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爸妈那时候嫌恶的表情，不是针对杨云凯，而是针对他。
从来没有被父母那样冷淡和愤怒的对待过，虽然害怕地转头张望杨云凯的身影，对方却很快地开车离去。
同性恋被家人发现的情境，最糟就是如此，他是这样想的，不由得担心起官璟明在外面和他母亲的对话。
自己只是到他家来过夜，官璟明刚才开门时，也非常小心的不让官妈妈看见里面的情景，那么，说在他房间打地铺应该不会穿帮吧。
一心想着如何掩饰，卫和麟根本不可能再回去睡，他脱下睡衣，换上自己昨天穿来的衬衫。
大概是因为官璟明有帮他擦过身体，他现在才想到自己昨晚根本没洗澡，但身上好像也没有很脏的感觉。
胡思乱想着，他把衣服穿好，不由自主地走到门边去，在心里斟酌好客套的台词，就要转开房门。
手碰触到门把时，却听见外面对话的音量突然放大。
他不自觉停了动作，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去听。
偷听别人对话实在是很不好的行为，但是现在突然觉得很不放心，一定要知道官璟明跟他妈妈说什么才好。
「你干嘛啊妈？就说他是我学长啊。」
门外的谈话不是很清楚，但是可以听见官璟明这样说着，口气似乎也有些不耐。
他轻轻转动门把，让门微微打开一条缝，从他的角度，他们还不至于看见他的动作。
声音也更清晰了一些。
「……不是啊，你把人带回家里你要跟我们说啊！」
官妈妈的声音有些犹豫，但还是像在责备什么似的。
「干嘛那么夸张啊，学长你又不是不认识。」官璟明搔搔头发，他实在搞不清楚一向喜欢卫和麟，还曾经硬把他拖到家里来的妈妈，现在知道卫和麟昨晚在这里过夜，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过是没告诉她自己要带朋友回家，有必要这么纠缠不清吗？
想到卫和麟在房里睡觉不晓得有没有被吵醒，还是说他已经起来了却不好意思出来，不管是怎样都不太好，官璟明只想赶快打发妈妈。
「好啦好啦我下次会跟你们说嘛。只是昨天很晚啊，我们聊天聊太晚就没有打电话给你嘛！」
官璟明说着，就要转身走回房间。
「等一下！」
老妈却突然把他叫住。
他回头，对老妈那欲言又止的表情非常不解。
「又怎样？」
「那个，你们那个学长，叫那个卫和麟的……」
老妈说到一半，又吞吞吐吐说不下去。
无意识地瞥了房门一眼，好像在确认门没有打开，用这样的音量不会被听见之后，官妈妈才继续说下去。
只是他们不知道，音量虽然不大，已经把门稍微打开的卫和麟，对他们的对话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是不是那个，那个……」
官璟明看着妈妈低着头，好像在斟酌用词似的，他心里突然也有了非常不祥的预感。
「你说什么啦！」觉得紧张，他反而催促她赶快说下去。
「他是不是那个，同，呃……他是不是喜欢男的？」
吞吞吐吐了老半天，官妈妈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或许是觉得松一口气，她终于抬起头来看自己儿子。
官璟明却是一瞬间呆住，他没想过会被妈妈这样直率地提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卫和麟是同性恋的事情，他应该不会想被情人的妈妈知道，还有自己也是，没有预期要在这种时候表白性向。
「……你怎么会问这个。」
过了一阵子尴尬的沉默，他才提出这个反问。
觉得回答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虽然隐隐有股冲动，告诉老妈卫和麟确实是，而自己也是，就是喜欢这样的卫和麟。
但是妈妈的表情非常害怕，让他把想说的话全都吞了回去，只能做出这个无意义的反问。
「就是之前报纸有报导啊，我有看到，就说有交过一个，男朋友还什么……」讲到男朋友时官妈妈还停顿了一下，好像觉得这个词用得非常不自然。
官璟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妈妈的表情。
他心里也很矛盾，要说什么都不对似的。
笑着否认这些？
他并不喜欢对家人说谎。
「妈妈是想说，如果他是，那你还要不要跟他一起工作？」
官妈妈搓着胖手，儿子一瞬间严肃起来的表情，让她这个做妈妈的，也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她本来只是因为看到报纸，知道卫和麟是同志之后，在想自己的儿子跟他一起工作，不晓得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但是现在看到官璟明的表情，她也开始担心情况不是那么简单。
只是，她不愿意往那个方面想。
「为什么不能一起工作？」
感受到妈妈的不安，官璟明除了反问以外，根本不晓得能说什么。
他从来没听过爸妈谈及对不同性向的看法，也因为这样，在和卫和麟交往之后，他也从没想过这件事情要怎么跟爸妈说，总之因为没有想过那些，现在要他做什么反应都缺乏心理准备。
「璟明，妈妈只是担心说，如果他是，那你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官妈妈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的儿子一直都很孝顺乖巧，虽然个性急，讲话有时会有点冲，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体贴的，所以他们很少起什么冲突。只是现在气氛这么僵，她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担心才好。
卫和麟是个好孩子，从官璟明高中时她就知道，因为看过他几次，所以对那一看就知道教养很好的气质，也有深刻的印象，原本她是很放心让官璟明继续跟他联络的，但是在看了那份报导之后，心情也突然复杂了起来。
他是个好孩子，就算他是同性恋。她想，自己应该还是可以一如以往的对待他，但是璟明如果一直跟他接触，会不会也变成同性恋？
想到这，她这个做妈妈的，突然很希望他们不要再联络了。
官璟明叹了一口气。
他不想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也没跟卫和麟谈过的情况下，就跟妈妈说任何事情。
「你不用管这些啦！」
低着头，官璟明的口气虽然像平常那样，但是对着一脸担心的妈妈隐瞒，还是让他有些心虚。
「你还要回去陪爸爸吧，我们改天再讲。」
官璟明转身要走回房间，却听到官妈妈，好像在害怕儿子会生气似的，很小声地说：「妈妈只是，想要你交一个女朋友……」
他装做没有听见，走回房间。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微微开启，他惊讶地抬起头，看见卫和麟匆忙从门边跳开的样子，马上就明白了。
不想让他听到的对话，大概全被听见了。
把门关上，官璟明看着卫和麟的表情。
那表情很害怕，并不像他熟悉的卫和麟。
高中时认识他、分开、重逢，然后成为情侣，他看过卫和麟因为家里的事情而焦虑生气，也看过他默默地在忍耐伤心，但是没看过他像现在这样害怕。
那张脸现在有着担心、害怕、不安，让卫和麟看起来显得好弱小。
官璟明走过去，也不知道能够解释什么。
既然都被他听到了，就没什么能掩饰的，只是妈妈那边到底该怎么办，他现在也还没想好。
「……你为什么，不跟你妈妈说谎呢？」
出乎意料，卫和麟却是这样说。
「为什么要说谎？」官璟明很惊讶。
他虽然还没想到要出柜，也不想未经卫和麟同意就跟妈妈坦承这些，但却从来没想到要说谎。
这时候还说什么，说自己是异性恋？
谎言扯破时只是更伤而已。
「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
卫和麟想到自己跟爸妈坦承之后，所受到的种种对待，那是把自己从家庭的温暖狠狠地推出去，他想都没想过的无情。
在那之前他也想过出柜，但只觉得爸妈可能会生气、难过，但是就没想到会是自己被舍弃，真的，他不晓得原来亲情也可以说断就断。
如果官璟明也受到这种对待，他会不能原谅自己。
「我不觉得。」
官璟明回答得斩钉截铁，从卫和麟口中听到「说谎比较好」这种说法，他也难以理解。
这非常不像卫和麟，他认为。
「说谎能够改变什么吗？」官璟明皱着眉，蹲下来，和跌坐回床沿的卫和麟直视。
「是不能，但是，至少……」
他想说至少没有人会受到伤害，但想到要是官璟明刚刚这么做了，受到最大伤害的一定是自己，就说不出这样的话。
「你希望我说谎？」
官璟明叹了口气，安慰似地摸摸卫和麟的头。
他的情人虽然年纪比他大两岁，但是这两岁的距离只有在高中时存在，现在他根本就不觉得卫和麟比他年纪大。
「不是，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官璟明打断。
「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想不出来怎么安慰卫和麟，其实他也没想好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官璟明只能先这么说。
他并不是很了解卫和麟心底的害怕，或者说他就算能够想像，也不可能体会到那么深刻。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才能这么说。」
卫和麟把头埋在手掌上，不愿再去回想当时的境况，回忆却潮水般地一波一波涌了上来。
如果可以重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像当时那样，对父母诚实。
官璟明现在说的简单是因为事情还没有发生，否则他就会知道，在恋情和家人之间选择，是多么沉重的为难……
官璟明把卫和麟捂着脸的手拉开，他还是觉得他太担心了，或许是因为个性比较乐天，官璟明虽然也不知所措，却还是觉得总有办法解决的。
在他看来，卫和麟的担忧只是钻牛角尖。
「我会想清楚之后再跟她说的，但是我不想说谎。」官璟明看着卫和麟不安的表情，虽然不可否认自己也有些不安，但还是决定不要表现出来。
「不过，如果你不想让我妈知道我的对象是你，我就不会说我们在交往，好吗？」
「那你要怎么说？」卫和麟看着官璟明的眼睛。
「我会说，我是同性恋，但是现在没有交往的对象。」
官璟明故作轻松地笑，但实际上，自己也知道要是真这么说，要小心妈妈会因为承受不了打击而昏倒。
卫和麟不可能因此放心，只是官璟明都这样说了，他也不知道能再说什么。
听到外面铁门关上的声音，大概官妈妈收拾好东西又出去了，至少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家，这件事情总算是让他稍微喘口气。
在听到官妈妈用那样踌躇的语气，说着希望官璟明交个女朋友，卫和麟的心里，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
他并不会怨怼外面的人无法接受同性恋，卫和麟的心底其实是觉得，如果可以选择，自己也不会想要选择这条路。
让家人伤心、也不能像一般人那样理所当然的建立家庭，卫和麟尽管不认为自己的性向是错误，却还是觉得是一种无奈。
而官璟明原本并不是同性恋，至少在自己以前，他是没有过同性恋情的。
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他才会走上这条路……
不会责备别人的卫和麟，很习惯性地把什么都拿来责备自己。
还在胡思乱想，官璟明却把他抱住。
「你不要担心了，这里是我的家，我自己解决，好不好？」
卫和麟没有说话，任由官璟明撒娇似地靠着他，还把他推倒在床上。
他知道官璟明只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他也没有抗拒。
如果这样就能忘掉，即便只是一时片刻也好，让他忘记门外发生的一切，只感受到被眼前这人的体温所包围。
两个人倒在床上，各怀心思。
当官璟明又一次进入卫和麟的身体，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喜欢的时候，卫和麟突然觉得有点想哭，眼睛都刺痛了。
他连忙把眼睛闭上，沉默着把官璟明抱得更紧。
当天的傍晚，两个人是一起去上班的，只是卫和麟非常安静，无论官璟明说些什么，他都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似的，回答也很简短。
虽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事情，官璟明只能叹了口气，专心在自己手边的工作。
叶胤文因为学校期中考而难得的请假，他一个人做外场和厨房，就算Allen偶尔会帮忙送餐，还是忙得不得了，一下子就把早上这件事情忘到一边。
Allen也很难得的安静，在官璟明请假一天之后什么也没说，官璟明觉得他今天也少了平常的轻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样子。
少了平常Allen跟叶胤文的斗嘴，实在没有平日的愉快气氛，送走最后的客人之后，官璟明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今天过得好快……」听见卫和麟的自言自语，官璟明微笑地看向他。
一向爱搭腔的Allen却没有回话，收了东西就往门口走。
「怎么了？」卫和麟问他。
「我先回去了，麻烦你们收拾一下，明天再把钥匙给我就好。」
Allen头也没回，把钥匙扔在吧台边就走了。
留下他们两个摸不着头绪。
「有点奇怪呢……」官璟明看着Allen走出去的背影，他今天就想问了，为什么Allen这么默不吭声的，不过连开口问的机会都没有，Allen根本是连闲聊都不想，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
「嗯……」卫和麟也是不明所以，但是Allen一走，店里剩下他和官璟明两个人，他就又想起早上的事情。
「那，今天要不要也来我家？」官璟明看了下表，三点半，明天早上没课，他可以早上再载卫和麟回去。
「嗯。」卫和麟虽然应了声，但不太像是要答应的样子。
「怎么了？」官璟明坐到吧台边，看着他在忙。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到Allen这边工作吗？」卫和麟好不容易把手上工作忙完，没有马上走进休息室拿东西，却是低着头开口说话。
「不知道，你没说过。」卫和麟毕业后的事情，官璟明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
「一开始是我很喜欢Allen，我来这边应征时，一看见这个人，就很喜欢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官璟明说不出话，虽然卫和麟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听见自己的情人嘴里说出喜欢，而且是针对别的男人，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没有等官璟明回答，卫和麟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应征的时候，还没有住的地方，还拿着离家出走时的包包，看起来就是很惨，我也不指望那种情况能找到工作，但是Allen说话的方式，让我觉得这个人没有偏见，也不会多问，一听说我喜欢摄影，还说可以放我长假让我去拍照，我就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板……」
官璟明还是没有接话，他不晓得卫和麟现在为何说这个，只是从卫和麟慢慢低下去的声音，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的意思是，不是每个人都像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