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鸡司晨,可是国之不祥。
李敬业手中拿着一壶酒,整个人侧卧在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从不羡园回来之后,他便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小院子当中,好似只要关在这一隅当中,心中便能得到宁静一般。可其实不然,他越是关在这院子当中,便越是陷入胡同里出不来。
可是母鸡司晨又如何?
这些年来,皇后殿下干预政事,做的不也是那样的事情吗?
李敬业想到自从李弘猝死之后,圣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中诸事虽然尚在圣人的掌控当中,可皇后殿下的干预也不少。后来李贤为太子之时,皇后殿下更是直接指使明崇俨说出太子李贤不堪重任那样的话来,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本以为即使李弘猝死,李贤虽不如李弘那般天生仁德,可才思敏捷,能举一反三,他日也是可以辅助的明君。
可如今有望成为一代明君的两个太子不是死便是被废为庶人,剩下两个从小便无心政事的英王和遇事便缩的相王,即使自己的堂妹李研君如今便是太子妃,李敬业心中也认为李显不堪继任。
可不堪继任,便该让人取而代之了吗?
而且取而代之的人,是永昌公主?
李敬业觉得十分纠结,皇后殿下这些年来与圣人一起并尊二圣,他内心深处已认为皇后殿下这般干政十分不妥。既然皇后殿下干政是不妥,莫非对象换成她的女儿,便是妥的吗?
李敬业当然不是这样认为,因此他在英国公府中纠结得要命。
他想,公主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要我帮助她达成所愿,实在有违这些年来读的圣贤书。
可就算是有违圣贤书,他只要想到这个事情李宸甚至连宋璟都不曾透露,心中又有一种十分隐秘的快感,因为这是他与李宸之间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这般一想,便觉得自己的命运便与李宸栓在了一起,日后无论什么大风大浪,他们总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是宋璟,也无法插足其中。
那样想心中很快活……可现实却总是悲哀的。
李敬业觉得自己还是无法跨越那条底线,那条自幼接受儒家思想而定下的底线,女子不得干政。
☆、第129章 :翻手为云(二)
李敬业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纠结,李妍熙看阿兄从不羡园回来之后足不出户,心里也在发愁。
阿兄对公主的感情李妍熙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如今公主已经有了宋璟,并且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渐入佳境,李妍熙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阿兄再执着于公主的。
自己的终身大事终于定了下来,可阿兄的未来却不知道会怎样,李妍熙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难过。她想起前些日子去找公主,希望公主可以在圣人面前提一提阿兄的婚事,公主那时是答应了,可到底有没有真的去做,李妍熙心中其实一点数都没有。
公主自幼就特别有主张,别看她表面上笑眯眯的,可在一些事情上比谁都不好说话。
李妍熙十分惆怅地发现,随着她和公主年龄的增长,彼此之间有了越来越多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或许对公主来说,李妍熙一直都是这样的,可公主对她而言,却日渐地陌生起来。如今到公主府,公主依旧谈笑风生,只是李妍熙觉得过去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再也回不来。
其实不止是公主,阿兄也是这样。
阿兄从不羡园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的事情,李妍熙觉得自己是再也看不下去了,于是便到了阿兄的院里去。
谁知她才进门,就快被满屋子的酒气熏晕了。
“阿兄!”李妍熙惊呼了一声。
李敬业手中拿着酒壶,正站在窗户前,见她推门而入,扬了扬眉,“怎么?”
李妍熙皱着眉头,“你这几日都关在院子里,我过来瞧瞧。”
李敬业闻言,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温声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等我想明白了,便会好。”
李妍熙走到阿兄身旁,伸手将他拿在手里的酒壶拿了过去,李敬业也随她拿。她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他向来疼她,什么事情都愿意顺着她。
李妍熙抬眼,看向眼中还有着血丝的阿兄,问道:“阿兄是为了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李敬业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了你也帮不上忙,别问了。”
李妍熙从前的时候被阿兄哄一哄,有什么事情就不过问了,可如今这个事情她感觉如鲠在喉,不问不行,于是便直接问道:“是不是跟公主有关系?”
李敬业一怔,那双眼睛徐徐看向她。
李妍熙迎着阿兄的视线,眼圈都有些发红了,“我从前问阿兄,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子。阿兄说喜欢特别聪明特别好看的,那便是跟公主一般的女子,是么?”
李敬业轻叹了一声,“阿妹,事情并非是你所想的那般。”
“可阿兄敢与我承认,你心中所想的人,并不是公主吗?”李妍熙异常固执,望着自己的兄长。
李敬业默了默,然后说道:“不能。”
李妍熙:“……”
“我心中确实钟情于公主,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而我要想的事情,不论你脑海中有多少猜想,都绝非是你所以为的那样。许多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你过两个月便要出嫁了,出嫁要用的东西是否都已经准备好了?”
李妍熙见兄长岔开话题,十分生气,“我要出嫁了,阿兄呢?阿兄何时为我添一个阿嫂?”
李敬业看向气得满脸通红的李妍熙,笑了笑,十分随意地说道:“等缘分到的时候。阿妹,如今边境不宁,正是需要有人为国效力的时候,男儿应当先国而后家。”
李妍熙被他冠冕堂皇的话弄得无话可说,她从小便是被兄长宠着长大,后来兄长离开长安,又在李宸的庇护下生活。她的一生可谓一帆风顺,性情也与世无争,许多事情她觉得无法理解,可因为做出那样事情的人是她最亲最信任的李敬业或是李宸,于是即使无法理解,她也愿意选择去接受。
可是如今听阿兄的意思,他竟是有不娶妻的念头的。说什么是先国而后家,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妍熙一想,心里头着急得想要掉眼泪。
李敬业看她的模样,忍不住笑叹,“眼泪这么浅,幸好你未来的夫婿家中仅他一个独子,否则日后妯娌之间有什么委屈,你岂不是天天掉金豆子?”
李妍熙原本还不想掉眼泪,如今听到阿兄这么说,眼泪就掉了下来。
“阿兄,你到底是为了何事要这般为难自己?”
李敬业的神情实在是一言难尽,他想了想,问李妍熙:“阿妹,这些年来,公主待你如何?”
李妍熙被他问得十分莫名其妙,抹了一下眼泪跟阿兄说:“公主是世上除了阿兄之外,待我最好的人。”
李敬业望着她,又轻声问道:“若是她叫你为她做任何事情,你都愿意吗?”
李妍熙看了看他,然后点头。
她不愿意看到兄长为公主付出而没有回报,但那并不代表她心中就因此怨恨公主。李妍熙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可她自己也明白,自己有如今这样的生活,除了兄长疼爱她之外,更多的便是他们背后所倚仗的是公主。
她与兄长幼失双亲,后来兄长虽有祖父亲自教导,可祖父走得也早,祖母向来又是偏心二叔父李思文一房的。若不是因为公主从小便对她与兄长青睐有加,说不定如今的阿兄和她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她想,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英国公府中生活,大概也无法与当今名将程务挺的嫡子说上亲事。
她幼失母亲,没有受过庭训,祖母又并非特别待见她,在十分讲究出身教养的当下,她其实是很容易被人看轻的。只是因为她比旁人多了个永昌公主撑腰,因此旁人才会将她放在眼里。
李敬业见她点头,笑了笑,说道:“你与她的感情倒是好,也不怪她为你的亲事费尽心思。阿妹,你可晓得,你的亲事其实也是公主推波助澜促成的。”
李妍熙愣住。
李敬业:“我原本也并不清楚,当时为你说亲的时候我正头疼着为你选怎样的人家较好,谁知程将军派人前来求亲,他在朝中甚有声望,年少时便跟随程老将军上阵杀敌,骁勇善战,家中仅有独子,亦不会有什么妯娌纷争,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李妍熙沉默,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的亲事也是公主插手。
“我也是在齐之前来请期的时候才晓得,说是公主大婚后不久去城外上香许愿,恰好遇见了程夫人,彼时程夫人正在为齐之的亲事发愁,公主便与程夫人说起你的事情。”至于后来的事情,就是程夫人回家后与程务挺说起此事,永昌公主是圣人最钟爱的女儿,从小通透伶俐,不论是在朝廷还是百姓当中,都相当受人称道。
程务挺得知公主对李妍熙都颇为喜欢,而且早有耳闻公主对英国公兄妹情有独钟,颇有提携之恩。李敬业原本不过后宫亲卫,可自从圣人将他升为武将后,表现也可圈可点,是个可造之才。程务挺本就颇为欣赏李敬业,虽出生勋贵,可自幼孤苦,却并没有辜负他祖父李绩的期望,品行是一等一的好。后来程务挺又听说公主说李敬业之妹性情颇好,想着有李敬业这般优秀的兄长,想来妹妹也不会差,便与夫人合计合计,干脆派人上门说亲了。
李敬业如今想起来,也惊觉自己到底是嫩了些。
程务挺是朝廷名将,家中又没什么糟心事,哪个想要自家女儿好的父亲不想与程务挺攀亲家?那时他志得意满,自觉比同龄人要高出一些,因此也并没多想。若是较真的,程将军又怎会将他这个后生放在眼里?
李敬业这几日把自己关在院子当中,思前想后,终于想明白了。
李宸其实早就开始在布局,她文官选择了如今的驸马宋璟,武将她选择了他,因此才会对阿妹与程家的亲事推波助澜。
“若是将军愿意暂时屈就,永昌在父亲跟前必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在朝廷重将当中,占有一席之地。”
李宸的话又浮现在他的耳边,李敬业内心的感觉十分复杂,她竟然早就开始布局了。阿妹与程齐之成亲后,他便是程齐之的大舅子。
有了姻亲关系,其他的许多事情便能顺理成章。
李敬业蓦然发现,自己对李宸,几乎一无所知。她的心思藏得比任何人都深,她的这些念头,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将自己的思绪收了回来,目光落在眼前的李妍熙身上,笑着说道:“不论如何,公主心中也是惦记着你的。”
虽然其中有算计的成分,可放眼整个长安城,已经找不到比程家更适合阿妹的人家了。
她从小便被兄长和公主两人庇护,性子与世无争,若是嫁入人丁兴旺的人家,光是妯娌之间的那些事儿,便能将她折腾得不轻。
果然即便是打着利用的主意,李宸对他们的付出也是真心实意,确确实实是在为他们着想。
李敬业想:她可真是让我又爱又恨又放不下。
☆、第130章 :翻手为云(三)
就在李敬业对李宸又爱又恨的时候,李宸已经得到了一个消息。
武则天跟李宸说:“你不是说宁愿李敬业出征打仗也不想他成婚么?既然如此,便让李敬业出征吧,你父亲如今正在考虑讨伐吐蕃的人选,朝中虽有裴行俭及程务挺那样的将军,可将军也会老去,年轻的将军们还是要跟在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将军身边多加历练。”
李宸闻言,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她虽然是希望李敬业可以跟着这些老一辈的将军们出征,但那应该是在他想明白了自己该要什么之后,而并非是他正在左右纠结的时候出去。而且……下个月便是李妍熙和程务挺之子程齐之的婚期,李敬业这些年来将妹妹当成什么心肝宝贝一样,他不能看着阿妹出嫁岂不是饮恨终生?
李宸在母亲跟前又尝了一把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那滋味别提多难过了。
而且明明已经到了秋天秋高气爽的时候,父亲的身体也不见好,原本好转的目力如今又变得跟从前一样。李宸在宫中小住了好几日,可最近几天也没能陪父亲,父亲病重,要太子李显和太子妃李研君亲自去服侍用药,而用完药的父亲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父亲精神不济,唯一有精神的时候都拿来操心军国大事了,李宸看在眼里,心中也是难过到不行。
当今太子李显怎么看似乎都是个付不起的阿斗,不论是太子太师还是宰相,或是父亲,怎么对李显进行教育,他还是无心国事,每天该干什么便是什么,飞鹰走狗,怎么不务正业怎么来。李宸倒是还好,只是每次父亲有精力过问李显的事情时,不是听到太子的老师告状,便是听到太子又在东宫之中召集人来斗鸡斗蟋蟀,父亲便是气得呼呼的。
父亲有风疾,所谓风疾便是后世的心脑血管类的急病,每每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时候,她都担心到不行。
万一气昏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宸想起上一次去含凉殿看父亲的时候,父亲虽然目力近乎尽失,却也还有几分闲情雅致,说想要看看女儿舞剑时的英姿,还特别在含凉殿后的庭院中为她伴奏一曲。
那时父亲笑叹着说道:“总感觉今日眼睛又好了许多,即便是不能看真切,父亲也还是晓得永昌舞剑时是怎样的模样。”
她微笑着将剑丢给身后的宫女,扶着父亲起身,宽慰父亲:“嗯,父亲很快便能看到永昌舞剑的模样。”
“可父亲最希望看到的,还是东宫的太子太师等人面露欣慰,与我说如今太子长进,定能不负我所望。”
“这些日子三兄每日前来晨昏定省,服侍您用药,挺长进的了。”
李治叹息,说道:“这怎能说是长进呢?当日你阿翁病重之时,父亲也是这般晨昏定省,服侍他用药,这本就是为人子女该进的本分。”
顿了顿,帝王好似想起了什么,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人心无常,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李宸觉得父亲话里有话,正想要细问,母亲已经从清宁宫过来陪父亲,只好作罢。只是当晚,父亲便因为头痛难忍,传了御医过去用药,可用药也不见效果。
李宸坐在母亲对面,心里头一边思绪万千想着父亲,一边还得分神煮茶。
母亲说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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