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不可能吧,我怎么没听说?未及我继续插话,答者显然欲结束谈话:今后一定要注意与同志们搞好关系,民主评议中威信不高啊。
结束语引起了我的反感,年终评议我不是得票最高吗?
答:是,也怪。
我产生了怀疑,问:可以查票吗?
答:不可以,这是组织规定。
凡事都往组织上推,拙劣但有效的办法!!!我,摔门而去。
之后便是文书,他的谈话又比我明显短了许多,但不知是否也有威信不高的内容。我猜测着,不觉便把自己与从来就瞧不起的文书划归了一类,这或许就是同病相怜吧,而且似乎只有这样,自己才象是有了寄托,抑郁也才稍稍轻了些。——我突然觉得他是那样的可怜可爱,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诱人的强迫人与之接触的魅力。
我决定请他一场,最好做彻夜长谈,尽管我说不清自己到底要跟其谈什么,但我却真切而清晰地意识到,如果没有他跟我遭受同样的命运,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度过剩下的日子。或许我过去与之对比是嫉妒?是妄自尊大?一时间实在说不清了。
按照我父亲的本意,自然是希望我能够转正的,尽管我父亲是我们乡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官本位思想毕竟同样牢牢地扎根于他的头脑中。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尽管从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我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内心的那份儿急,绝不会亚于我自己。——善于隐藏自己,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地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使自己喜怒不形于色,这正是我最崇拜他之处。
事后我才知道,他为此曾专门找过那位最欣赏他的或许可以称得上挚友在调我们乡第二年便做了书记的乡长。
其时,他也正遭受着挫折:他原本已接到了提拔至县里做副县长的任命,便推荐乡长做了书记,却不料一封莫名其妙的匿名信把地位和县委的联合调查组给引来了,联合调查组翻来覆去地查了三个月,虽然没有查出匿名信中所列举的问题,任命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待命。至于后来的事情,前面的讲述已有提及,便不再赘述。
——他是一位开朗、乐观、自信的人,因接受调查而闲居在家的他丝毫未减热情地接待了理所当然地要赶去探望他的我父亲。
这是他闲居以来接待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客人,客人来访的目的也单纯,那就是毫无遮拦地争执与倾诉。这是两人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只要是两个人见了面,似乎总有争执不尽的话题,而且成了两个人见面的一个理由,也是两个人之间渴望见面彼此之间最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次见面少了争执,因为两个人都没有最先提出争执的话题,一阵四目交融的沉默后,最终还是主人先提出了话题,便是关于我的事情。
我曾竭力地去想象他们当时的心情,似乎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话题了,而且话题一经提出,立即便产生了分歧:主人认为,从政未必便是一条好路,能够充分发挥孩子优势适合孩子发展的路才是正路,在这个问题上必须要尊重孩子的意见。
客人因为自己的经历认为,没有风险的路才是正路,孩子的愿望?孩子的愿望又是什么呢?孩子大了,可当真说不清。再说,转正未必便要从政,混一个平平安安拿工资的差事便是最好的去处。
主人同样执拗,认为没有风险的路是根本不存在的,能够随心所欲的路是最好的路。尽管主人知道这样的路也是少之又少的,但他还是当成一个理由讲了出来,这导致他最终必然要在这个问题上向客人妥协,尽管他妥协的时候并不多,但在这个问题上他认为自己必须妥协,而且妥协是义不容辞的。
主人是个说干就干的主儿,既已妥协,他立马便给自己的继任者打了生平第一个求情电话,待对方爽快地答应下来,他的自信又恢复了,那一刻,必定是因为凡人都有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而让他成就感倍增却忽略了判断的准确性,所以他不容置辩地否决了客人用金钱再冲一下的意思,并且严厉地批评了客人的想法,在他看来,原则问题在任何时候都是无可争议的。
关于这一节,我父亲从未向我提及过,即使我娘再三唠叨指责,他也从不肯多讲什么,似乎唯恐别人知道了某些信息而破坏了两个人业已过去的见面的气氛,只留给自己慢慢地咀嚼回味,从这一点儿讲,我父亲是自私的,但这是他的习惯。
习惯是无可更改的,却往往并不能影响我们对事情的感知,因为任何事物都是相互联系的,只要认真地研究这些联系,便足以判断事物是否存在以及事情发生的效果,这或许正是人生乐趣之所在。
通过一系列的信息,我敢断定,两人必定已见过面,话题也绝不会仅仅局限于关于我的事儿,因为我父亲每逢两个人见过面之后总会有一股抑制不住的自信和兴奋溢之于言表,这种兴奋和自信经常感染着我,提高了我不少的自信。
事实上,这最后一次带有争执性的见面,不仅没有受到预期的效果,而且改变了我父亲,一向低调的我父亲开始竞争他们厂的厂长。
前面的讲述中曾提过,我父亲坚决不肯干这个厂长,因为他觉得自己远不如他的一位远房表亲更合适,他必须对老乡长负责,所以便推荐了这位远房表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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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远房表亲比他大一旬,早年曾在省城里大工厂干过,六0年挨饿才偷跑回家的,是我父亲最为敬重的人。
经过世面的人毕竟不一样,这位远房表亲果然不负众望,迅速让这个镇办小厂走上了正规,而且取得了建厂当年便盈利的成绩,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厂长确有独到的眼光,在工厂最为红火的时候,他没有象其他的乡办企业厂长表现得那样傲慢和不知天高地厚,而是提出了以诚信和质量建厂的原则。他说,市场经济带有周期性,厂长经理不能短视,既要抓住发展的机遇,又要做好低迷期的规划,只有能够在微利保本甚至少亏的情况下度过低迷期才能使企业获得长久的发展。
果不出所料,到他退休那年,也就是老乡长由提拔转为待命的那年,企业赶上了低迷期,由于他应对措施对头,在其他镇办企业纷纷亏损停产的情况下,他们厂仍保持了盈利。
应该说,一个镇办工厂之所以会取得如此成绩,除了当时优良的经济发展环境和符合实际的经营策略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我父亲坚定不移地支持,他甚至肯抽空我们家的资金去解决工厂流动资金的不足,我们家为他们厂的担保贷款更是无以计数,反正说不清什么原因,我父亲拼死在保这个厂子。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懂经济,尤其是当时那些长期管理工业的政府官员,他们的话却毫无疑问地具有权威,譬如分管副乡长便是其中一位。他坚持认为,利润下滑便是工厂滑坡的唯一标志,根本原因是工厂内部出现了问题,工厂领导班子必须坚决予以调整。尽管他的观点遭到了时已任书记的年轻的老乡长的反对,他还是坚持这样认为,而且散布了一些谣言,致使工厂内部人心惶惶,为此受到了老乡长的严厉批评。
任何人都希望把自以为正确的主张推行下去,这或许是为官的一条规律吧,无论正确与否,毕竟脸面大如天啊。老厂长退休之后,副乡长终于找到了这样的机会,因为他的主张得到了新书记的认可,便理所当然地自外界引进了一位新厂长。引进人才是当时最流行的做法,任何人都无可挑剔。
新厂长上任后,完全接受了副乡长工厂就是关系的观点,精力全部用在了四处拉关系上,由于应酬接待的开支剧增,企业急剧滑坡。然而,副乡长却把新厂长的做法向全乡所有的乡办工业进行了推广。新厂长得到了副乡长的支持,自是志得意满,神态、语气、作派无一不洋溢着傲气,矛盾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父亲去竞争厂长无疑是一种英雄行为,但他的英雄行为却遭到了新书记大会小会地严厉批评。新书记虽不如老书记那样雷厉风行,而且总是笑嘻嘻的,一副软绵绵的样子,却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要不然,依老书记的性格绝不会推荐他做自己的继任者。
自他接任书记后,工作确比原来细腻多了,不声不响中也办成了不少事,譬如谈笑间,许多老书记必须几上几下才能做出的决定,只要他一点头便算做出了不能更改的决定,而且能够明显地让人感觉到领导与下属之间的关系表面上紧密了许多,可以说达到了空前的一致。——大家都在说新书记没有架子,好接触,平易近人,是个**的干部,连普通老百姓也这样说。这不能不说是一门艺术,大权独揽,却又让人无可挑剔。
我常常分析其中的原因,认为这是乡镇工业创办成功给人们带来自信后必然要出现的一种社会心理,以表面上的柔气实质上的霸气取代无休止的争论,是时代的一个特点。
我父亲便不这样看,他这样评价说,语气温柔了,训斥少了,不敢再争论,主意只能听上级的。他显然还不习惯这种领导方式,因为新书记的批评并没有让我父亲止步,反而激起了他的倔劲,他非要去竞争,而且扬言宁肯花掉自己的家产,尽管他注定要失败,他是个不肯服输的主儿,,尽管他听说新厂长居然是新书记同父异母的弟弟。
现在看来,这种争论或许是我不能如愿转正的一个重要原因。事实原就如此,事物之间的联系既为人们认识事物提供了方法论,也为胡乱联系创造了可能性。胡乱联系的后果是可怕的,不仅能让人做出错误的判断,而且往往因产生误解而造成感情上的伤害。难保新书记便不发生这样的错误联系,尽管他极力回避类似敏感的问题,但我和我父亲不得不正视这样的结果:他最终没能当成厂长,而我则因为民主集中制的集中从民主评议第一名的名单中被剔了出来。
尽管这里的许多细节含有不少道听途说的成分,我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便劝我父亲再找一下老乡长,我甚至以礼节性地通报结果来诱导他,但我父亲总是拿起电话又放下,最终也没有将结果告诉他,直至多少年后他才了解到了事情的结果,既惊且疑,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实事求是地说,我当时是带有私心的,总企图事情通过他的干预能有个逆转,尽管这个企图无疑是虚无缥缈的。但我父亲却不这样,不可逆转的结果让他默默地接受了老乡长的建议,而且把这种接受看成是两人惯常争论的妥协,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给他再增添新的麻烦,我父亲认为,做朋友便应如此,更何况此时的老朋友刚摆脱了审查,正赶往省城参加副县级干部的培训。这一点儿,是我父亲费尽周折才从朋友处打听到的。
从不肯服输,是我父亲一惯的行事风格,明知竞争厂长的希望已极其渺茫,他还是再三向新书记陈述自己的工业经营理念,企图通过自己纠缠不休地说理来改变新书记的决定。
新书记不同于老书记,他认为沸沸扬扬地争论了这许多年,既已达成共识,便是沉下心来谋发展的时候了,没有再继续争论下去的必要,如果再毫无意义地争论下去,无疑是一种浪费,甚至可以说是犯罪。所以,他对我父亲这种无休无止喋喋不休地近乎于农家妇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而唠叨不停的陈述极为不满,以致于渐生厌恶。
终于有一天,他郑重地告诉我父亲,我的同志哥,有两个问题,我必须提醒你注意:第一,工作是讲程序的,必须而且只能逐级汇报,你的汇报对象是厂长、副乡长,由他们向我汇报才是正常的;第二,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看重的必须是实效,你们厂最近的利润毕竟已经有所增长了嘛,这一点儿,咱们必须承认。关系?难道发展工业就不需要关系?说完,胸口在起伏不停。
我父亲认为,凡事只要能争论便有回旋的余地,他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同样郑重地说,我的书记哥,办工业可不能近视啊,我们现在毕竟不是可以安心享受的时候。
书记有些恼,质问道,难道拓展关系能够叫做享受?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这种享受没人愿去。
我父亲同样有些恼,可现在明明白白就有打着拓展关系的幌子而挥霍浪费的事实。
书记不屑与之继续争论下去,哼了一声,留下一句“看着办吧”,甩袖而去。
看着办吧,其实是最难办的,往往是气极怒极的表现。气归气,怒归怒,可书记并没有象我父亲所担心的那样撤掉他,尽管自打争执之后,我父亲已做好了被撤职的准备。这让我父亲不得不重新审视书记,渐渐便悟出了“处于更高层次的人因为视角的问题总要比处于更低层次的人肚量大”这样一条规律,又开始念起书记的好来。
——书记从农村的生产队长干到今天这一步,相信必有其与众不同的地方,对了,抓农业,他便是一把好手,这些年乡里的农业生产确比原来有了很大的发展,抓工业虽说弱了些,却毕竟有着想干事干成事的强烈愿望,出了今天这样的状况,他必定是受了蒙骗,而绝非他的本意。
换位思考,凡是乡镇的最高领导总害怕自己被蒙骗,虽然也有偶尔的被蒙骗的希望,但被蒙骗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有的领导便喜欢探听一些消息以防备自己被蒙骗,却又总免不了被蒙骗,因为居于这样的位置,虽然明白对方说的是假话,本也不相信,又不便于厉言指责,只能任他去说,而且正直的人往往说的少,怀有目的的人说的才多,说的人多了便渐渐开始信了,常常会做出不合实际的判断。这是为官者的大忌,而让领导感觉到自己总在跟其作对又是为兵者的大忌。想到这里,我父亲决定再去找他。
这次,书记没有象预料的那样发火,和颜悦色地接待了他,而且耐心地听完了他的陈述。他没有再做争论,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也没有表态,只挥了挥手,轻轻地说了一声我父亲甚至没有听清但绝对可以理解含义的“先这样吧”。
人或许都有这样一种恶习:自己信任的人即使做了错事,也主观上不愿相信,安排工作的时候,往往还会最先想到他。
最高领导因为长期居于高位,这种习惯便更加突出,书记便这样,他第二天安排由副乡长带队的工作组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