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头,侍奉的人唯恐他们少了一根毫毛,哪能让他们随便和年龄相仿的孩子们玩。如今进了宫里,个个年龄身份都差不了多少,大男孩们譬如说李弘李贤这些十岁好几的少年郎们,就凑在一起摇头晃脑不知道在说什么国家大事,小男孩儿们譬如李显李旦薛绍他们凑在一起就比比拳脚耍耍木剑,小女孩儿们譬如太平这个年龄段凑在一起比比歌舞,早就各自玩疯了。
李宸偶尔的时候,也愿意和小孩子玩,毕竟,她如今也是个四岁的孩子,不能不玩。
可在一群小疯子里头……李宸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算了吧。
城阳公主伸手帮她丫髻上的碎纸拿了下来,说:“姑姑听你母亲说,你的父亲帮你在长安东南面安置了一个庄园,准备明年开春后请人替种茶树,你高兴吗?”
李宸小鸡啄米地点头,“高兴!”
武则天在泰山的时候,说等会长安之后会找人帮她种茶树,果然是真的。
城阳公主还要跟她说话,这时那边的武则天正在命妇堆里笑吟吟地朝她招手,城阳公主从从食盒里拿了一块桂花糕递给李宸,“永昌乖,待会儿姑姑再来陪你玩。”
李宸歪着头啃着桂花糕,乖巧地点头,“好。”
“永昌阿妹,你在吃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李宸回头,不小心便失了神。眼前的小正太,长长的睫毛,好看的丹凤眼,眼睛特别黑特别亮,薄薄的唇红嘟嘟的,不笑的时候气质偏冷,笑起来的话……薄唇微扬,大概像是迎着朝阳缓缓展开的花一般赏心悦目。五官虽然还没长开,但李宸似乎已经看到了长大后的小正太眼角微微一挑,便能挑出无限风流倜傥,祸国殃民的场景。
这个小正太,就是城阳公主的幺儿,薛绍。
李宸默念了两声空即是□□即是空后,面无表情地回答:“桂花糕。”
“给我尝一下?”薛绍小正太凑了过来。
李宸瞥了他一眼,然后没有理他。
薛绍:“……”
他是家中幼儿,在家里也是备受宠爱的,到了宫里见舅舅和舅母,每次都能收一堆的赏赐,也没有什么时候被人忽视得这么彻底。
被冷落的薛绍有些不悦,又凑了过去,硬是从李宸手里掰了一点桂花糕下来,尝了一下,皱着眉头一副小大人样,“这么腻,真难吃。”
李宸拒绝承认自己是个颜控,于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可我没叫你吃啊。”
薛绍语塞,小脸一阵青一阵白。
小男孩儿们的心思有时候简单而别扭,薛绍刚才还在跟李旦玩得高兴,看见母亲真在和米分团一样的李宸说话,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目光。米分嫩嫩的永昌小表妹,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肉嘟嘟的小脸看起来很好捏,笑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好看得不得了。
谁都晓得城阳公主下降薛瓘后,连生三个儿子,典型的阳盛阴衰。几个小郎君都想要个阿妹想得不得了,每次进宫的时候看见李显李旦炫耀他们家太平阿妹和永昌阿妹,都嫉妒眼红得不得了。
太平如今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了,见到薛绍小表兄的时候也忍不住赞叹了一把表兄真是长得漂亮,不管是太子阿兄还是二兄三兄四兄,谁都比不上小表兄。可如今的小太平还没到少女怀春容易被男色迷惑的时候,因此在感叹完薛绍表兄长得越来越漂亮是要闹什么样之后,就跑去跟年龄相仿的小贵主们玩去了。
被小太平冷落的薛绍只好跟李旦玩,然而玩到一半却无意中瞧见李宸和城阳公主说话时可爱又乖巧的模样,心里瞬间被萌化了。
这样米分嫩嫩肉嘟嘟的永昌阿妹,他也想要有一个。
于是,薛绍当下就抛下了四皇子李旦,跑去跟李宸玩。然而平常不需要也没有讨过小姑娘欢心的薛绍,不留神就在李宸面前碰了钉子。
而这时城阳公主走了过来,看见薛绍一副斗鸡眼似的模样瞪着李宸,不由得一愣。
“绍儿,你是在做什么?”
薛绍眨了眨眼,随即就收拾好自己的斗鸡眼,朝城阳公主笑道:“母亲,我在逗永昌阿妹玩呢。”
李宸:“……”
城阳公主笑着帮他将脸上的汗珠擦干净,温声叮嘱,“圣人很快就要来了,不能失礼。”
薛绍点头。
李宸这才发现原本群魔乱舞的场面已经消失了,各家的小贵人们都回去了父母身边,太平和她的几位阿兄也围在武则天身旁。
薛绍顺着李宸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又看了看李宸,探手过去牵住了李宸的手。两只一大一小的手交叠在一起,薛绍眨了眨漂亮的眼睛,这就是妹妹的手吗?
温暖而柔软,肉嘟嘟的手掌捏着感觉很好玩,而且她的手,真的好小……薛绍低着头,看着被他握在手里的小肉爪,觉得这只小肉爪让他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薛绍板着小脸很严肃地跟李宸说:“永昌阿妹,我牵你过去找皇后舅母。”
李宸望着自己被牵住的手,有些不明白小男孩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样的,刚才不是还在生气的吗?
正无语着,就听到宫人通报说圣人到。
帝王走了进来,殿里的人都纷纷跪倒拜见,李治笑道:“都起来吧,说是家宴,哪来那么多的礼节?”
城阳公主上一次见李治,是在魏国夫人去世前的事情了。李宸生病的时候,城阳公主也在重病,在公主府里休养了好几个月,如今身体见好了,才能进宫来参加武则天设的家宴。
城阳公主病着的时候,虽然没有进宫,可宫里的事情也没少听说。
几个月前,魏国夫人中毒身亡,所谓下毒的武氏兄弟被从速、从重、从严处理得干净利落。
城阳公主是个明白人,在她看来,武则天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对李唐皇室本家礼遇有加,至今为止也从未发生过外戚干政那些闹心事,绝对担得起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魏国夫人死了便是死了,李治对武则天也选择了继续信任和纵容的态度。
城阳公主对魏国夫人的死因并不在乎,她只在乎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兄长是个多情之人,也是一个很容易多愁善感的人。
城阳公主看着自己的皇帝阿兄,语气里有些心疼地说道:“阿兄又比上回清减了些,为国事操心之余,更应该保重身体才是。”
李治笑了笑,说道:“你能照顾好自己,让我少操点心,我也就好了。”说着,看向站在一旁歪着头看他的李宸,弯腰将她抱起,跟城阳公主说道:“这小东西如今顽皮得很。”
李宸看向父亲,不悦:“我才不顽皮。”
城阳公主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小永昌乖巧得很,适才还在与绍儿一起玩呢。”说着,轻拍了拍薛绍的肩膀。
薛绍有模有样地跟李治行礼,举止自然大方,“舅父安康。”
李治一直对胞妹很有兄妹爱,爱屋及乌,对她的几个儿子也十分疼爱。如今见到薛绍,随手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上好的鸡血石赏他。
“几个月不见,绍儿又长高了啊。这是舅父赏你的,用来刻方印章最适合不过。”
薛绍恭敬地接过那块红色石头,朝李治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亮晶晶的眼弯成了月牙儿的模样,似是打心眼儿的喜欢,“多谢舅父。”
李宸看他笑得那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看瞄了一眼那块石头,色彩鲜艳,鲜红的色彩自成祥云的形状,确实十分好看。
城阳公主宠爱地看了幺儿一眼,随后跟李治说道:“阿兄对他们赏得已经够多了。”宫里赏给他们的东西,都快堆满了库房了。
李治只笑了笑,抱着李宸过去武则天那边坐下。
☆、第013章 :城阳公主(二)
腊月很快过去,很快就要过年。
宫中张灯结彩,廊道上的宫人们都穿着厚厚的衣裳,手里捧着过年要用的物品,急而不乱地往太极殿走。
每年到岁除的这一日,宫人们就格外地忙,不止是宫人忙,帝王和皇后也是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岁除当晚,帝王还要与大臣们一起在宫中守岁。
如今离宫宴尚早,武则天的几个儿女已经聚在清宁宫中,李弘正在教导天天就知道斗鸡走狗的李显,新的一年就要来了,三弟你不能在这么玩闹了啊,该像个大人了。李贤见兄长已经肩负起教育弟弟的重任,于是乐得轻松,跟两个妹妹进行科普。
“你们瞧见挂在门首的那两个桃符了吗?”
李宸和太平看过去,两个桃符上分别写着“神荼”和“郁垒”两个名字。初唐的时候,还没有春联,但是不论是宫中还是民间,还是会贴门神之类的。
李贤脸上带笑,声音十分温柔,“传说啊,神荼和郁垒是两兄弟,性能执鬼,居住在桃树下。过年的时候用桃木板写上他们的名字,挂在门首,便能有辟邪的作用。”
太平手里正拿着一朵水晶珠花把玩,笑嘻嘻说道:“这个我知道,每次过年的时候都会这样,还有每次过年,都要五辛盘。”说着,她撇了撇嘴,“那也太难吃了。”
“对,太难吃了。”梳着丫髻的李宸漫不经心地点头。
五辛盘就是用葱、蒜、韭菜、油菜和香菜拼成的一道菜。不论是在宫中还是民间,都有过年吃五辛盘驱除体内的病气的习俗。
手里正拿着一个面具的李旦回头,说道:“过年吃五辛盘,一年不生病。难吃也得吃。”
太平轻哼了一声,“胡说,去年阿妹还生病了。”
李宸眨了眨眼,没有继续五辛盘的话题,问李旦:“四兄,你的面具好像很好玩。”
李旦看向李宸,笑着将手中的面具递给了李宸,“不好玩,你别被吓着就好。”
李宸将面具接过来,面具描绘地十分狰狞,凶神恶煞的,要是被一两岁的小孩儿看到,说不定还会被吓哭。
李贤探过头看,一看,乐了,“这不是晚上跳傩舞用的面具吗?你又去太常寺卿那儿看那些人跳舞了?”
李治的几个儿子,似乎只有李旦,遗传了父亲李治在音乐方面的天赋,从小对编曲编舞情有独钟。
李宸一时兴起,将面具递给李旦,说:“四兄,替我戴上。”
李贤闻言,失笑:“你戴这个东西做什么?你又不驱鬼。”
李宸不理李贤,转过身让李旦帮她把面具上的绳系紧。
每年的岁除之夜,太常寺卿都会带领着底下的官吏,领着成千上百的皇家乐工和舞者在太极殿里表演傩舞。这种舞蹈看起来更像是从远古流传下来的祭祀一般,神秘而庄重。当然,岁除跳傩舞也是为了驱鬼除疫,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李宸对这种神秘而庄重的舞蹈十分有好感。击鼓声起的时候,宫里就点灯焚香,鼓乐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兴起的时候,她的父亲还会与手下文臣武将饮酒同乐,场面好不热闹。
李旦帮李宸将面具带好,只见她个子小小的,穿着新衣服,脸上却带个大面具,看着十分滑稽,忍不住也呵呵笑了起来。
李宸叉腰,不悦说道:“笑什么,不许笑!”
正说着,忽然整个人被抱了起来,她吓了一跳,一看,竟然是李贤将她抱了起来,然后在殿中像是一只螃蟹快步走着,“哈哈哈,来,阿妹,我来跟你跳傩舞。”
李宸:“……”
太平见了,硬是扯上李旦欢呼着跟在李贤后面,“还有我们!还有我们!”
那边正在教育着三弟的李弘见状,扶额,“你们几个好啦,规矩呢!规矩呢!”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就连刚才还乖乖接受教育的李显这时候也加入了阵营,兄妹几人在那儿疯疯癫癫地嬉闹。
李弘背着手站在原地,看着几个弟弟妹妹。他是太子,身为储君,是国之根本,所以从小就被教导要持重。可他看着眼前的几个弟弟妹妹时,心里其实也很想跟他们一起叽呱乱叫地嬉闹,可又担心自己真是那样,会将身旁的宫人吓着,只好板着个脸,硬是端出一副稳重的模样来。
这时唯恐天下不乱的太平跑了过来,“太子阿兄,一起嘛!”
于是原先还硬着端着稳重的李弘,又被拉入了阵营。
也不知道是谁的脚绊了一下谁的脚,兄妹几人忽然就前仆后继地摔成了一团。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贤平躺在地上,喘息着说道:“永昌,你都快赶上拜神用的小神猪了,再重一点,二兄可就抱不动你了。”
李宸愤怒地打了他几下,“你才赶上猪,你个猪!”
才说着,忽然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说的谁是个猪啊?”
兄妹几人愣了一下,赶紧爬了起来,拜见正站在宫殿门口的李治和武则天。
李宸将脸上的面具拿下来,跑过去告状,“二兄说我快跟神猪一样重。”
武则天笑瞥了李贤一眼,然后弯腰帮李宸稍微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你二兄竟敢这么说?”
李治却笑着直接将李宸抱了起来,“让阿耶看看咱们永昌是不是真的快赶上小神猪了,啊呀,好像差不多啊,再重一些,别说你二兄了,阿耶都要抱不动你了。”
李宸瞪着大眼睛,神情十分愤怒。
一旁的武则天忍不住笑起来,抬手蹭了蹭她因为玩闹而红扑扑的小脸蛋,“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太平跑过来主动牵着武则天的手,“我们在跳傩舞。”
李治扬眉,“就你们几个?弘儿,你也在跟他们一起?”
李弘抬手抵了抵额头,脸上神色有些赫然,“那个……父亲,其实儿是……”
“其实是太子阿兄说要为清宁宫驱鬼除疫过年,我们才跳的。”太平歪着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不,其实……”李弘大概是懂事以来头一会儿的父亲和母亲面前有这么不稳重的时候,急于挽回自己的形象,然而一急,就额头冒汗。
李宸见状,忍不住趴在李治的肩膀笑了起来。
武则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和李治从太极殿回来,便是要带着他们前去太极殿一起参加宫宴的,谁知还没到清宁宫,远远的就听见他们嬉闹的声音。
无忧无虑、发自内心的笑声总是不自觉地感染众人,原本与皇后并肩走着的帝王脚步一顿,然后手探了过去,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武则天微微一怔,看向李治。
那个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笑得如同朗月清风,与她说道:“媚娘,但愿你我夫妻能永远这么相互扶持,缔造大唐盛世,而膝下儿女永远能如同今日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