并未大乱。沈梦原本就替何燕常打理过教中的事务,此时事多且杂,他却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将教中治理的很是不错。
黄谌虽是心急如焚,看到教中这幅景象,也不免要想,若是沈梦要对付的人不是何燕常,他便会十分的敬佩了。这个人有着这样的野心,这样的能耐,却又能够这样忍耐,的确不是个寻常之人。
只是寻找何燕常一事,却毫无结果。
他私下里也分派了庄里的人出去找寻,却丝毫不见何燕常的踪迹。
黄谌知道此事不能拖延,又怕何燕常早已不再人间,便与沈梦说了,“若是再无有何燕常的踪迹,我便先行一步,去地下等他。那时你拿不到解药,也休要怪我不守信用。”
十七 下
岂料这世上的事,偏偏就有许多波折。
他这话说了不过数日,便到了月中。教里号令严明,极有规矩的,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布置教务,分赏众人。
那时节众人齐聚一堂,受罚领赏,依次上前,井然有序。
那一日也该是如此,只是教主之位却空着,沈梦坐在一旁,行着代教主之责,对一干教中细说赏罚之事,黄谌心烦意乱的立在众人身後,心想,这人倒也沉得住气?
正是那时,便看到一人提剑而入,直冲着沈梦便去了。
这一变故惊坏了众人,靠前些的正要动手,可是看清了那人的形貌之後,便都惊疑不定的退了下去,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黄谌便是站得靠後了些,却也看得真切,闯入的那人,分明就是何燕常!
黄谌几乎不能呼吸,只是痴痴的盯着那人看。
何燕常快步走到沈梦面前,不曾开言,提剑便刺。他出剑时又快又狠,剑尖却不曾刺入沈梦眉间,只是停在了沈梦的面上,然後手腕轻轻一拨,便把剑斜斜的朝他的鬓角偏了过去。
座下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只看他们两个。
何燕常这一剑不为杀人,不过是警示罢了。满身的内力,都化在剑尖之上,剑气逼人,沈梦竟然坐倒了下去。
何燕常收回了剑,沈梦怔怔的看着他,鬓边几缕断发,这才悄然落下。
黄谌看得大惊,心中纷乱,却只反覆的想着这一件事:何燕常满身的内力,竟然丝毫未失。
何燕常笑了一下,手执长剑,挽了一个剑花,便又刺去,这一次,却是破开了沈梦的衣衫,
众人都知他二人之间的旧事,此时还以为是何燕常在戏辱沈梦罢了,却不想何燕常伸手探入沈梦的衣里,取了不知什麽出来。
何燕常做罢了这件事,竟然也不再多做停留,转身打了个呼哨,唤来了往日里的爱骑,翻身上马,纵驰而去,竟然连头也不曾回过。
何燕常这一番来去,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罢了。
那片刻之中,黄谌只是紧紧的看着他,看他自始至终只是看着沈梦,看他提剑划破了沈梦的衣裳,看他自沈梦怀中取了不知是什麽,又看他绝然离去,心口突然毫无徵兆的绞痛起来。
为什麽?他只是不懂。
为什麽这个人做了这样的事,何燕常还不肯杀他?还要留他性命?
难道沈梦便这样好麽?这个虚情假意,处心积虑的要夺教主之位的人,到底是哪里胜过了他?
他想要何燕常转过身来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可是自始至终,何燕常都只是看着沈梦。
是不是不管他做甚麽,怎样做,何燕常都不会再多看他一眼了?
那一日他不知怎麽回去的,整个人都失了魂一般,犹如行尸走肉。
他想,何燕常既然不曾失却内力,那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此也好,也算是绝了他的心意。
只是他却怎麽也想不明白,为何他配的毒不曾生效?到底是哪里错了。
失意恼恨之後,黄谌终於振作了起来,细细的把那之前的事一一回想过,还是不知自己哪里出了错。
他怎麽想,都觉得自己并没有配错。这麽一来,便只有一种解释了。
除非是何燕常离去之後,有人替他解了毒。
他并不是个自负之人,这一味毒是他倾尽全力,又在自己身上试炼过才配制而得的,无论是谁,都没有这样容易的解开。
那些日子,沈梦在教中动作极大,黄谌也听到教中议论纷纷,只是沈梦手段了得,居然都一一的化解了开来,於是羽翼愈丰,声威愈壮,越发的显出本事来了。
黄谌想要亲自动身去寻何燕常,只是在那之前,他有些犹豫,要不要给沈梦留下解药。
他还未及决断,沈梦竟然趁夜过来见他。
只是沈梦此番前来,却是另有要事相求。
沈梦同他说:“我有件事情要求你。”
黄谌笑了起来,说:“代教主言重了,说什麽求与不求的,在下若是力所能及,必然照做就是了。”
黄谌看着他,心中冷笑,想,他来做什麽,看我的笑话?还是来问我的罪?
沈梦的话,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令他震惊非常。
沈梦原不曾与他多说,只说:“我寻得一个人,与他极为相像的,想要暂时安置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