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常怔了一下,竟彷佛难以置信的一般,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却都慢慢的黯淡了下去。沈梦怔怔的看着他,看他脸上的神情变幻,心里突然一软,便忍不住俯身下去,难舍般的亲住了他的唇。
那时虚掩着的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彷佛顷刻之间便要踏入进来的一般,却又在门前生生的站住了,轻轻的敲了敲,低声的说道:“教主?”
那声音正是曹真。
沈梦有些惊慌,怕他就这麽推门进来,不由得伸手扯起薄被将两人紧紧的遮住了。
何燕常静了一下,便说,“怎麽?”
曹真似乎有些为难,便在门外问道,“教主,可否出来片刻?属下有话要同教主讲。”
沈梦暗暗吃惊,想,莫不是他察觉了。
他心中慌乱,便紧紧的搂住何燕常,低声的说道:“休要去!”
何燕常也不知想些甚麽,好一阵儿才淡淡的说道:“那你自己同他说罢。”
沈梦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之後,顿时满面通红,很是恼恨。
曹真等了片刻,便又催促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教主,是极要紧的事,属下无故不会如此,您出来一看便晓得了。”
沈梦便嘶声说道:“还请曹大人迟些再来,此时教主这里有要紧的事,一时脱不开身……”说到这里,他的脸颊涨得通红,紧紧的抓着何燕常的手腕,却丝毫都不自觉,弄得这人皱起眉来。
曹真似乎极为惊讶,沉默片刻,突然说:“沈公子,你还服着药呢,莫要忘了,还是慎行房事的为妙。”
沈梦狼狈之极,心里只想把这人早些打发了,虽然听出来他话中有话,却还是客客气气的说道:“多谢曹大人。”
等曹真离去,何燕常早已没了兴致,菡萏花药的效力也已经淡去了,便推开了他,伸手去摸搭在床头的衣衫。沈梦心里着慌,用力的抓着他的手,低低的同他说道:“我帮你含出来,好不好?”
何燕常一直沉默不语,沈梦的心砰砰的跳着,却听他轻轻的呼了口气,竟然开口问道:“你扮作何林,在山里明知我是哪个,上我的时节,心里想些甚麽?”
沈梦愣愣的看着他,想些甚麽?他不明白何燕常怎麽突然问起这个来,可他心却止不住的狂跳了起来,他隐隐的觉着,何燕常问了他这句话,便是要听他的答话,以做决断的。
他手心都是冷汗,竟然许久都不曾如此的紧张了。他在心中仔细的斟酌许久,才终於声音喑哑的开口说道:“我那时以为你定然是不肯的,所以想着嘲讽你一番,又或者借机发场脾气……”
他紧紧的看着何燕常,生怕漏看了这人的丝毫,可何燕常面色如常,甚麽也看不出来。
沈梦记得他往日便是静坐一旁,唇角似乎也带着微微的笑意,如今却这样的冷漠,彷佛半句话都不愿与他多说的一般。
沈梦试探般的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腰,然後喃喃的说道:“可你居然是肯的。那时我……好像甚麽都忘记了,只想着……,只想着你是我的人了,我一定要好好的待你。”
何燕常笑了一下,不知觉着他这念头荒唐还是怎的,那笑意有些淡漠,沈梦心里焦灼起来,又极其的不安,想要再说些甚麽,何燕常却已经站了起来,淡淡的说道:“沈公子先在这里养病罢,我也要服药去了。若是还有甚麽,晚些再一并说罢。”
沈梦慌忙的抓住了他,何燕常顿了一下,才又说:“怕甚麽,我又不曾插了翅膀?一时片刻的,走不了。”
沈梦紧紧的搂着他,将脸埋在他的後颈,半晌才轻声的说道:“不要走,好不好?”
何燕常静了好一阵儿,才说:“我用了药就回来。”
沈梦忍不住红了眼眶,只是晓得这人看他不见,倒也不曾如何的羞恼。
他不肯放开,在这人身後哀求般的低声说道:“教曹真拿来不好麽,我喂你。”
何燕常终於笑了起来,竟彷佛玩笑一般的说:“这倒不像是何林了,也不大像是沈公子。你若仍是这样,我倒要疑心,沈公子是不是被人假扮了的。”
沈梦心中苦涩,想,我若仍是往日那般,你又如何肯同我如此说话?
他知道何燕常心中爱极了何林,却也知道,若要何燕常待他如待何林一般,只怕已是不能。他与何燕常走到今时今日,若是他再不肯低头,只怕会犹如冰火一般,绝难相容。
他在曹真这里清醒过来,想起断头台前的那一幕,心中仍是冰冷一片,犹如冰封一般,又如烈火焚烧,烧得他心痛难忍,简直不能呼吸。那时他就想,若是何燕常可以不死,他无论甚麽都不在乎,无论甚麽都不计较了。便是黄谌死而复生,便是这人另寻了甚麽新欢,他也情愿忍受。
只要这人不死,只要这人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他不知若是换了别个,如今还能怎样。
可他只能如此,也唯有如此了。
他见着何燕常痛苦,心里不是不快意,不是不畅快。可不知为何,心底却另有一处,痛得比何燕常更甚,更深。他以为他忍得住,以为他会忘记,以为他可以不在乎,可那伤处愈来愈深,愈来愈痛,竟让他不能忍受。
他想要这个人,想要那些时光之中温暖的碎片,想要山中那梦境一般美好的欢爱,他想要这一切,想得几乎发狂,而他已然一无所有,失无可失了,不是麽?
因此他拿了性命来做赌注,赌这人来或不来。
若是不来,他便从此罢休。
若是来,他便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人留住。
《梁间燕》十八
何燕常轻轻的将他的手从腰间扯开,说:“沈公子歇息片刻罢。”
沈梦满心苦涩,垂下眼,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他。
何燕常走出屋去,曹真仍在庭中枯坐,见他出来,精神一振,连忙迎上前去,唤道:“教主。”
何燕常见他一直在屋外等候,猜他要说之事当真要紧,便问他:“你方才找我甚麽事?”
曹真迟疑了一下,却不答他,只说,“教主,您该喝药了。”
何燕常想起他那些药,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无声的叹了口气,说:“好,随你去。”
曹真跟在他身後,小童子在前面引路,等走出那一处院落,曹真才说:“教主,我方才……去了药房。”
何燕常哦了一声,以为他是有甚麽药材短了,便说:“缺甚麽教赵灵去买。他也认得许多的。”
曹真犹豫着,才说:“教主,那时我听童子说沈梦病得厉害,便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先替他把了脉,见他果然病情沉重,便有些着慌,他又哀求於我,说想要见教主一面,我也不曾细想,便……”
後面的事,何燕常自然都晓得了。他也知道曹真是要把脉的,沈梦纵然是习武之人,若要假装,怕是也不能轻易的瞒过曹真,因此心中才有些疑惑。
曹真想了想,才说:“我是觉着……他这病情,好像急转直下,来得太快了些。”
何燕常没说话,心中却已隐隐的有所察觉了。
曹真又说:“他的药方子里有几味药还颇为难得的,我疑心是不是抓药的童子配错了药,所以方才去了药房,让他一味味的抓给我看。结果发现药房里的天星砂里掺了葛金粉,这两样混在一处,极难分辨的,不怪童子不曾察觉。只是……”
何燕常见他又吞吐起来,便问说:“怎麽?”
曹真站住了,只是还有些犹豫,在前引路的童子便也站住了,仰着头看他,细声细气的说道:“教主,师傅的意思是说,家里要紧的药都是他亲自看着进来的,绝不会出这样的事。家里也不会有人敢做这种事,这给人吃了,可是要出人命的。所以师傅觉着这事儿是外人做的。”
曹真心中很是不安。当初私下里背着何燕常救了沈梦的也是他,要求何燕常来看沈梦的也是他,可如今仔细的想想,听了童子的信报就慌忙的赶来。他为沈梦的病担忧不已,一时着了慌,又太过自信,不曾深思,只觉着探了沈梦的脉象,便绝然不会有错,却不曾仔细的查过方子和药房。
当年沈梦给何燕常配的毒里就有天星砂一味,若说是认得,怕也不是件难事。况且这人生性聪颖,在教中之时习武读书,几乎没有荒废之时,便是医书,也常有涉猎。
若是这人晓得天星砂与葛金粉两物绝似之处,又趁童子不曾留意,将其混在了一处……
曹真竟不敢深想了,他在药房看到童子递过来的小秤之中的天星砂,头一眼还不曾的仔细看过,只是掂了一掂,略略觉着异样,这才又仔细的看了一看,结果竟然被他看出了其中掺着葛金粉,当时他心里就是一惊。
他在药房里掂着那杆小秤,坐了不过片刻,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後背都被浸湿了。
等他回过神来,慌忙的跑出药房,心想,若是沈梦使计诓骗教主回来,却不知是要做甚麽?教主独自一个进去,也不知安危如何?
可等他忧心忡忡的前去敲门,开口低声的唤着教主之时,青尘却连连的摆手,在他手里写到,似在行房。
曹真脸色顿时铁青,又问了两句,竟然是沈梦开口答话,听那声音微颤,分明是正在行事,他这个局外之人当真是又狼狈又尴尬,一时竟然不知说甚麽才好,只得悄然退下。
他坐在院里提心吊胆的等着,想到沈梦此前疯癫之时的话语,心里又惊又疑,想,这人当真疯癫了,胆敢将竟然将葛金粉掺在天星砂之中,假戏真做,一日日的服下。若是他不曾收到童子的传书,又或者因故不能赶回,难道他便这样一命呜呼了不成?
终於被他等到何燕常出来,可他却连抬头都不敢,只是讪讪的低头站在何燕常身旁。
出了庭院,才敢将心中的疑虑道出一二,剩下的,还是借了青尘之口才说得出。
曹真说完了这些,心中极为不安,原本以为何燕常会说些甚麽,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人却只是说:“我记得我用的药里也有这一味天星砂?”
曹真连忙说:“教主服的药是我在那边配好的,并无妨碍。”
何燕常淡淡的说道:“还是新配的药好些。”
曹真心里咯噔的一声,想,教主这是甚麽意思?
何燕常便吩咐他道:“之前配好的药不必要了,你就拿你这药庄里的药煎罢,我在这里等着。”
曹真惊慌的看着他,何燕常听他动也不动,只是僵立在那里,便说,“你甚麽都不必说,只当无事的一般,去罢。”
《梁间燕》十九
曹真哪里肯,他急切的说道:“教主,这药不能吃啊!”
何燕常便笑了,毫不在意的说道:“便是吃了又怎样?”
曹真结巴起来,着慌的说道:“这若是吃了,便会一日日的衰弱下去,到时……到时……”
何燕常嗯了一声,说:“且等他半月,看他意欲如何。”
曹真这才终於明白他的用意,何燕常见他仍是不动,便说:“你只装作不知便是了,他便是不说,也要是用药的。只看他到时如何行事罢了。”
曹真不敢开口,心中暗惊,想,他是要试探沈梦麽?可是……他此时是再也不敢替沈梦说半句话了的,只好喃喃的应道,“那,要不要属下旁敲侧击的暗示他,教主的药是这药庄里的药配的麽?”
何燕常脸上的笑意十分的淡,只说:“不必。他既然服过,有甚麽药效,他也该知道的。你甚麽都不必多说,只照常行事罢了。”
曹真心里极乱,跟在他身後走着。何燕常去了厅里等着,他也不吩咐童子了,直接去药房秤了药,又亲自去在火上煎了,这药一时半会儿现煎还煎不出,在小火上细细的熬着。童子进来给他打扇,见他额角都是细汗,就说:师傅,我来熬罢?
曹真连忙挥手,事关教主的性命,他就不能放心的把药交给这些童子了。这些小童虽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可毕竟年纪尚小,遇到疑难之处,还是不易分辨,拿不准主意。
药煎好之後,他亲自将药汁盛在青瓷碗里,小心翼翼的端了过去。
赵灵早已经将马拴好了,走来前厅,先是不见人,便又踱去了庄子後面的药圃。他看着那些低低高高,千奇百怪,菜地一般的药圃,不过片刻就失了兴致,闲逛了一阵儿,又回去了前厅。他正想随意的唤个小童子,问问这曹真到底躲去了哪里,教主又在哪一间厢房落脚歇息,却不料会撞见教主独自一人坐在前厅里。
他陪何燕常说了几句话,看何燕常似乎没甚麽精神的样子,便唤了小童,领着何燕常去了一间厢房里歇息,他却自在门前守着。
何燕常睡了一觉起来,也没过多久,曹真便端着药过来了,何燕常慢慢的喝下了,曹真眉头紧皱,赵灵不明所以,便笑,说:“你又不曾喝药,怎麽眉头皱得这样紧,教主还不曾嫌苦哩。”
曹真心里一慌,连忙就笑了一下,说,“我是替教主苦,这药吃了这许久。”
三个人正在那里说着话,便听到厅外有人声音沙哑的说道,“教主可在这里?”
曹真和赵灵俱是一惊,曹真是没想到他会出来,赵灵是不曾听过这个声音,心中诧异,不知是谁。
门外侍立的小童子一派老成,说道:“你若是要求见教主,便在这里等我通报。”
沈梦便低声的说:“就道是沈梦求见。”
小童子推门进来,看到何燕常靠在太师椅里慢慢的喝着药,曹真诚惶诚恐的侍立在一旁,赵灵坐在下首的木椅里,小童子扁了扁嘴,走到太师椅下,小声的同何燕常说:“教主,沈公子求见。”
何燕常端着瓷碗正想要一口喝下,见他通报,便说:“他是你师父的客人,你还这样的客气?请他进来便是。”
曹真一时无语,心想,教主如今不做教主了,怎麽变得这样任性。那时在教中也不是不曾犯错,却从来不见他这样的记仇。
沈梦是拄着一根竹杖走了进来的,他那竹杖一下下的敲在石砖上,曹真听得脊梁一直,後背都是冷汗,竟然不敢抬头。赵灵闻声看去,见他进来,终於大吃一惊,沈梦看了他一眼,怔了一下,却又转过眼去,彷佛视而不见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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