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回家……」
「不行,现在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家你妈会担心的。」
「她才不会担心呢,她根本连我有没有去上课都不知道——」发觉自己说溜嘴的少年急忙拉过被子掩住嘴巴,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你今天是跷课跑来我们学校的吗?」靠著微薄的线索,他突然想通了少年下午出现在校门口的理由。
「我才没有跷课,我有口头请假了,老师应该也不想我去学校传染给其他同学吧?」
「那你还跑来找我?我的身体就比人家强壮吗?」他双手环胸没好气道。
「老师如果不想我留在这儿也没关系,我总是有地方可以去的……」少年红著眼眶抓著他的T恤掀被起身,人都还没站稳,又让他给按坐了回去。
「我有说什麽吗?连生病脾气都这麽大,你就吃定我不会骂你吗?」
「你刚明明就骂我了……」
「少废话!湿衣服还要穿多久?快点换掉!」
少年可怜兮兮地脱掉衣服,见他病到连T恤的正反面都分不清,他乾脆接手他的工作,只是原本粗枝大叶的他碰触到他的身体时,竟不自觉放轻了动作。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养尊处优又甚少曝晒在阳光底下的缘故,少年的皮肤好白好细,精致到连毛细孔都看不见。还有他的肩膀也好窄,窄到他的T恤穿在他身上活像是小孩穿大人的衣服似的。
打从那个雨天开始,他总忍不住想去挖掘这张漂亮脸蛋下的秘密,他相信人没有完美的,果不其然上帝给了少年一副相当叛逆而骄纵的性格。
那张脸只是他用来伪装的工具,看起来知书达礼温驯顺从,其实他比其他人要贪心很多也寂寞很多,他并没有他想像中左右逢源开心充实,要不然他也不会一遇上一根浮木便紧抓著不放。
唉…他干嘛要为了一个小男生操心到这个地步?
替他拉下T恤下襬的时候他还一度因为这个无解的问题而感到郁闷,而少年像是被看到不好意思了,随便扯了下衣服好暗示他松手。
「老师,我今天可以睡在这儿吗?」问归问,少年已经自动自发拉起凉被躺下,见他肩膀以下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半颗头,他也只能被迫同意。
「你爸妈又出差了吗?」他坐在床沿替他拉好被子,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有什麽奇怪。
「是啊,昨天晚上临时飞出去的,这种父母有等於没有,真不晓得他们当初干嘛要把我生下来,生了我也不管我的死活……」
「想法别老是这麽负面,他们要是不在乎你,又何必这麽费心盯你的功课?」他可不是空口无凭,自从他接了这份家教之後,少年在学校每一次模拟考的成绩都会被他妈当成工作成果验收报告似的逐项拿出来讨论。
他在猜少年不知道的事可能不只这桩,在他这个年纪他需要懂的,也许是把自己的学业顾好、把他当成保母偶尔吐吐苦水就够了。
「老师到底拿了他们多少钱?」
「啧、怎麽这麽说话?」
「我以为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我只是他们拿来炫耀的工具而已,要不然会有人连自己儿子的生日都不记得的父母吗?」连在生病都还不忘酸言冷语的奥少年记恨的本事果真过人,但他听了也只能回以一声叹息,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
「程澄,其实你爸妈……」
「我想睡觉了,老师晚安。」才起个头,少年已经打著呵欠背过身去。
「嗯…好吧,你早点休息,晚安。」长年来对父母亲所积压的埋怨或许不是他这个家教三言两语便能化消的。
体谅少年身体不适他没打算继续罗唆下去,他噙起嘴角抚摸著他的头发,直到他睡著了,才放轻脚步走去浴室换掉自己身上已经半乾的衣服。
没有如果 二十
程澄带著头痛起床,昏昏沉沉出了房门之後却被沙发上的不明物体吓了一跳。李宜轩怎会睡在他家?
对了,昨晚好像是他送他回来的……後来呢?他们有发生什麽事吗?他空腹灌了好多酒很快就醉了,不晓得有没有对他发酒疯胡说八道?
自知酒品很差的程澄站在沙发後,脸色凝重地打量著沙发前的动静。
怎麽办?要叫醒他吗?现在不起床的话上班绝对会来不及,可是见他睡到愁眉深锁可想而知他昨晚应该不是太安分……他到底闹到几点啊?
一想到是自己对不起人家在先,他又自觉理屈,算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好了,反正公司的规定只对基层员工有效,理字辈的人总是有这个特权逍遥法外,他还是先顾好自己的饭碗再去操心别人吧?
只是等到他从浴室盥洗出来,沙发上的「尸体」已经消失了。
一发现他不见,他第一个反应是先冲出门口。只可惜长廊上一片冷清,一个人影也没有。
照顾他就这麽不耐烦吗?要走居然连声招呼也不打,程澄回到沙发前抚摸著李宜轩躺过的地方,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胸口好闷。
他以前也不是没见他睡过沙发,但他从来也不曾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响就凭空消失,他昨晚到底是抱著什麽心态留下来的?
他现在对他好是出自於内疚想要补偿他?还是在他的心里对他还有一丝丝的喜欢?
不管怎样再找机会还他这份人情吧?程澄甩掉脑中不该有的希冀,正想走到厨房去翻东西吃,结果不经意踢到一团东西让他就此打住脚步。
「你在这儿干嘛?」尽管在发现他没走时他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但由於找不到适合的开场白,他唯一会的只剩下冷言冷语,彷佛他的存在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妨碍。
「你就这麽急著将我扫地出门吗?」靠著桌脚席地而坐的李宜轩不知为何脸色看上去竟有些苍白,见他还挤得出笑容来,程澄刻意把视线移开。
「没有啊,我只是以为你走了。」
「我不会打扰你太久的,不过在这之前能先倒杯水给我吗?」戴上眼镜的程澄像是又启动了防护墙,尽管气氛还算和谐,但那两张镜片像是在他俩之间划出了一条线让他只能受到客套的对待。至於昨晚在他的怀里哭得楚楚可怜的泪颜,如今回想起来彷佛梦一场。
程澄一端来水杯李宜轩便立刻往嘴里送,见他喝得很急,而且一口气喝到见底,他难免满心疑问。「你是几百年没喝水了?有这麽渴吗?」
李宜轩没接话,只是握著空杯搁在地上,另一手搂著腹部像是在忍耐什麽。
程澄见他又闭上眼睛眉头微皱,瞬间似乎猜到了答案。「喂…你是不是在闹胃痛啊?」
见他摇头,程澄不由得蹲下去探视他的状况,不过伸出去的手却在碰触他之前又生硬地缩了回来。「呃…喝一杯够不够?要不要我再倒一杯给你?肯定是你连续两天都在喝酒,导致胃酸过度分泌了。」
「还好,连喝两天算少的了,我以前曾经一整个月都在喝……」更何况前天那种场面,他不喝的话就得程澄喝,他怎可能见死不救?
李宜轩扯了下嘴角像是笑给他安心似的,见他连起身都摇摇欲坠,程澄终於出手扶了他一把,他像是深受感动似的,眼底噙满了温柔。「谢谢你,没想到你还会关心我……」
「我们再怎麽说也是同事嘛,李Sir不用客气。」程澄皮笑肉不笑,一等他站稳立刻抽身离开,李宜轩靠著桌缘望著他的背影,总觉得流动在两人周遭的空气,似乎没以前那麽紧绷了。
他掏出手机传了封简讯给秘书之後开口向程澄借用浴室,麻烦了人家一整晚的罪魁祸首没理由拒绝,只好带他进房间。
「你的洗手台上怎麽只有一只牙刷?」
「我不晓得你会来啊,有谁没事会刷两只牙刷?你要的话我待会儿拿只新的给你。」程澄白了他一眼像是他问了什麽白痴问题,李宜轩给了一个苦笑,美丽的误会倒也间接替他解开了心中的疑问。
看来程澄昨晚昭告他有对象的事应该是骗人的,要不然占有欲极强的他怎可能容许男友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只是他为何要说谎?难道公司里头真的有人在追求他吗?
他越想表情越是阴沉,昨晚来围桌的那几个有男有女都是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玩咖,即使他知道依程澄的个性不可能会和他们有深交,但他也不喜欢他为了表面工夫和他们走太近。
「李Sir?」
「嗯?」
「你还在胃痛吗?脸色不太好看。」
「没事,已经比刚才好多了,不好意思借你的地方洗个澡,能再借我一条浴巾吗?」
「喔。」把李宜轩送进浴室之後程澄开始烦恼他上班快要迟到的事,与其和他一起迟到在那边解释不清,他还不如乾脆请假一天算了。老实说和他两天两夜都绑在一起,他也已经到极限了。
他走到客厅打开电视乱转,忽然桌上的手机响了,因为是李宜轩的手机他本来不想去理会的,但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像是很执著要找到人,他按捺不住好奇心瞥了一眼,没想到萤幕上浮现的名字竟是他很不陌生的方凯瑛。
他不由得一惊,原来他们还有联系吗?
这个女生是李宜轩的大学同学,他知道她对李宜轩很有好感,当年要不是他先下手为强,他们两个恐怕早就在一起了,所以——?!
他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但他和李宜轩都分手好几年了,他总不可能一直空窗吧?更何况他又不像他只喜欢男人,他说不定前脚一把他踹开,後脚就回去找这个女的了。
倘若她真的是他的女朋友,他帮他接了这通电话会怎样?倘若她知道他们又有了接触,她会要求他立即和自己划清界线吗?
正值他犹豫不决之际,李宜轩冷不防从背後出声,吓得他又立刻把手缩了回来,假装没事地转起电视遥控器。
没有如果 二十一
「程澄,刚刚是我的电话在响吗?」他下半身围著浴巾浑身湿答答地走出来,豪放之至让程澄一双眼睛突然不晓得该往哪儿摆。
「嗯,打了好几通了,可能是有急事吧?」李宜轩一走过来程澄便拿起桌上的马克杯走掉,不解他因何神色怪异,李宜轩拿起手机确认了一下。
「差点忘了我下午和凯瑛有约……你还记得她吗?」
「谁啊?」他的理所当然让程澄很不以为然,他凭什麽认为他会记住喜欢过他的女人?
李宜轩笑道:「没关系,可能太久没联络了,等见了面自然就会想起来了,你下午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要,我下午想请假。」李宜轩的自作主张让程澄觉得他很白目,为了不想回去客厅和他乾瞪眼,他索性待在流理台前重新煮了一壶咖啡。
「请假?为什麽?你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还在宿醉?」出自对程澄的关心,李宜轩打著赤膊走到厨房,完全没留意到程澄正因为他的接近而浑身紧绷。
「就…还觉得有点头昏……李Sir不会不准假吧?」为了避开那个女人他还真是煞费苦心,不称病还好,一称病之後李宜轩反而靠得更近,近到他光是侦测到他的体温都跟著冒出汗来了。
「我没这麽不通情理,你想休就休吧?等下次有机会我再安排你和凯瑛见面吧?」李宜轩就靠在边上看他煮咖啡,害他一抬头就被迫看见他的裸体,未擦拭乾净的水珠正缓慢地从他那锻鍊有成的腹肌流进肚脐孔,让他不得不酸言凉语,好掩饰自己心跳加速的事实。
「有这个必要吗?」
「什麽?」
「我说有这个必要吗?那个女人和我一点交集也没有,我猜她应该也不会想见到我吧?」
「为什麽要这麽说?」
「不为什麽,我这个人只会往前看不会走回头路,我不想和任何所谓的『老朋友』见面。」
「程澄,自从我们重逢之後你就一直对过去避而不谈,你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不解他的愤世嫉俗从何而来,李宜轩轻轻扳过他的肩膀。
「不管发生了什麽事都不关你的事。」
程澄的尖锐让李宜轩沮丧地耙过头发,「程澄,你要等到什麽时候才能对我改变这种说话态度?」
「等你不是我的老板了,我自然就会改口称呼你为李先生了。」
「够了没有?我以为你应该很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李宜轩脾气虽好也禁不起他这样一激再激,他抓住他的肩膀让他看著自己的眼睛,他要他看见他因为他的话有多伤心。
「我不明白啊,我一点都不明白……就是因为不明白,才会觉得我们还是维持现状就好了。」程澄扯了下嘴角,李宜轩像是被激怒了,丝毫没留意到自己的怒气正悉数集中到指尖上狠狠掐进他的肩膀。
「什麽叫做维持现状?你对陈士成他们那群人比对我还友善,这种现状还维持得下去吗?」
「你是长官,我对你多点尊敬也是理所当然,还是你要我像他们那群人一样对你虚情假意成天把你捧在手心上?如果你想的话,其实我也不是办不到——」要测试他对自己是否依然馀情未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程澄忽然漾开一笑,伸开双手揽住他的颈项。
「程澄……」忽然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让李宜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他下意识扶住程澄贴近的身躯,听著他在耳边轻声细语。
「等周Sir回国之後你能找他谈谈吗?」
「你愿意过来我身边吗?」曾经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即便是李宜轩也不禁有些情生意动了。
他抚上他的脸,指腹轻轻擦过那片他渴望已久的甜美,他低下头去,就在再差个几公分就要碰到他的唇之际,程澄突然抵住他的胸口。
「是啊,因为我觉得到你底下做事也没什麽不好,反正天塌下来有你扛著,只要把你伺候好每个月一样都有高薪可拿,何乐不为?」
「程、程澄……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对吧?」李宜轩微微失笑,简直不敢相信他耳朵听到的话。
「不是开玩笑,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讨论我的职涯规划。」
「你为什麽要这麽看轻你自己?」
「看轻我的不是你吗?不然你怎会一点推开我的意思都没有?」
「那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是哪一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