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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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遗爱-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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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姞儿不言,只看着他,面无波澜。

杨广见姞儿肤如雪,发似墨,眉不描而焕黛,唇不点而流丹,那份风姿玉骨的仙灵气韵,竟似与箫珑一个模子中刻出来!

“父皇可还有吩咐?”

“罢了。你去吧。”杨广疲惫摆手,道。

“是。儿臣告退。”所谓皇家父女情,不过如此!出澐攥着圣旨暗自讥讽,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尊贵的血统,盛隆的恩宠,昔日承欢父皇膝下的温馨,此时却显得如此空洞无力。张贵妃趾高气扬的媚态在她眼中渐渐模糊……姞儿朱唇微扯出一丝酸涩笑意:皇宫,从来都容不下软弱。

接旨后,姞儿便将自己关在寝宫。直到掌灯时分,她仍独自蜷缩在胧月宫的黑暗中,任由纷乱不堪的思绪占据心神。

“臣从不打女人。”

“你怎么总是往我怀里撞呢?”

“如果这个女孩子一连三次撞到我怀里,我李世民绝不会放掉她。”

……

这种幸福,对于生自皇宫的她而言,终究还是太过奢侈。她无法改变它的短暂,她甚至无法对“嫁给一个陌生的突厥男人”说“不”!她脚趾碰到地上瓷器摔碎后的残片,发出“叮呤呤”的声响,丝丝疼痛随之传来。神思豁然清明,她意识到“嫁给突厥王子”这件事对一个初及笄的女孩子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将占有她,成为她的丈夫……想到此,她抱膝抽泣起来,心中奔涌着无奈的嘶喊:不,不!

她想再看看那个人。

无论如何,她要再看看他,在她成为别人的妻子之前。姞儿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踩过满地碎裂的琉璃片,跌跌撞撞朝紧闭的门扉走去。

“殿下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一整天了,不吃不喝,天色暗了也不吩咐掌灯……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搓着手,彩衣不时急得狠狠跺脚。

一个小婢女见她焦虑得紧,小心翼翼宽慰道:“彩衣姐,要不要去通报皇上,或者去求求贵妃娘娘,倘若殿下真要有个……”彩衣一听“贵妃娘娘”不由得怒火中烧,不管那婢女是否出于好心,就猛地一个巴掌扇过去,一字一顿地对众人叮嘱:“你们出去乱说,还不把殿下的脸都丢尽了?看我不禀告殿下让她扒了你们的皮!殿下平时待咱们如何,咱们心中都很清楚。记着:咱们殿下可是高高兴兴去突厥的!”

彩衣话音方落,寝宫紧缩的门扉便缓缓打开了。姞儿摇摇欲坠地扶着门楞,容颜白如绢纸,莹白双足有鲜血汩汩流淌,她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般,只对彩衣笑笑:“你这蹄子,如此凶悍,将来谁敢要你?”

彩衣见了姞儿,豆大的泪珠儿“扑簌扑簌”紧着往下掉,跑过去,一边抹泪还一边笑:“殿下,可算是出来了!”又瞅见里面黑漆漆的,忙唤人点了蜡烛。

一看那里面的光景,众人顿时骇得瞠目结舌:金丝琉璃盏,璎珞梅花屏,景德镇描金瓷碗,白玉浮云书案……能摔的,都碎了。众奴婢忽又看到姞儿一双莹白裸足鲜血淋淋,不禁惊慌失措地张罗着寻太医。“别管它,”姞儿淡淡扫一眼仍在淌血的红肿双足,水眸平静得异常,低低对彩衣耳语:“去准备一套男子衣裳。”

闻言,彩衣陡然瞪大了双眼,端详着公主此刻决绝的神情,忧心忡忡道:“殿下,莫不是要出宫?此时天色已晚,要不让奴婢……”不等她说完,出澐便轻轻摇头打断:“本宫分得清轻重,你只管去准备就好。”

彩衣心知劝她无望,暗暗叹气一声,只好就此作罢。取了套清爽的男子衣裳,给她穿戴起来,竟活脱脱一个英姿勃发的俊秀少年郎!彩衣不禁又想打趣她“殿下这趟出去,可千万别被哪家千金给瞧上了”,却见她神色黯淡忧伤,便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尽管曾无数次在心中暗暗奢望,但李世民从未想到姞儿会出宫找他,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夜晚。彼时,他正在酒坊间与一众好友把酒畅谈,却猛然察觉邻桌的素衣少年用一双水澄澄的眸子注视着他。待看清了那少年的面容之后,自诩“千杯不醉”的他,竟觉得有些晕眩。

世民对在座友人随意闲扯了几句不着边际的场面话,应承一番,便放下酒杯,来到邻桌。他紧挨着那素衣少年坐下,侧首凝视她素颜雪肌,嘴角漾起温润笑意,声音清朗若琳琅珠玉:“姞儿,你该不会是在等我?”他以为,调皮骄傲如她定会反唇相讥。

可她没有。她倏然转头,直直与他对视,她水眸中掺杂着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是,我在等你。只是未曾料到你能认出我。”

她的坦率令他呼吸莫名一滞,漆黑瞳仁倏然扩散开来,犹如被罂粟花蛊惑后的耽溺。他颔首,低缓细语:“我自然能认出你。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你变成什么摸样。”

默然体味着这些话,她心头爬满碎裂的疼痛。忽然,她藏在袖中的手被世民攥住,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宽大的骨节、掌心湿热的温度。她轻轻攥住他粗糙的掌,淡笑融融,似是下定决心:“难得出来。世民,你陪我逛逛洛阳的夜市,如何?”

“求之不得。”世民轻笑,笑颜被酒坊中澄明摇曳的烛火映衬得暖如春光。

洛阳的夜市繁华而喧嚣,华灯初上,街道上已人声鼎沸。小商小贩争相呼喊招揽生意,妓院的姑娘们也放肆地到大街上招揽生意,一时间莺莺燕燕,煞是热闹。

今夜,世民与姞儿执手游荡在灯火阑珊的洛阳城。周身的拥挤人群,令姞儿觉得安全,使她暂时忘记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牵绊。

街边有白须白眉的算命老者,衣衫褴褛,身旁跟着个五六岁、鬼头鬼脑的小童子。那老者见了世民与姞儿这对璧人,微微一愣,随即走上前来,端详着姞儿道:“这位姑娘娥眉凤睛,定是位尊身贵之人!唉,不过……可惜呀,可惜!”

眼见面前疯疯癫癫的老者,姞儿心中惊疑:自己此时正是一身男儿模样,这老头儿又是如何看得出她是女儿身?这样想着,她愈发好奇,正要问可惜什么?

老者已手捻白须,径自说道:“可惜,众叛亲离,国破家亡,夫夺父权,两子被诛。红颜于帝王之侧,纵然贵盛宠盛,此生亦难开怀!”说着,便缓缓转视世民,待看清世民面相,老者突然停顿,污浊双眸霎时闪过道道精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世民,神情由疑惑转为愕然。末了,再细细审视姞儿,须臾之后,老者面上渐渐浮上几分“了然”与“感慨”,最后竟颇为无奈地感叹道:“天意,天意!果真天意如此!”

这番话竟似击中姞儿三魂七魄,骤然容颜煞白,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将她攫住。她原本是不信鬼神的,可眼前这老头儿的话,竟令她五脏六腑如撕裂般疼痛!

世民见姞儿颜色惨白,忙拥她入怀,不由得对那老者心生恼怒,呵斥道:“一派胡言乱语!”说罢,拥着姞儿就要走。

谁知那老者并不介意,反而再次将二 
 5、自古情深总缘浅 。。。 
 
 
人拦住,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笑嘻嘻道:“公子勿恼,二位是有姻缘的,这位姑娘便是日后的‘尊夫人’!此同心玉佩乃月老之信物,不如老朽将这玉佩赠与公子与姑娘,如何?”

“尊夫人”在喧嚣的人潮人海中,分外清晰。几丝奇异的神采随之掠过他深邃双眸,抚在姞儿腰际的掌暗暗收紧:“你,是否瞧得上这不值钱的物件?”言语间,掺杂着意味深长的暧昧,似是在追问姞儿:你是否瞧得上我?

姞儿莞尔淡笑,眼波流转,努起双唇嗲怪道:“你还未送,怎知我瞧不上?”世民体味她语中深意,随即爽朗轻笑起来,乌眸蒙上微醺的醉意。姞儿双臂柔柔环在他腰间,暗叹:这夜,能否再漫长一些?

老者将莹白温润的羊脂玉佩分成一个实心小圆玉佩和一个大的环状玉佩,再把两块玉佩分别用朱砂色璎珞栓起,给两人戴上。末了,世民给老者留下一锭银子,须臾后,就携姞儿消失在星空下的漫漫人海里。

他们穿过人潮,穿过闹市,穿过街道……起先只是悠悠闲逛,随后渐行渐快,最后转为奔跑。他们牵手奔跑在星空下的旷野中,嬉笑,喘息,对视,相拥躺倒在碧草间,静静凝视广袤夜空。

“姞儿。”世民眼神宠溺地在她耳畔呵气,带着蛊惑的气息。

她转头,樱唇却恰好被含住,世民缠绵柔韧的吻,如水草般,纷纷扰扰,落下来。黑夜无法掩饰她脸颊的红潮,田野中的蛙鸣声不能隐藏她剧烈的心跳。他的气息如潮汐涌来,将她淹没,几乎令她窒息,而他的身躯,是唯一一根救命的浮木。

天旋地转中,她开始回应他。她的唇有着不可思议的柔软,轻尝,浅酌,如流水,如落花,蜿蜒过他的触觉。他的喘息也被点燃了,灼热得撩人。整个人又被她水草般的身躯紧紧缠住,逃不掉,闪不及。

世民笑得邪魅,定定注视她的眸子,眸中浸满了迷离□,嘶哑低语:“姞儿,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睁开双眸,迷离秋瞳被水雾匀染开来,凄美绝伦。世民的身躯陡然变得滚烫,棱角分明的俊颜泛着桃色:“你在引诱我?”

她亲吻他的耳垂,将手插进他的头发里,呵气如兰:“是的,我是在引诱你。”

他的气息滚烫而急促,却只是轻轻捏住她消瘦尖削的下颌:“听我说,姞儿。我……要等到你成为我李世民的妻之后。”

世民稍稍拉开与她的距离,漫天细碎星辉洒落在他眸中,他粗糙手掌摩挲着姞儿幼滑的肌肤:“方才那老者说你我有姻缘呢。姞儿,你是否愿意嫁给我?”

姞儿心跳骤停,望着眼前这个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浑身弥漫着香草气息的俊美男子,心头致密的疼痛扩散开来。她素手环住他身躯:“若你能娶,我就愿嫁。”

她仰头,望着幽深浩瀚的夜空,颓然紧闭起双眸:他们奔跑了那么久,还是没有跑出这洛阳城的黑夜。

*

那夜明月江畔,花堤柳下,春色旖旎,美得令世民以为是在梦中。他开始明白:为何古往今来之风流人物皆醉倒在佳人怀中,虽死无憾。

“父亲,您找我?”世民容止俊伟,言谈举止之间自有一脉风流隽秀。

“嗯,”李渊正坐于秋木雕云案前,见世民身着烟紫色锦绸暗纹广袖袍,束璺莽玉带,腰间佩墨龙嵌宝长剑,气度巍峨,不免暗中欣慰,道:“世民,你来得正好。”

世民正纳闷父亲为何如此说,恰见书房内茶几旁还坐着一人,正怡然自得烹茶。他身着石青弹墨长衫,深黛纶巾幞头,白面清秀,相貌倒无特别之处,唯独一双犀利眼眸,睿光暗藏,灵动于常人。这便是长孙无忌。

世民嗅着迎面扑来的阵阵茶香,道:“此壶中可是茉莉清露?”无忌嘴角带笑,瞥他一眼仍是专心烹茶:“正是茉莉清露。”他自少年时即与世民交好,甚是熟络,又道:“数次邀你至寒舍一叙,世民兄却几番推脱,显是已忘故人。”

此话分明带出了幼年交好的情谊,气氛瞬时热络起来,世民瞥他一眼,笑开来,声若玉石铿鸣:“你哪里是请我叙旧,想必打算诓我买几坛好酒带过去才是真的。”

“看你这人,就诓过一回,竟生生忘不了了!”无忌反讥笑起他来,眸光狡黠。如此一番寒暄后,李渊抿着白玉茶盏中的茉莉清露,道:“世民,为父这次你与无叶的婚事定下日子来。无叶的舅舅高士廉高大人对你们的婚事也很重视,毕竟,这是无叶过世的父亲长孙晟将军和你母亲的临终夙愿。"

世民默然放下手中茶盏。

长孙无叶,是无忌的表妹。据父亲说,他与长孙无叶还未出世,便定下了姻缘。每每提到,世民皆嗤之以鼻,未曾当真。一来他对无叶无甚感觉,只觉有些荒谬:还未曾出世,谁也不识得谁,便定下姻缘,未免草率。再说,他李世民的女人,必须是他亲自挑选的!否则即便是娶了也心中压抑。

因此,自从渐通人事以来,他对无叶皆是能避则避。即使避不开,见了面也是不冷不热、淡淡的。孰料父亲却在在这节骨眼上提起此事,令他有些搓不及防,他心思辗转,仍是笃定道:“父亲,世民一直将无叶看作妹妹,并不曾对她有非分之想。”

李渊还没来得及接话,无忌就已经恼了:“李世民,你此话怎讲?”他方才的爽朗已然不见,面隐怒色。

李渊摆弄起茶具来,似是专心烹茶,并不在意二人的争执。

“我对无叶并无男女之情。”世民犹豫须臾,仍是肃然道出实情。

“依我看,世民你怕是已经与别人有了苟且之事罢。”无忌冷冷道。

“无忌兄,此话不可乱说。”

“即使我不说,流言闲语也够淹死人了。”无忌心中恼火,语气加重。

“你说清楚。”世民面色一凛。

“夜夜幽会,还要怎么清楚,李世民你敢说你与出澐公主清清白白?”

无忌眸光犀利,定定瞪着世民。李渊也不再烹茶,抬眼看向世民。世民并不急于回答,眉宇舒缓,淡淡冷笑:“原来无忌兄今日竟为问罪而来。”稍顿,笃定道:“我与公主从未越雷池半步。就算我成亲,娶的也只可能是她。”

寂静。李渊道:“世民,出澐公主奉旨远嫁突厥与柮赏踝映汕祝巡怀赡阋丈蝗ⅲ俊

“什么?”心弦绷至极限,世民这才回忆起那夜她的古怪。你能娶,我就愿嫁。她是话里有话的。

“圣上早已昭告天下,世人都晓得,你竟不知?”无忌难以置信。沉默须臾,世民蓦地起身匆匆离开书房,无忌起身欲追,却被李渊拦下:“随他去吧,也让他绝了这心思。”

*

宫中上下都在紧张筹备出澐公主的婚礼。姞儿连日来忙于接受婚前种种礼节教育,甚至不曾出门。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静。如同她母亲箫珑一样,她将生机盎然的自己禁锢在冷漠而僵硬的面具底下,这面具宛如一潭浓稠的死水,荡不起一丝涟漪,令人再也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情绪变化。

婚礼前夜,胧月宫整夜银烛高烧,彻夜通明。姞儿云鬟半卷,星眼微饧,裹一袭雪色缟素罗裳,不妆不束,宿夜呆坐未眠。直到东方微明,有婢女来为她梳妆更衣时,姞儿思绪才陡然清明:终是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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