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爷……”伴着稚气的童音,男孩扬起花猫脸,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瞪着傅闲瞧,汗水打湿的纯黑的几缕发贴在额头上,掩映着额心浅淡的一颗形状繁复的疤,就像那花瓣繁密紧凑的蔷薇,不过是袖珍版的。
“站住,别跑!”参差不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至,三五个男孩子边喊着边奔了过来。
男孩扭头看,在对方来到近前的时候,突然转身,俩胳膊紧紧抱住傅闲的腿,清脆地唤道:“爸爸!”
傅闲有些意外,却也不否认,好笑地看着这小孩要玩什么花样。
“爸爸?”对方先头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傅闲两个,“你哪来的爸爸?”
男孩紧抱着傅闲的腿,下巴朝对面扬着,理直气壮地反诘道:“没有爸爸哪来的我?”
虎头小子看看高大英俊的傅闲,被他的气势威慑住,一时无话。
男孩得意地笑笑,脑袋蹭蹭傅闲的腿,仰起头朝傅闲撒娇道:“爸爸,你抱清清回家吧~~”
傅闲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男孩高高仰起脸,希冀的目光望着他。
傅闲没有犹豫,承载了男孩晶莹却脆弱的希冀。他俯身抱起了男孩,孩子落入他怀里的一刻,他看到了孩子眼底闪亮的星光。
傅闲抱着男孩转身离开。怀里的男孩仰着小脸看着傅闲,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短暂的幸福和依恋。很快,他就低垂了眼眸,语气有些黯然:“叔叔,你放我下来吧。”
傅闲不是个心软的人,但是此时心里被什么牵扯着疼了一下。他蹲下去,将男孩轻轻放在地上。
男孩朝他笑笑,笑容明艳如夏花,“谢谢你,叔叔!”他双手捧住傅闲的脸,“啾”地在他脸上亲了实在在的一口,留下个口水印子。
傅闲有洁癖,但是此刻没有一点反感,他望着男孩小快步跑开的背影,手轻轻掸去裤子上的猫爪印。
不过他不知道,在他也转身之后,男孩停下了步子,转身望着他的背影,清澈的眼睛里氤氲着水雾。
韩清从急诊室被转到高级病房,处在昏睡中尚未苏醒,输了两大瓶药液后,他的体温暂时降到了三十八度半,但情况仍不容乐观,发热诱发了上呼吸道炎症,并且还检查出他有轻度的贫血。
韩清出了不少的汗,衣服底下湿漉漉一层,医生一边给韩清拔了输液针,边建议傅闲尽快做些处理,以免影响病人身体状况。
“为他洗个热水浴可以吗?”傅闲一手按着棉花棒压住韩清手腕,问医生。
医生点点头,“可以,不过要避免病人受了凉。”
“那好,我会注意的。”
医生走后,傅闲进了病房的洗浴室,将浴缸放满了温度适宜的热水,然后回去快速褪了韩清的病服,用毯子裹严了他抱进浴室里,将光溜溜的韩清轻轻放进了热水里。
韩清感到自己坠入了冰窟,全身由内到外都冷得要命,他想逃离,但是一动不能动。他的心很焦灼不安,他担心海燕会有危险。他还怕,醒来被老板捉住,变着法儿地折磨他。
疼痛,寒冷和恐惧吞没了韩清,潜意识里不由地有了这样的念头:就这么挂掉算了,省的受苦受罪。
就在韩清在昏迷中自暴自弃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暖流包围了他,身体一下子暖了,因为舒服而轻微的战栗。
他想要留住这温暖,拼命地想追逐它。
抓到了!韩清忽地睁开眼睛,满目是雾蒙蒙的水汽,自己似乎浸在热水中。
模糊地看见男人的脸,男人的一只手被他抓着,男人的手很大,带给韩清的触感和温度都清晰得真实。
韩清感到头脑一热,意识又陷入混沌,但是他的手仍紧攥着男人的手不放松。
迷迷糊糊的,他好像听到男人轻笑的声音,还听见有人低声唤:“清清。”
清清……有点耳熟,我认识吗?
第五章
傅闲看着紧攥着自己手的少年,忍不住轻轻笑了,鬼使神差地,低声唤了句:“清清。”声音自发地低柔,似透着款款的情意,令他自己都有点意外。
他一只手任韩清握着,单手简单地用毛巾大略擦了下韩清的身体,然后抱起他,仍是毯子裹着,送到了床上,擦干了换上干爽的病服。
总不能手被握着这样一宿吧,傅闲只能慢慢地将手抽了出来,替韩清掩好被子,看着韩清终于不再痛苦,放松下来的睡脸,抬手轻抚了下他的头发。
病房的套间里有床,傅闲早些时候就做了留下来的打算。他让秘书送来了洗漱用具,一套衣服和床上用品,将床上的东西换成自己的,又交代了明天一天公司的主要事宜。
秘书熟知傅闲的严重洁癖,不解他为何会睡在医院的病房,她匆忙瞥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并未多加猜测两人的关系。只做少说不想,是在傅闲手下做事,守住饭碗的第一要义。
午夜十二点钟,贺书文打来电话,告知了傅闲事情的原委,询问傅闲的打算。
“想办法摆平艳遇的老板,让他别再为难这两个孩子,以后也一样。另外,尽快找到另一个女孩子的下落。”
“没问题。一定帮你搞定。”
“随时告诉我事情的进展。书文,这次辛苦你了。”
“哈哈,哥们之间客气什么。”
傅闲关了主厅和床头的灯,静悄悄地洗了个澡……去了套间睡下,定了六点半的闹钟。这一宿睡得并不踏实,护士几次来查房,傅闲都清楚地知道。好在,没有检查出韩清的病情进一步严重。
第二天早上七点,医生来给韩清检查了身体,对刚刚沐浴净身,头发还有些湿漉,但是形象仍风度优雅的傅闲说:“很好,烧已经退了,炎症并没严重起来,接着吃些药就好了,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上午会醒来的。”
“那就好,谢谢您。”
送走了医生,傅闲在主厅里,正对着病床的沙发上坐下,不多的时间,贺书文来了电话,他快步出了房间,到走廊里接通了电话。
“那猪头老板已经搞定了,他亲口承诺不再找俩孩子麻烦。那女孩子也已经找到,现在回到了住处。至于韩清的身世,还没有详细的资料,只从他一个同乡的口中,知道他的遭遇还蛮可怜的。韩清的母亲是小县城一家夜总会的女郎,和客人一夜情有了他,母亲生下了他就离开,留下一笔钱给了一位远房表亲,让他收留孩子。
寄人篱下的生活可想而知。韩清十三岁的时候,也就是初一下半学期,就辍学离家,到小餐馆打工,后来陆陆续续地换了几份工作,过得很辛苦,最后到艳遇当了服务生,工作了三个月,就发生了这件事。
这孩子挺能扛的,也够仗义,有胆气,比我那败家儿子强了不是一点半点。真庆幸当时动了帮他的念头,不然这孩子就凶多吉少了。我还挺欣赏这小孩,挺能折腾的,是个人才,干脆拉他来我手底下做事,哈哈,好好培养培养……”
傅闲从沉重的心情里回过一点神来,阻止贺书文的念想:“你就忍心让他跟着你混黑。万一你哪天被人砍,那孩子岂不是要被你连累?”
“姓傅的,你就这么盼着我被人砍?我还非得收了这小孩,任他做干儿子,你放心,老子一定宝贝似的护着他,保他一辈子吃香喝辣,长命百岁!”
“那可由不得你。”傅闲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走着瞧!老子为你个白眼狼忙了一宿,先补个觉,等醒了就来认我干儿子,你给我等着。”电话那头,贺书文打了个悠长的呵欠,“好了,我去睡了。回见。”
韩清是被强光刺醒的,费力地睁开眼睛,视野里逐渐清晰,呈现白晃晃的天花板。脚步声响起,斜上方出现了一张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的脸,面目英俊。
男人平静的眼光望着他,好听的嗓音问:“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脑子钝疼,韩清的记忆恢复到昨晚被撞晕之前,他立刻一个激灵坐起来,急切地问:“现在几月几号几点?”
“十二月九号上午十点。你昨晚在我面前晕倒,我带你来了医院,这里是医院的病房。”
韩清愣了一秒,然后神色慌张地四处看看,问:“我的手机呢?”
傅闲从床头的柜子上热水壶的一侧取了手机交给韩清,一边说:“如果你担心昨晚在艳遇的事,放心,已经全部解决好了,你的朋友也很安全,你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真哒!”韩清惊喜地望着傅闲,然后快速拨了手机出去,很快接通,“海燕你在哪,你没事吧?”
“哦,那就好。我现在在医院,没事,已经好了,我很快就去找你,你自己小心点,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嗯,放心吧,一会儿见。”韩清长舒一口气,放下电话,神色没有刚才那般紧张,他看着床边坐着的傅闲,面带真诚的笑意说:“大哥,谢谢你啦!”
傅闲眉毛微蹙了一下,“你该叫叔叔。”
韩清笑着道:“你看起来那么年轻,不怕叫老了吗?”
傅闲虽不满,也不好与他争辩,“我姓傅,名闲,你可以直呼我名字,但是不能叫大哥。”
韩清仍是笑眯眯的,爽快地叫了声:“傅叔叔!”
傅闲还算满意地微微颔首。
“傅叔叔,恕我冒昧再问一句,事情是怎么解决的,我老板真的放过我和我的朋友了吗?”韩清有些紧张地问。
“放心吧,我的朋友搞定了你的老板,他答应不会再为难你们。”
“噢,实在是太好了。”韩清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虚弱的身体立刻软了下去,他向后靠在了床头的栏杆上。
傅闲倾身近前来,拿起韩清身后的枕头垫在他的脊背和床栏杆之间,韩清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体贴惊得愣住,脸也热了。
傅闲又看着他,韩清眼睛不自在地眨了眨,小声说:“谢谢。”
“不客气。”傅闲看这调皮小孩也有害羞的时候,不由心情为之一好,问说:“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经他提醒,韩清才感觉肚子空得都瘪了,但是他有很大的疑问,即是眼前的男子为何会平白地帮助他关心他,于是问:“傅叔叔,你认识我吗,为什么帮我,还对我这么好?”
傅闲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微微笑了。在韩清的眼中,这笑容是光华夺目的,更因带上了款款的温情而惑动了他的心,也温暖了他的心,他想起了意识朦胧里带给他温暖的那只手,于是下意识地,视线寻到了傅闲放在膝上的那双手上。
傅闲的手型修长,蕴满力量,指节分明,指甲整洁,像他的人一样,可靠,有修养。
“你可能记不得了,在你小时候,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你叫了我爸爸,还亲了我一口,”傅闲有意似的,指尖指着自己左边的脸颊,说:“弄了我一脸的口水。”
“嗡”地,韩清脸上迅速热血上涌,他看着傅闲有几分取笑意味的笑脸,脑子里拼命搜索记忆,终于零星的片段涌现了出来,他先是惊喜,然后窘意非常,磕巴道:“是,是吗。呃呵呵,好像是哦。呵呵。”
这副羞赧样子,和说着“你大爷”,肆意畅为的那股嚣张劲儿,真是天差地别。傅闲觉得这小孩真真有趣,不过联系起他的身世遭遇,更觉得他坚强勇敢,不知不觉,发自内心地对他愈发欣赏喜爱起来。
韩清闪烁着,眼睛瞧着傅闲,“傅叔叔,你帮了我两次,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以后,只要您一声吩咐,上刀尖下油锅我都不言语一声……”
这一口江湖腔让傅闲哭笑不得,他抬手摸摸韩清脑侧的头发,“好了,等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开口的。现在,告诉我,你想吃点什么,不过,也要依着你的身体情况斟酌。”
韩清感到眼眶有些湿热,轻声说道:“我想喝小米粥,吃包子,行吗?”
傅闲听了,心里泛起疼惜,“当然可以,想吃什么馅儿的包子?要不要就点小咸菜什么的?”
韩清感到眼眶更湿润,“白菜粉条的素包子,也不一定的,别的也行,咸菜要。”
“那好,你休息吧,我去弄。”说完,傅闲快步出了房间。
韩清看着他高大英岸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眼圈泛红,纤长的睫毛上嵌着细小的晶莹水珠。
他想不起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不过可以确定是过了很久。眼眶被蜇得酸疼,火辣辣的,却意外的舒畅,因为他强撑了很久,被他关得严严实实的一点脆弱被释放了一些出来。虽然他很想借着、依着男子温情的关怀,继续抒发这种情绪,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没有立场。
他们,只是有过两面之缘的毫无关系的两个人而已。他怎么该奢求更多呢。
他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独自忍受,独自承担。他有他的坚强——这也是他的骄傲。
所以,过早学会了长远考虑的韩清,已经做好了未来的打算。他吃了这一顿饭之后,同傅叔叔告别,先去看看海燕,接着就是重新找份工作,尽其可能的,可以回报傅叔叔一些,虽然傅叔叔需要的可能性不大。
他承认,他是想着和傅叔叔保持着不必要多么亲近的关系的,偶尔可以通几次电话,聊几句,就挺好。
韩清望望窗外难得的明媚冬阳,心情非常之好。
第六章
傅闲询问了一位护士,领了一套食盒跟餐具,找到医院的食堂,小米粥和咸菜都买到了,但是没有韩清想吃的白菜粉条素包子,只好将各种馅料的小笼包子都买了一屉,拎着往回赶,边给常去的一家餐厅去了电话,嘱咐他们尽快做了他要的包子送到医院来。
傅闲开门进了来,看见少年被阳光镀了圈金光的头发和身体的轮廓。明媚里,少年转过脸,向着他,脸上有十年如旧的明艳笑容。
“傅叔叔!”韩清清脆地唤道。
“嗯。”傅闲答应着,几步走到床前,将食物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摆列开来,摸了下粥碗的温度,刚刚好,“韩清,暂时没有你想吃的那味包子,我让餐厅尽快做了送来,先买了些别的馅儿的,有猪肉白菜的,鸡蛋白菜的,冬菇木耳的,你看,能吃点吗?”
韩清连连点头,“当然没问题,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