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就在不远的处,克里特把匕首在身上擦了擦,屏住呼吸。
那个声音忽然停止了,一切归于寂静。克里特无法判断准确的方向,他摸出一把勺子,朝着自己的右边扔出去。
黑暗中那东西翻滚起来,许多烂木头和腐败的植物叶子摇晃着滚落下来。克里特等了一会儿,又扔出一把勺子,那东西立刻又挣扎起来,但是位置依然没有变化。
克里特想,或许守护永生的野兽也在害怕。
他决定过去看看,但是他的脚从淤泥里抽出来的时候,鞋子被吸掉了。他露出恶心的表情,考虑回去要不要用消毒水洗遍全身。
他一点点靠近对方,尽量减小动静。那个大家伙似乎慢慢适应了,咯咝声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当他终于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这位专业的病理医生还是忍不住觉得胃部不适。那是栗树的根,巨大的根须里包着一个人。或许不应该说他是个人,它有着圣婴的身体,却保留了一颗人类的脑袋。下半身深深地卡在缝隙里,就像是德普拉女王王冠上的钻石被溶入了金子。它的身体仿佛盐腌过似的,皮肤上长出了一层霉菌,仿若穿着一件老式的沾满污垢的大衣。从它□出的半片肺叶,克里特可以在没有解剖台的情况下,就能观察到它呼吸循环系统的一部分。脓水顺着它的胸腹流下来,流到它身下的食物,一只死狗的尸体上。而它则睁开附着着一层薄膜眼睛,撕咬着沾满了自己脓液和蛆虫的死狗,并且吃得津津有味。
咯咝声是从那片肺叶和咀嚼的嘴巴发出的,同时散发出的还有牲口熟睡时那股臭味。
克里特捂住鼻子,皱着眉头伸出手,极力压低声音严厉地说:“还不过来,你想变成它的餐后点心么?”
穆在离那怪物不到两米的地方,他歪靠在隆起的树根上,毫无感激之意地看着克里特,朝他竖起了——中指。
“见鬼”,克里特转身就走:“我一定是产生了幻觉。”
“回来!”穆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他不该发火的,可是他忍不住。为什么他会掉进这里,为什么他会被卷入混乱,为什么他会碰上克里特这个家伙!哦,不对,是克里特的车撞上了他。
怪物被这突然发出的声音惊吓,猛地扔开死狗,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探身。但是它的眼睛上长满了绿膜,它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气味和声音寻找危险。穆紧绷着嘴唇,那东西的脸几乎贴在他的耳朵上。克里特看着怪物伸出的舌头上的脓液滑过夹着尸肉的牙缝,掉落在穆的胸口。只要再靠近一点点,那液体就会流满穆的脸。
克里特抱着胳膊,欣赏着穆那恶心到死却又痛苦的面孔。多漂亮,高傲的小狗要被吃掉了呢。
穆想挪动身体,但却力不从心。真后悔听克里特的跑进这个后院来,这里简直就是地狱,还是个没有道路的地狱。他掉下来的时候如果被摔死就好了,起码不用忍受现在这种折磨。
眼看着再不动手,穆的那张英俊的脸可能就会被吞进怪物的嘴里了。克里特把最后一个叉子朝着怪物的尾巴抛了过去,怪物立刻腾地扑向另一个方向。要不是卡在那里,克里特估计它简直会跳起来。
穆再也不想待在这鬼地方,他俯下身体侧身试图从树根里爬出来。但是他的右手完全没有办法用力,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他的右肩好像撞到了什么,应该是一节粗大的树根。而且他的腿一直在发抖,虽然他并没有流血。疼痛中他保持着清醒,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但在看见克里特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朝着那个混蛋怒吼了。
穆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能够让本来冷静的人瞬间丧失理智,克里特刚好就属于那种极品。
克里特从穆的动作迅速判断出他有可能是锁骨骨折。已经站不起来了么?或许是多发性肋骨骨折,这种状况不能再受伤,否则会很快死亡。
克里特解开金丝带,把匕首咬在嘴里。弯下腰朝穆朝他压了压手,示意他别再动。
穆的汗水从额角滴在手背上,他确实没办法移动自己了。他抬头看着克里特,要得救的心情使他终于感到了一丝放松,视线有些重影。
可是克里特就在这个时候停下了动作,只是阴沉着脸盯着他的方向。
穆突然发觉有一个东西在自己身后。他趴在树根上,呼吸越来越微弱,似乎没有力气转过头去看看。
那东西碰到了他的背,就在这一瞬间,穆忽然翻过身一把握住了它。
一只脚,一只穿着金色靴子的脚。
刚才消失的弥迦又出现了。看样子他一切都好,只是被穆吓了一跳。但是微笑立刻又爬回了他的眉。穆只残存了速度,却缺乏力量。那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腕,剩下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歪着脑袋,无声地看着克里特,指了指那怪物的背。怪物似乎很喜欢金属发出的叮叮当当声,此时它正嗅着那只银叉子。
祭祀用白皙的指尖在脖子上划了一下,微笑着朝克里特示意——杀死它。
克里特摇头,他做不到。让他碰那种脏东西,不如直接让他去死。
弥迦的表情很失望,失望到伤心的地步。他望着克里特,慢慢加重了脚下的力气。穆极力忍受着踩踏断骨带来的剧痛,鼻腔发出细微的呻吟。
克里特向前踏了一步,眼神变得非常不友善。
弥迦好似不明白自己做了错事,他把脚抬了起来。压抑在穆胸口的气流一下子冲出来,让他听起来就是在哭泣。但是他们都明白,穆是不会轻易那么做的。
弥迦用脚尖挑起穆的下巴,穆把身体蜷缩起来,疼痛使他除了保护自己不愿意再分神做其它任何事情,包括直视弥迦的眼睛。弥迦拨动穆,让他脸朝着下方,接着把脚从新放在他的背上,慢慢用力。
克里特看不见穆的脸了,只能看着穆的肩膀在剧烈抖动。他曾经扔下了我一个,克里特想,我为什么要去冒险?那个怪物说不定一下就能用它的下巴拧断我的脖子……穆仍旧没有再发出声音,哪怕疼得几乎疯掉。真的有那么怕那只怪物吗,其实依他的性格,哪怕现在弥迦踩断他的脖子,他也不会让对方得逞。
弥迦面对脚下的身体,露出怜悯的表情,就像是在重复他们在常春藤下见面时说的那句——固执的男孩儿。
怪物把叉子啃在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往回缩。它用前爪拨开死狗,笨拙地取出叉子往怀里塞。叉子被它咬得变了形,卡在它肚子坚硬皮肤的褶皱中。它焦急地去拍打,一个东西就从它怀里掉出来了,发出了一连串美妙的叮叮咚咚的音乐。
克里特和弥迦转过头,发现那是个老式的八音盒玩具,上面旋转着舞蹈的芭蕾舞姑娘只剩了两条腿。
怪物把耳朵贴近盒子,非常忧伤一般眼睛里开始流出紫色的汁液。
弥迦垂下头,看着脚下闭着眼睛的人,仿佛若有所思,最终还是把脚挪开了。
克里特顿时感到如释重负,但是他显然没有弄清楚弥迦的意图。这位仁慈的祭司解开穆的领结,扔在一边,接着开始一颗颗去解穆的钮扣。
穆喘息着,就像是一个坏掉的玩具,任由不怀好意的他摆布。他剥开穆的礼服,露出青紫不堪的胸膛。
穆想用手肘保护自己,但是他的右手不能动,而左手被弥迦死死按在头侧。
克里特吃惊地看着弥迦,这个家伙要做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吗?在这污秽的地下室里?在怪物的和它的晚饭旁边?并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弥迦戏弄般地望了一眼克里特,然后用他修长的手指伸向穆。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
眼睛
克里特相信,在愚昧的珐琅斯神殿的祭礼中,这双手曾经掏出过无数献祭者的心脏。
指尖触碰到穆断骨的凹陷处的时候,穆猛地睁开了眼睛,里面写满了愤怒。可弥迦还是毫不犹豫地按下去,接着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怪物从金属叮当的沉浸中惊醒,嚎叫着扑向弥迦和穆,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克里特在那一刻像刀刃一样刺向怪物,他刺中了它侧面的颈子,那玩意扬起前爪,克里特的身体就像截胡萝卜被甩得飞了起来,接着重重摔在地上。还好地上有非常厚的淤泥,但是克里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子。他宁可摔在洁净无尘的大理石地板上,哪怕粉身碎骨。
怪物的头撞上了在树根,它的尾巴不断地扭动拍打着地面,木块烂得仿佛是海狸油。弥迦很轻松地避开了危险,只剩下穆渐渐被覆盖。
克里特只得再次冲上去,那东西疯了,不杀死它穆会立刻死在这里。而怪物的脾气死不并不像它的外表那样令人恐惧,此时它惊恐万分只想逃走,可是它半个身子还被铁索捆在树根上。它拼命地往下钻,背部□在克里特的面前,不过石头一样坚硬的皮肤让人很难找到能刺入的地方。就在克里特再次寻找机会时,怪物的背上竟然开始慢慢隆起两个肿块,那肿块里面全是肉,蠕动着没有一根骨头。它背部坚硬的皮肤裂开后只剩下层半透明的膜,看起来就像是胎生动物被子宫膜包裹着一样,湿润而新鲜。
“裂变”,弥迦欣喜地说:“一个圣婴诞生了。”
克里特趁机把匕首刺入那层薄膜,刺得太深以至于整个手臂几乎陷了进去。怪物的哀嚎像是地狱里魔鬼的哭泣,又仿佛天堂里众神狂欢的歌剧。克里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匕首还在手上,淋淋沥沥全是紫黑色的血。
怪物沉重地倒下后,一切恢复寂静,只有那个八音盒玩具发出了几个最后叮咚的尾音。
克里特保证,那东西还没咽气,可是弥迦已经迫不及待了。他绕过地上淤积的脓血来到圣婴旁,从腰间取出一个精致的银质酒壶,然后抽开脖子上挂的十字架——那竟然是一把精致地小刀。弥迦小心翼翼地挖出圣婴的眼球,眼睑、结膜、泪腺、眼外肌和眼眶,眼附属器被一一剔除。
“手法非常娴熟”克里特扶起穆的同时还不忘了夸奖弥迦。
“为了这个我练习了很久,它非常重要,千万不能弄坏了。”
“你也相信这玩意能治病的鬼话?”克里特问。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在闲聊,但是真正的气氛绝对不怎么友好。弥迦从容不迫地完成着手下的工作,他知道克里特短时间内没办法攻击自己,因为克里特正忙着处理穆的伤。
克里特站在穆的背后用一只手托起穆的下巴,让穆扬起脖子靠在自己胸前,接着将膝部顶在穆的背部两面肩胛骨之间,双手握住他两肩外侧,徐徐拔申好使骨折远端向上后接对骨折近端,复杂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器械的帮助,哪怕一盏稍微亮一点的灯都没有,这一切都只凭借克里特的感觉。
可以听到骨头的咯咯声,却听不到穆的出声,一定疼极了,但是他依然保持沉默。
“宝贝,你其实可以喊一下,这样或许会好一点,反正现在没有怪物扑过来。”克里特在他耳边说。
穆选择把头偏向了另一边,而克里特则干脆开始轻啄对方的脸侧。如果穆现在能动的话,估计会像弥迦一样,把克里特的眼珠抠出来。克里特竟然开始用舌尖撩拨着穆的耳朵,穆的血液此时全都涌向了大脑,他被气得简直要疯了!他猛地起身一瞬,克里特狠狠压住他的两肩,随着咔的一声,骨头被接上了。
“这方法真有效,你知道我可不不想顶坏你”,克里特非常愉快地解释,把自己刚才恶劣的行为全掩饰掉了。
“我会记住的……”穆的汗水顺着鼻尖滴下来,垂着头说:“下次我来顶你怎么样。”
克里特听见这句话立刻变得很兴奋:“哦!你想怎么样都行,宝贝!”
“你们继续”弥迦把酒壶塞进腰带,朝着克里特和穆鞠了一躬:“很高兴你们今天能帮助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神会感谢你们的。”
克里特用自己那一半金丝带从穆的背后绕了一个横8字,固定好他的胳膊,同时回答弥迦:“也希望我们下次合作依然愉快。”
“我想没有下次了”弥迦向后退了几步:“你们的价值到此消失殆尽。”
克里特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弥迦:“真遗憾。”
弥迦渐渐退进了远处的黑暗中,穆沉默了一会,开口说:“你现在追过去,或许能跟着他找到出路。”
克里特笑,弯下腰小心地避开穆受伤的胳膊把他抱起来:“你的内脏可能也受伤了,在我找到地方给你止血之前最好别动。”
他能感觉得到怀里的人很僵硬,不过毕竟也没有挣扎,这难道不是个好的开端么?
“为什么?”穆问。
“上次你扔下了我”,克里特朝着弥迦消失的方向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穆此时虽然离他那么近,却因为仰视的关系看不清他的脸:“而我这次一定要带上你,这样你就欠我的了。”
穆觉得那个家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副得意洋洋的神情。
克里特的优点就是在任何时刻都表现的很有把握,无论是真的有把握还是根本没把握。
没走几步穆就发觉他们总是在黑暗中绕圈子,而弥迦说不定此时正在被棕榈叶遮盖的阳台上,喝着早晨温热的牛奶。后来,男爵和乌利穿着隔离服从软梯上下来的时候,克里特依然是一副得意的表情,丝毫不觉得自己杀死了男爵的“永生”有什么错。他对穆说:“太好了,有人来接我们了。”
穆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懒得理这个神经的男人,干脆闭上眼睛。
克里特把他抱的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