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说着,已经和父亲走到了太液池边的小道上,小道蜿蜒,父女俩走在小道上,也不喜欢让下面的人跟得太紧,都让他们在后面很长一段距离慢慢跟着。
李治带着李宸走向通往湖中心的小道,湖心有个小岛,道上建有一个居所,李治偶尔也会去湖上的居所转悠一圈,有时也会让人带上古琴带上笔墨,在湖上的居所偷得浮生半日闲。
其实明崇俨说了什么话,李治都晓得,但他觉得这些术士自以为自己能勘破天机,因此总是喜欢对一些人和事指手画脚,自从明崇俨医治他的风疾颇有成效之后,李治对明崇俨的这些事情,只要不是谋反,帝王觉得都无所谓。
李治笑着与李宸说道:“永昌,太子既然是国之根本,又岂会因为一个人的三言两语而轻易改变?”
李宸跟着父亲一直走到了太液池湖上的居所,居所的一面依水而建,前方是一个大露台,可是没有栏杆,在旁边放着两根钓鱼竿。
父亲带她来是要钓鱼?
李宸有些傻眼,她是不懂如今父亲在想什么。
李治身边的宦官上前熟门熟路地拿出鱼竿,还招人拿来鱼饵,在鱼钩上挂好鱼饵之后,就恭敬地递给了李治,随即又退了下去。
父亲手里拿着鱼竿,撩起衣摆,悠然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笑着说道:“你要不要钓鱼?”
李宸摇了摇头,“不要。“
李治侧头,看向如今已经亭亭玉立的小女儿,笑叹着说道:“永昌啊,父亲已经开始老啦。”
李宸:“……胡说什么,阿耶永远年轻,永远是永昌的大树。”
李治笑了笑,看向风平浪静的湖面,“永昌,父亲虽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可却还没糊涂。明崇俨此人说到底,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我瞧他这般有事帮忙,无事帮闲,也无伤大雅。”
李宸在父亲身边坐下,有些无聊地望着泛着银光的湖面,“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即便是说话的人是无心的,还能引起旁人的误会,更何况此人是有心的。自从您册立二兄为皇太子之后,二兄与母亲有时候也会有意见相左之时,如今明崇俨在母亲跟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他是无心,可我听着,也难免觉得他居心叵测。”
李治回过头来。
李宸迎着父亲的是视线,神色十分坦然。她在母亲跟前或许需要遮遮掩掩,但是在父亲跟前,却少了许多顾忌。
“太子不堪继承,何处不能继承?父亲东行洛阳,让二兄留在长安监国,朝野上下对二兄都称道不已。明崇俨身为正谏大夫,本该慎言慎行,但却在母亲跟前口出狂言,说出太子不堪继承这般的话来,那么以他看来,谁最堪继承?”
李宸打定了注意要在父亲跟前捅明崇俨十刀八刀的,因此所谓顾忌那是一概没有。
在李宸的心中,不论她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父亲都愿意包庇她。
她临摹父亲的字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上一阵子父亲在长生殿要写诏令,她一时兴起,便说要代劳,于是出自她手中的诏令字迹几乎与真迹一模一样,连母亲都认不出来。
可父亲也没将她会临摹父亲字体的事情告诉母亲。
李宸觉得自己在父亲面前,是可以无条件任性的。
李宸说着的时候,李治已经钓起一条小鱼了,他也不喊人来,自己将小鱼取下扔在旁边的小桶里,笑道:“那照你看,这明崇俨口无遮拦,该要如何?”
李宸说:“他虽然不能根治阿耶的风疾,但好歹能在风疾发作的时候减轻您的痛苦,我很想阿耶将他赶出长安,从此都不能进宫里来,但一想到您的风疾发作时的痛苦,我又觉得他应该留在宫里。”说着,李宸的眉头皱了起来,十分为难。
李治见状,笑了起来,“永昌啊,可不能这么贪心,想要两全其美的。”
李宸闻言,沉默。
两全其美那么难,她哪敢贪心?
李治又问:“你这般到我跟前来告明崇俨的状,不怕你母亲晓得?”
李宸抬眼看向父亲,咕哝着说道:“我才不怕呢,我就是讨厌他,我不止讨厌明崇俨,我还讨厌除了母亲之外所有的武家人,这些母亲都晓得,但也从来没怪我。”
李治双目带着几分审视地看着眼前的李宸,前段时间宫里有谣言说太子李贤并不是皇后所生,他一直听之任之想看这样的流言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消停,谁知没几日,就听人汇报说永昌公主处罚了几个在花园里嚼舌根的宫女,接着有又到皇后那里告了一通状之后,皇后终于有动作了,下令宫中若是再有此类谣言,一律严惩不贷。
这一年来,武则天和李贤的关系是越来越紧张,李治不是瞎子,但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儿子,他夹在中间也左右为难。在李治的心中,武则天不止是他的皇后,还是他的搭档,他从前既然愿意与武则天一起并称二圣,那心中便是认同她的才华的,也乐意她的才华能为他所用。
李贤是儿子也是国之储君,但在李治心中,觉得李贤再优秀心中再欣慰,李贤和武则天还是不一样的。
武则天再怎样,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她就玩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可李贤不一样,少年热血,若是他东宫的势力过快地发展,以他如今和武则天紧张到一触即发的这种局面来看,李治很难不担心东宫的势力会将武则天的势力全部压了下去,若是那样,那么他手中的皇权也岌岌可危。
皇权之下,总是免不了算计。
即使李治对李贤颇为满意,也有日后自己驾鹤西归后,将这一大片的大唐江山交给他,但那一切都是在他骑着仙鹤飞到西天之后,而不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谁都知道,太上皇不好当。
当初他的阿翁高祖也是太上皇,结果呢?
父亲虽然对阿翁十分孝顺,可阿翁高祖内心莫非真的愿意当那么太上皇么?当太上皇的滋味真的那么好受么?
李治是曾有过要提前退位的想法,他想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而他改变主意想要到死才传位太子也是真心实意的。
总之,在武则天和李贤两个人的势力当中,李治的势力凌驾于他们之上,他想要做的,并不是要打压任何一方,而是希望这两方势力能相互牵制平衡。
可惜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是越来越紧张,李治也在为此头疼着要怎么缓和一下才好的时候,他最小的公主竟然以横冲直撞般的法子跑到她的母亲跟前去,直接将那些看似阴谋的事情挑明了,弄得武则天不得不出面处理。
不止出面处理,还处理得十分体面。
这是李治先前没有想到的。
李宸见父亲一直看着她没有说话,眨了眨眼,整个人凑近父亲跟前,睁着大眼睛,“阿耶,你看什么?”
李治收回了视线,温声说道:“阿耶在看自个儿的女儿长大了啊。”
李宸:“……”
李宸无语了片刻,随即又想起正事来,于是她跟父亲说:“我真的不想在宫中见到明崇俨。“李治闻言,莞尔:“在宫中,他可以进宫不外乎是因为我和你母亲要召见他。永昌,若是你母亲要召见他,莫非你要跟你母亲说,不许他进宫么?”
☆、第078章 :有艳淑女(一)
父亲偏爱明崇俨,是因为他能治父亲的风疾。母亲偏爱明崇俨,是为什么?
大概是明崇俨此人长得好看,能言善辩,又懂得迎合母亲的心意。
比起父亲,李宸觉得母亲对明崇俨的偏爱更多。
李宸默了默,想起这些年来父亲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然而明崇俨这个家伙年轻帅气,虽然是个神棍,但盖不住此神棍愿意为母亲所用。
想着想着,李宸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父亲,因为她越想越觉得父亲头上隐隐约约有一抹绿。
当然,此时的母亲私生活还是十分检点的,大概也就是精神上有些倾向而已。
李宸无限惆怅地瞅了父亲一眼,有些不甘不愿地说道:“若是母亲要召他进宫,我又怎么能阻止?可即便是母亲,也不能阻止我讨厌他。”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李宸还是在想到底有什么办法让明崇俨这个神棍倒霉一把。按理说,这种口无遮拦的神棍,最容易招仇恨了,怎么还没有人跳出来将他暴打一顿。
李治侧头,看着脸上带着十分不甘心的小女儿,忽然问道:“我拨给你的舒晔和舒芷,用得可还顺手?”
李宸不明白父亲怎会忽然这么问,舒晔和舒芷拨给她都好几年了啊,不顺手早该扔了,怎么还会留到现在。
她心中狐疑,但也点头,笑着说道:“很好,他们都十分能干。”
李治又看向她,如今小女儿已经快到他的肩膀高了,当年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只会呱呱大哭。后来会走路学说话的时候,经常便是板着小脸,又十分安静的模样,险些让自个儿以为她是有什么不足之症。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长大了,却又陷入了母亲和兄长的矛盾当中。
心思通透并没什么不好,李治见到女儿这般,心中感觉比较复杂,但却并不失望。想起来,如今她也十二岁了,太平也将要十五岁了。
真是岁月催人老,转眼之间,他的女儿们也要长大了啊。
思及此,李治笑叹了一口气。
李宸听到父亲叹息,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父亲。
李治迎着她狐疑的视线,笑着说道:“转眼之间,你和太平都长大了。也该是要考虑为太平选驸马了呀。”
太平公主年十五,长相端庄美丽,也是到了该要出降的年龄。
说起来,当年英王的妃子赵氏,因为对皇后殿下言辞不恭,关在内室省的女牢中,因为侍卫送去的食物都是生的无法进食,因此赵氏被饿死在女牢之中。
赵氏死后,英王李显的正妃之位也一直空着。当李治和武则天说起太平出降之事时,武则天十分顺手地就将英王李显再度娶妃的事情也提上日程。
太平公主到了要出降的年纪,圣人也在考虑究竟哪家的小郎君能配得上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公主。
朝廷大臣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家中儿孙若是能尚公主为妻,那可是天大的机缘,与天家当亲家,那可是无上的殊荣,也意味着从此便是皇亲国戚了。朝廷中一堆想往上爬的大臣们,可都等着这一天呢,都盼望着圣人和皇后殿下能对自家刮目相看。
除了有人欢喜,也有人愁的。谁都知道,公主的长辈可不好当,若是公主像长公主临川公主那般,到了夫家不以公主之尊自居,善待家翁家姑的固然是好,若是像先帝下降给房玄龄之子的高阳公主那般,三天两头上蹿下跳惹是生非,什么官场平步青云那是一概没有,只要能阖家平安已经是要烧香拜佛了。
李宸听到张缓缓说着宫里大伙儿都在传的宫里宫外的八卦时,乐不可支。
她觉得诸位大臣大概都想多了,即便是父亲心血来潮在大臣跟前说要为太平阿姐选驸马,也只是说说,他心中早就定好人选了。
当年城阳姑姑在房州去世,留下尚未懂事的幼儿薛绍,父亲爱屋及乌,将薛绍接进宫中与几位兄长一同在崇贤馆读书进学,其心思不言而喻。
太平阿姐的驸马是谁,母亲都不操这个闲心,反而是一门心思要为三兄李显选个称心的正妃。
李宸觉得自己如今是一听到母亲要帮李显选妃,耳朵就不受控制地支起来,没办法,未来的韦氏是她的心病,李宸打定主意只要母亲看中的人家是姓韦的,一概不论此韦氏是不是彼韦氏,一定得将这门亲事搅黄。
反而是在面对太平的婚事时,她显得十分淡定。
太平在凤阳阁中,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一会儿要出去走走,一会儿又要李宸给她伴乐跳舞,总之就是十分的坐立不安。
李宸见状,扶额笑道:“阿姐,你不要这么心神不定的,父亲肯定不会让你下降到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家当中去。”
太平没好气地横了李宸一眼,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李宸十分不服气,“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懂了?就算你不说,我还是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太平见她不服气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嫩脸,李宸不乐意,偏头避开。
太平的手落了个空,秀眉微扬,便笑着将手收了回去,“就算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又有什么用?我的担心从来就不重要。”
太平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
李宸看着太平脸上的笑容,心里也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身为公主,她们要嫁谁都不是由她们说了算,当年的新城姑姑、城阳姑姑,尚未出降之时在父兄跟前也是极受宠爱,可是她们要嫁谁不要嫁谁,都是由阿翁和父亲定下来的。
李宸从未见过新城公主,但是听父亲说起新城公主时,语气总是带着几分饮恨。新城姑姑先是出降长孙家族,后来因为长孙无忌被诬陷造反,夫婿被连坐,新城姑姑被接回宫中后,父亲又为她选了一个驸马。可新城姑姑的第二个驸马不是什么好东西,外面都说新城姑姑是病死的,可她有一次无意中听到父亲和母亲说起新城姑姑的死时,言下之意竟是新城姑姑是被家暴致死的。
公主是贵不可言,可公主的生活质量如何,跟夫家有的关系,跟驸马更有关系。
新城姑姑下降的韦正矩,竟然连公主都敢家暴呢。
又譬如说她的太平阿姐,历史上的太平公主何其尊贵,是母亲和父亲唯一的女儿,得天独厚,受尽宠爱,结果呢?还不是自己心爱的夫婿活活在牢中被饿死,而她在一个月后便被母亲逼着嫁给武家的人?
难怪阿姐嫁给武家人之后会养那么多男宠,换了她也养。
最心爱的那个已经没有了,母亲要的不就是她嫁给武家的人巩固她的政权吗?给母亲牺牲她的幸福将她当成政治的棋子,还不给她养一堆男宠给武家的人戴几顶绿帽啊?
这些事情,不想还好,一想起来李宸就登时觉得日后自己的婚姻也没什么好期待的。
李宸蔫了下去,有些没精打采地托着下巴看着院子中的景致。
太平见状,不由得忧心:这到底是谁要出降?怎么阿妹看着比她心事还要重些?
李宸回头,恰好迎上太平有些忧心忡忡的眼神,一愣,随即唾弃起自己来。阿姐因为出降的事情还没定下来心情忐忑不安,她还要往阿姐心里添堵,这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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