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公主,金枝玉叶,她应该要知足了。可有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想要寻找一些自己曾经熟悉的事物,竟然一样都找不到吗?
李宸没了精神,蔫蔫地让李贤抱了回去。
武则天见李宸没精打采的,将她接了过去,“永昌,怎么了?”
李宸头枕在母亲的肩膀,没有说话的情绪。
李贤笑着说道:“阿妹想回长安之后种茶树。”
武则天错愕,“茶树?”
李贤点头,“儿曾听说茶树在南方普遍种植,芽叶涩香,煎出来的水有提神之效,寺院的僧人便常用茶水来提神。茶水虽能提神,却并不好喝,阿妹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茶水好喝,适才儿带她去向寺院的大师讨了被茶水喝,她差点被茶水难喝哭了。”
武则天闻言,哑然失笑:“永昌,你可见过茶树?怎么种?”
“我没见过茶树,可我的父亲和母亲是天下最能干的人,一定可以替我找到最会种植茶树的人。”李宸听到武则天的话,觉得有谱,登时来了精神。
武则天扬眉。
李宸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母亲。
“你当真想种?”
李宸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武则天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么都十分顺眼,更何况是爱女的小小要求,也不管一个三岁不到的小女孩要种茶树这样的念头是否正常,反正她爱女的期望,那是一定要替她达成的。于是武则天笑着说:“等回了长安之后,我便招揽最会种植茶树的人,为你种上漫山遍野的茶树可好?”
李宸眉开眼笑,吧唧一下在武则天的脸亲了一下,“好,永昌最喜欢阿娘了。”
武则天心软成一滩水,抬手拧了拧她的鼻头,“你呀,就喜欢灌人迷汤。”
永昌小公主东行泰山,意外得到了个日后的小产业,心里美得直冒泡。
泰山封禅,正月初一的那天李治在泰山下封祀坛祭天,用高宗、太宗神位配祭,祭天后登泰山;正月初二在等封坛封玉册;第三天,在社首禅的降禅壇祭地,初献是皇帝李治,皇后武则天作亚献;第四天皇帝接受群臣朝拜。
皇子公主都是随行人员,不会参与封禅,封禅的仪式礼节讲究多如牛毛,李宸看也看不明白,就是凑个热闹。
好不容易,轰轰烈烈的泰山封禅结束,全部人马班师回朝。
魏国夫人带着人后宫里恭迎圣人,皇后回宫。
几个月不见,李治觉得小情人好似又更漂亮了些,当晚就到了兰亭院。然而去了没一炷香,身边的宦官就慌慌张张地来禀告说永昌公主回宫之后,就起烧了,整个人烧得模模糊糊的,直吵着要找父亲找母亲。
李治一听,想要和情人温存的心思登时没了,“御医呢?都是饭桶吗?!”
宦官低着头,“圣人息怒,是小公主一直吵着要找皇后殿下与您。”
李治急冲冲地拂袖而去,花容月貌的魏国夫人当天晚上就将兰亭院中几个上好的古董花瓶给砸了。
李宸才没有发烧,她只不过是将自己在暖炕上捂出了一身汗,然后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在那里哼哼唧唧地吵着要母亲,要父亲。
东行泰山的时候,她就经常和武则天一起睡,李治比起在长安的时候,又有更多的时间陪她,宫女觉得小公主一时之间离开了圣人和皇后,不适应是十分正常。然而帝皇夫妻对这个小公主平日里惯得不要不要的,如今她喊着要母亲要父亲,谁也不敢不去通报。
武则天听说李宸喊着要母亲,直接就让刘馨将她带到了清宁宫。
李宸见到母亲,也就消停下来。
刘馨将李宸放在暖炕上,就退了出去。武则天伸手轻拍了一下李宸的小脑袋,“你这小坏蛋,又折腾什么?”
李宸躺在暖炕上,安静地看着母亲,“阿娘,我听说在民间,孩子会和阿耶阿娘一起睡觉。”
武则天一愣。
李宸说:“我从来没有和阿耶阿娘一起睡过觉。”
武则天听到她的话,心里头一软,上了暖炕将她搂在了怀里,一只手轻柔地在她的后背拍着,“永昌是公主,你的阿耶是当今天子,他跟民间的阿耶不一样。”
李宸蜷缩在母亲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的馨香,“可一个晚上也好啊。”
武则天笑了笑,“阿娘陪你不好吗?”
李宸没有说话,一只手拉过武则天搭在身上的手,一粒一粒地数着她戴在手腕上的玛瑙珠子。
李治到清宁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宸和武则天母女俩躺在暖炕上的场景,武则天一只手撑着脑袋,低头看着李宸,眼角眉梢都是温柔宠溺,平日里颇有威仪的皇后殿下此时看着,就如同是脱下了盔甲的士兵一样,露出了全然柔软的一面。
李治脚步一顿,走了过去。
武则天见到李治,正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伸手按住了肩膀。
李治在她身旁坐下,探过身体去看已经闭上眼睛的李宸,“听说她起烧了?”
武则天在他耳畔说道:“闹腾了一会儿,没事儿了。”李宸哪里是起烧,不过是想要将父亲骗过来的小把戏罢了,武则天也没有要拆穿李宸的打算。
皇后在耳边吐气如兰,李治心中难得想起从前武则天在感业寺,两人相思不得相见的时候,那时何曾想过两人会有今日的光景?
李治握住武则天的手,低头在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媚娘。”
武则天含笑看向他,空着的那只手温柔地抚上他的鬓角,“主上,永昌今儿个与我说,她今晚想和阿耶还有阿娘一起睡觉。”
李治也上了炕,将妻女都抱在了怀里,被挤在中间的李宸被闷得不舒服,咕哝了两声,转身又趴进了母亲的怀里。
李治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眸中带着温情看向武则天,柔声说道:“媚娘,我真高兴。”
武则天迎着他的目光,“主上高兴就好。”
室内红烛快要燃尽,本该是睡着的武则天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那张已经陷入睡梦中的俊脸。
她十四岁进宫,太宗去世她在感业寺出家,后来排除万难再度进宫,与王皇后斗与萧淑妃斗,三十二岁时终于当上了皇后,四十岁与眼前的男人并称二圣。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历经坎坷,才有今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她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势必要放弃一些东西;同样的,她想要保住她的位置,也势必得比任何人都狠得下心。
李宸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左边睡着母亲,右边睡着父亲,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李治的手。
李治“嘶”的一声,懒洋洋地半张开了眼睛,“永昌,别闹。”
竟然是真的。
李宸眉开眼笑地滚进父亲的怀里,“阿耶,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晓得?”
李治闭着眼睛将滚进怀里的小猪抱紧了不给她作乱,“我来的时候,你睡得跟只小猪一样,当然不晓得。”
旁边的武则天已经笑着起来,看着那对打闹的父女,“好了永昌,该起了。”
李宸笑盈盈地看向母亲。
“小坏蛋,笑什么?”武则天点了点她的鼻尖,将她抱走,随即让人进来侍奉李治。
李宸以为昨晚李治是在魏国夫人那里过夜的,谁知道他后来竟然真的是到了清宁宫陪她和母亲,她只要想到魏国夫人昨晚被李治放鸽子的场景,心情就异常明媚。心情明媚的永昌公主正在乳娘和女官的陪同下在花园里玩,一有兴致,干脆在花园里哼着五音不全的小曲儿,却听到一声嗤笑声。
李宸一愣,看向前方。
却见是魏国夫人似笑非笑的模样。
居然来耻笑她?李宸眨了眨眼,然后朝魏国夫人笑了,声音很很甜,“贺兰姐姐。”
魏国夫人昨晚被李宸坏了好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碍于女官,也笑着应了声。
李宸说:“昨晚父亲陪我和母亲睡觉。”
魏国夫人脸上的笑容凝住了,面无表情地看向李宸。
李宸小小的个子站在路中间,食指点着唇歪着头的模样,看起来十分讨人喜欢。
她说:“贺兰姐姐,你高兴吗?”
魏国夫人:“……”
这小鬼分明可恶又可恨,那里讨人喜欢了?圣人怎会一天到晚就惦念着她?!
魏国夫人板着脸,虽然明白不能跟个三岁的小孩置气,可李宸这模样,哪里像是个三岁的小孩,她简直就个恶鬼,手里拿着一把刀,拼命往别人的心窝里捅。于是魏国夫人转过身,走到李宸跟前蹲下,那双眼睛有些恶毒地看向李宸,只用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永昌,你的母亲,是我的姨母。她比我大了整整二十多岁。”
李宸一愣。
魏国夫人笑得更加欢快,“我比她年轻,我耗得——”
“啪”的一声响,打断了魏国夫人的话。
魏国夫人捂着自己的脸,瞪大了眼睛看向李宸。
李宸神情十分无辜地说道:“贺兰姐姐,你脸上有苍蝇。”
魏国夫人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咬牙切齿地瞪了李宸半晌,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打回去。
李宸朝她笑了笑,蹦蹦跳跳地转身,“馨娘,我们回去咯。”
魏国夫人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半天没有起来,随行的宫女上来扶她,却被她迁怒一巴掌打了过去,“没用的贱婢!”
☆、第010章 :魏国夫人(六)
李宸恶心完魏国夫人,就在刘馨和宫女的陪同下回了自己的公主院。
才回去没多久,就听到公主院外头一阵吵杂的脚步声,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样。
李宸跑了出去。
刘馨急忙追了出去,“小公主。”
李宸看到很多宫女都往兰亭院的方向去了,问刘馨,“馨娘,什么事?”
刘馨出去了一下又回来,脸上的神色有些苍白,“小公主。”
李宸好奇地看向她。
刘馨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好似是被冻住了一般,她轻喃着跟李宸说道:“小公主,魏国夫人中毒身亡了。”
李宸:“……!”
中毒?
怎么可能?
有谁敢在她母亲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事情?
让刘馨抱着她去兰亭院,刘馨有些犹豫。
李宸脸色十分不悦,大声说道:“抱我,过去!”
刘馨看着暂时似乎是无法消停的李宸,虽然头疼,但又不敢不从,只好抱着她去了兰亭院。
刘馨抱着李宸去到兰亭院的时候,武则天已经在场了。
一旁的御医跪在武则天的跟前,“皇后殿下,魏国夫人是中了剧毒,此毒见血封喉,歹毒无比,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回天哪。”
武则天神情震怒,厉声问道:“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后宫行凶?”
跪在地上的宫女瑟瑟发抖,颤声说道:“适才有人送了点心来给魏国夫人,说是从皇后殿下的娘家送来的,魏国夫人才尝了两口,便倒在了地上抽搐不已,御医到来时,魏国夫人已经七窍流血,毒发身亡了。”
武则天闻言,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走到了魏国夫人的尸体前,脸上的神情既是震怒,又是悲痛至极,两滴清泪落下卧榻,被单上留下两个颜色稍深的印记。
“贺兰,是姨母害了你。”
武则天的声音十分沉痛,带着几分哽咽。
就在兰亭院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一个尖细的声音通报——
“圣人到!”
李治匆匆前来,见到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魏国夫人,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主上!”武则天回过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李治。
李治蹒跚着脚步过去,在床榻上坐下,“贺兰……”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轻触情人的脸颊。
这张脸,昨晚还对着他笑得那样灿烂,如同是早晨盛开的玫瑰,她昨晚还在这兰亭院中,为他唱歌跳舞,笑声好似珍珠落玉盘,悦耳动听。
可如今怎么,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武则天忽然起身,在李治身旁跪下。
李治还没从魏国夫人的死中回过神来,一时也忘了将武则天扶起来,看向她:“媚娘?”
“主上,妾有罪。”
李治神色木然地看向她。
魏国夫人所吃的点心,是武惟良和武怀运两人送进宫来给武则天的,武则天见是娘家人送来的,魏国夫人贺兰氏也算是武家的人,也让人送了一些给魏国夫人,谁知魏国夫人吃了点心之后,便中毒身亡了。
“妾以为两位堂兄是一番好意,他们也算是贺兰的舅舅,便想着也送一份来给贺兰,好让她知晓两位舅舅心中也惦念着她。谁知他们竟然包藏祸心,想要害死妾。”
“主上,当初妾担心两位兄长和堂兄留在长安,会助长外戚干政的气焰,请求主上将他们分配至地方当刺史。只要他们忠于主上,即便是地方刺史,依然能为国效力,青史留名。谁知妾的两位亲兄长刚到地方不久,便因病去世,两位堂兄本就因为离开长安之事对妾怀恨在心,后来更是将两位兄长的死迁怒至妾的身上。”
“妾本是一片好心,却不曾想到会因此害了贺兰。”
“恳求主上看在贺兰是妾的亲外甥女,也看在昔日与韩国夫人的情分上,为贺兰做主。”
李治面无表情地听着武则天的话,半晌,站了起来,“媚娘,起来吧。”
武则天站了起来,神色微定。
李治闭了闭眼,大概是过于伤痛,以致于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眉目间染上了深深的倦意。
李治:“立即派人前去将武惟良与武怀运二人抓起来,交由刑部审问。”说着,他的身体又微晃了下,武则天赶紧扶着他,“主上。”
李治摆手制止了她,“朕没事。派人通知贺兰敏之,让他进宫来看看他的妹妹。”贺兰敏之,是魏国夫人贺兰氏的兄长。
李宸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又看了看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魏国夫人,终于意识到原来先前还活生生差点要跟她掐架的魏国夫人,已经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她睁着大眼睛,望着自己的母亲。
这时,武则天终于发现李宸也在。
“永昌?”武则天眉头微拧,凌厉的目光看向刘馨。
刘馨低着头,喃喃地不知道该要怎么说。
“阿娘,贺兰姐姐怎么了?”李宸问。
武则天脸色稍霁,抬手爱怜地碰触了一下李宸的脸颊,柔声说道:“贺兰姐姐要去南海拜观音了,永昌乖,先回去。”语毕,双目严厉地看向刘馨,“还不赶紧带小公主回去。”
刘馨低着头,赶紧抱着李宸回去。
越过刘馨的肩膀,李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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