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会担心吗？周Sir和我是什麽交情，你以为他会听你的吗？」
「说的也是，是我太瞧得起自己了，我算什麽咖啊。」程澄别过头去望著窗外，瞬间筑起的城墙让李宜轩再度望门兴叹。
还以为经过这几年，他早已把自己训练得能言善道，没想到在他面前，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拙口笨舌。
也许是因为内疚舍不得再刺激他，也许是因为心疼，他宁可选择自己受伤来让他好过一点。当他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道路上，他一度希望他们就这样一直开下去，永远都不要抵达终点。
※
一进公司，李宜轩先是找了Marketing去他的办公室做简报，接著又撇下他跑去开跨部会协调会，而这个会一开就是两个小时，当时针走到晚上八点整，程澄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精疲力尽的时候， 李宜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会上谈的项目多了点所以现在才出来……」
「不要紧。」程澄迳自整理起桌面，李宜轩索性趴在Partition上跟他说话。
「今天早上A公司寄过来的询价单你都填好了吗？」
「刚E…mail给你了，你看完没问题，我就寄出去了。」
「回来再看吧？先去吃饭。」
「吃饭？」程澄抬头看他。
「嗯，都八点多了，工作要做身体也要顾，走吧，我请你。」
「不用了，东西弄完我就走了，我回家再吃就好。」
「回家吃什麽？泡面吗？」
「吃什麽是我的自由，就不劳李Sir操心了。」
李宜轩本来还想继续说服他，殊不知忽然闯入的职员打乱了他的计画。「诶、程澄你还没走啊？忙什麽忙到这麽晚？」
问你老板啊！程澄很想这麽说，但考虑到和对方不熟，他改口道：「刚在整理询价单给李Sir，不过已经弄好了，这就走了。」
「那要不要去吃饭？李Sir有空的话也一起去吧？」察觉到一旁长官灼热的视线，男职员立即见风转舵，热情提出邀约。
这个人是李宜轩的部下名叫陈士成，为人聪明伶俐最大的嗜好就是Social，虽然程澄是隔壁部门的新人，但由於是公司里头难得养眼的年轻帅哥，来不到几个月便已经成为女同事之间的话题焦点，自然也是他结交的人选之一。
「好啊。」
「那你们等我一下，我这就回去关电脑。」陈士成本以为会被一口拒绝的，没想到李宜轩却破天荒点头说好，他简直是受宠若惊。进公司三年了，除了正式聚会之外，他还没私下和老板吃过饭了，也许是时候要出人头地了。
「那个士成——」
「嗯？」
「既然要吃饭，不如趁这个机会帮程澄办个迎新会好了，BD 1好像到现在都还没有帮他办，我们藉这个机会帮他庆祝一下吧？」也不管当事者的意愿，李宜轩迳自下达了指令。
「这个提议倒是挺好的，那李Sir，需要我多找几个人吗？」
「嗯，人多热闹点，就交给你张罗了，告诉他们我请客。」
「耶！托你的福赚到一顿了。」
「这——」程澄急忙从位子上跳起来，不晓得是该阻止陈士成还是该当场拒绝让李宜轩下不了台。然而当他还在犹豫不决之时，嗷嗷待哺的人已经自作主张让这场聚餐成行了。
「别这啊那的，我找的餐厅肯定好吃，我这就去邀人，你跟李Sir直接下楼，我们五分钟後一楼广场见！」
「你是故意的吗？」当陈士成的背影消失在门後，被迫中奖的程澄再也不假辞色，相对於他的火爆反应李宜轩只是一贯维持著笑容，彷佛除了这张表情之外他再也没有其他表达情绪的方式。
「你难道没有感受到敝部门浓厚的同事爱吗？」
「一点也没有，麻烦死了。」
「怎会麻烦？既然是新人就乖乖享受前辈们的款待吧？反正吃完之後我会开车送你回去的。」
「不用麻烦了。」
「先别拒绝得这麽快，我们到时候再看看。」
「没什麽好看的！」程澄用力阖上萤幕火气十足地把笔电扔进公事包，李宜轩也拿出绅士风度让路给他过，只不过他走一步他就跟一步，丝毫不给他脱逃的机会。
「就只是吃一顿饭而已，你干嘛这麽紧张？」
「谁紧张了！」
「你敢说你没有吗？」
「没有！」
「那你为什麽不按电梯？」电梯前，两人已经僵持了五分钟，程澄白了他一眼，愤愤按下往下键。
「话说回来，你和陈士成很熟吗？」电梯内李宜轩再度不甘寂寞，碍於无处可逃，程澄再不堪其扰也只能忍耐。
「不熟。」
「那他为什麽会约你吃饭？」
「不是你起的头吗？」
「我是搭顺风车而已。你和他熟到什麽地步了？」
「跟你差不多。」程澄冷冷丢下一句。
「什麽意思？」李宜轩大惊失色，但此时电梯门刚好打开，程澄已经快步走了出去，Lobby门口远远可见陈士成已经呼朋引伴在那儿等候，他知道现在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时机，只好先跟上再说。
没有如果 十七
这个陈士成果然在公司很吃得开，在他一呼百应之下，居然也在晚上九点这个鸟时间凑到凑齐一桌人，程澄看著这几个点头之交只能陪笑，而大夥儿见他和李宜轩连袂前来，也对他好奇倍增，饭桌上不断向他追酒。李宜轩见他一杯接著一杯顿时皱了眉头，他要是能喝，他昨晚又何必自告奋勇替他挡酒？
「少喝一点，又不是应酬——」李宜轩不动声色按下他又准备乾杯的手，程澄斜了他一眼，打算充耳不闻。
「来，士成我敬你——」他一鼓作气乾掉半杯大容量的啤酒，还找他的「绯闻对象」乾杯，李宜轩光是看见他的喝法就饱了，更何况他们一整个下午颗粒未进。
「程澄，我觉得李Sir很疼你欸，我进公司好几年了，都还没见他这麽照顾过谁——」酒过三巡之後有人酒兴一上来，说话开始肆无忌惮了。
「我说陈士成，你做人可以凭良心讲话啊，我哪里亏待你了？」对於这种假借「酒後吐真言」叫嚣李宜轩见多了，赶在程澄回应之前，他率先替他挡掉了攻击。
「哎呀李Sir，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要不是程澄一接棒就接到棘手的烂摊子，也用不著李Sir亲上火线灭火，所以说这不是因祸得福吗？」
「就是啊，哪个新人有他这麽大的面子能让李Sir亲自督促？要是李Sir有空也能陪我跑跑客户，我想下半年的案子应该是肯定的了。」陈士成旁边的女同事也趁机加油添醋，她其实仰慕李宜轩已久，只是尽管她电力十足对方始终不通电，她只好帮忙敲边鼓多少增加自己的曝光率。
「好啊，看有谁要我陪跑客户的，到时候你们的绩效奖金我会先扣一半下来。」李宜轩不以为意挟菜吃将起来，陈士成一听到奖金减半立刻鬼叫道。
「为什麽？」
「我的出场费啊，我出门陪你们跑业务难道就不算在公司成本之内吗？你们怎麽不想想，程澄进来多久你们又进来多久？要是我每件事都得事必躬亲，你们这些老鸟不会干得没成就感吗？」
「也、也不是每个案子都得李Sir亲自出面啦，只是有李Sir加持，我们在客户那儿说话也大声点儿……」
「你们放心，我这个人很Open…minded，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予最大的Support，我相信大家都把客户Handle得很好，我是因为信任你们才会放手让你们自由发挥，所以用不著觉得我大小眼。」他说著说著突然搂住程澄的肩膀，程澄碍於众目睽睽不好反抗得太明显，只好陪著一起乾笑。
「程澄他是周Sir的部下，我只是帮忙照看一下而已，大家是不是应该站在前辈的高度来帮忙教育新人、让新人对公司有个好印象？」
「当然、当然！我们本来就蛮照顾程澄的啊，虽然不同部门，可是自从他来了之後，我们有什麽活动聚会也都会邀他去啊，李Sir你都不知道，程澄在公司询问度可高的咧。」
「什麽询问度？」
「陈士成你不讲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程澄借势拨开李宜轩的手靠旁边坐了一点，陈士成像是没看见他杀人似的眼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
「凭我这般才情要当哑巴也很难，不如趁这个机会我们开门见山吧！有人想问你现在是不是单身？快点老实招来！」
「要干嘛？」
「有人要追你啊！」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陈士成害程澄被啤酒呛到，李宜轩顺手抽了几张纸巾给他，看似五味杂陈的表情让绯闻主角突然兴起一丝歹念。
「不、不是啦！我少说了一个字，是有人要倒追你啦！当然得先确定一下你是不是已经死会了。」
「喔…吓我一跳。不过真遗憾，我已经有对象了。」
「Bingo！我就说嘛！程澄怎麽可能没有女朋友！五百块快点拿来！」一听他公布答案，邻坐的女同事露出得逞的笑容伸手讨赌金，陈士成一边掏钱一边唉声叹气道：「可恶……五百块就这样没了。」
「你们真的是什麽也能赌欸。」程澄并不介意自己变成赌注，只要这条新闻能够阻止不相干的同事打听他的隐私，陪他们玩玩也无妨。
「无聊嘛，玩点游戏助兴！不过程澄，你真的是藏得太好了！我真的以为你是孤家寡人欸，看来回去只好叫暗恋你的那个人死心了。」
「为什麽？我看起来不像有的样子吗？」程澄淡淡问道。
「不像，你看起来像是天底下的女人你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程澄闻言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笑容让李宜轩不自觉多看了两眼，他轻声问道：「你真的有对象了？」
「是啊，有个伴生活也有点情趣嘛，请问李Sir有什麽问题吗？」
「没有，只是连我也感到很意外而已。」不知为何，那乾涩到不行的声音像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抗议，程澄像是很得意，刻意拉开嗓门道：
「大家都不意外了李Sir又有什麽好意外的？还是李Sir严禁部下谈恋爱？」
「我可没这麽不开明。」李宜轩扯了下嘴角拿起酒杯一口乾掉，隔壁的程澄也不怎麽在意他的反应迳自找旁边的人閒聊起来，刻意的冷落让他觉得嘴里的酒越喝越苦，让他突然不想看见这张脸。
程澄有对象了？他居然有对象了？没想到他苦苦守候了这麽多年，最後等到的居然是这种结果……他真的已经放弃他们的感情了吗？
「就是说啊程澄，李Sir没你想像中那麽严格，他对部下很好的，也不会像其他长官一样反对办公室恋情，你日後要是有什麽烦恼也可以找他谘商的，就算你以後是周Sir的人马也没关系啦，李Sir刚不是说了吗？前辈的高度，前辈的高度啊！」陈士成笑嘻嘻地举起酒杯敬他，程澄也给足面子一口乾掉。
他後来像是喝开了，还向一旁兀自喝起闷酒的李宜轩追酒，活跃得活像是另一个人似的。
「别喝了，喝这麽多要是醉了怎麽办？」见他越喝越猛，李宜轩按下他的酒杯心中隐隐冒出了些怒气，程澄像是有些微醺，攲著头沉默了几秒钟。
「可是大家喝得正开心欸，李Sir也加入我们吧？别这麽扫兴——」
「喝也喝够了，到此为止吧！」他万般忍耐尽量压低嗓门，却见他翩然一笑，彷佛他越痛苦他就越开心似的。
「不是你要办的迎新吗？我在配合你啊！」
「够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见他醉得连眼神都迷蒙了起来，李宜轩忍无可忍拽起他的手臂往门口走。
「诶、李Sir你上哪儿去？」千杯不醉的陈士成紧迫盯人，他俩一离席他也跟著起身，就怕金主跑掉。
「今天先这样吧？我和程澄明天一早还要和客户开会得先走了。」
「那这一摊——」尴尬了，这老板一走谁来埋单啊？
「说好我请的，不够的部分明天再来找我请吧？」李宜轩从皮夹里头抓了一把千圆大钞给陈士成，扯过程澄转身便走。
花钱事小，再待下去别说续摊了，恐怕连翻桌都有可能。
※
「我送你回家。」
「不用！」
「我送你。」
「我都说不用了！」人行道上但见两人拉拉扯扯，换做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这两个人有什麽口角纠纷。程澄奋力摆脱李宜轩的箝制，但一山还有一山高，喝醉的人总是比较吃亏。
「你闹够了没有！」
冷不防的怒吼让程澄怔然无语，李宜轩绷著脸将他塞进计程车自己也跟著上车，然後准确无误地对司机说出他家的地址。
「难怪你中午坚持要我回家……原来就是为了晚上这一摊铺路吗？」程澄搂著手臂失笑道，李宜轩没好气道：
「反正在你眼里我早就是个小人，也不差这一桩了。」
「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嘛，要比手腕谁比得过你？」程澄靠著窗不禁有感而发，李宜轩望著他的侧脸，满腹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在他眼中，过往的温柔体贴成了虚情假意，如今的设身处地也会被解释为不怀好意，或许他当年真的不该不告而别，但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离开才是保全他唯一的办法，毕竟他要对抗的敌人是他的父母，他又怎能让他夹在中间两面为难呢？
抵达家门时，程澄在半梦半醒之间被拖下车，只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但究竟说了些什麽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听，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搜他的身，他才惊慌失措地推开对方。
「你干什麽？」
「钥匙呢？」
「什麽？」满嘴的酒气让李宜轩的眉头活像是打了死结，程澄挣开他想自己走，没想到只是几杯黄汤下肚居然也能让他醉到走路不稳，他趴在门边几度想压抑下作呕的念头，但站在他旁边的男人似乎不肯放过他。
「钥匙。」
「什麽钥匙？」
「开门的钥匙，给我。」因为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程澄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把手伸进口袋然後把里头的东西扔了出来，大概是真的不清醒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麽上楼、也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