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在?”云出岫不解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也算是魍罗的敌人吧。”天魍对云出岫说,“你安心在这里休养吧,等你身体好了,想去哪都行,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向魍罗和冥军透露你的行踪。”
云出岫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可是……可是冥妖们最恨的西炎国师啊。”
“不,你并不想当什么国师,”天魁直视着云出岫的眼睛,“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因为你的眼睛,很干净。”
“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
云出岫愣住,他可不记得有见过这个男人,虽说脸和魍罗长得倒是一模一样,但他们俩的气质从根本上就不同,一眼就能区分开来。那么是说,他在自己没看到的什么地方见过自己吗?
天魁闭口不谈,只是对云出岫说,“外面风大,进屋去吧。”
虽说已是初夏时节,但山风吹来,尚有一丝寒意。云出岫拉紧了身上的毛毯,却并不理会天魁,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与魍罗为敌?他是冥妖之王,是受所有冥妖崇拜着的妖界的王者。……还是说,是所谓的王位之争?冥妖应该不会太在乎这些人类才会为此而忧心的虚名吧?”
天魁直接无视了云出岫的问题,见他不愿意回屋,就又动手一下子把云出岫抱了起来。
“喂!”云出岫急忙喊道,“我自己会走!”
不过对方力气太大,云出岫根本挣不过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个人偶一样被人抱来抱去。好吧,既然天魁说魍罗是他的敌人,那么自己也是魍罗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这种话可不适用在人类与冥妖之间。
云出岫想不通天魁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算是很好吧?一个本应杀人嗜血的冥妖,不但把自己从魔窿中救出来,还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给自己养病,看起来貌似还是亲自照顾了自己一个多月。这样的人在人类中尚无几人,一个冥妖——还是妖王魍罗的兄弟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事正在云出岫眼前上演着,让他不得不去面对事实。他在心里揣摩着天魁的想法,比如天魁应该是魍罗妖王之位的威胁啊什么的。但无论哪种说法,都不能成为天魁细心照顾自己的合适理由。天魍的行为也让他疑惑不解,就算要照顾,一般人会照顾到连吃饭也亲手喂的地步吗?不,与其说是照顾,却更像是在饲养宠物?
饲养这个词让云出岫心里泛起不好的回忆。魍罗说过,他的血肉对于冥妖来说是提升能力的无上圣品,所以魍罗才没有用杀鸡取卵的方式将他生吞了事,而是把他囚禁在寝宫中吸食他那能够再生的血液。
天魁应该也知道魍罗囚禁自己的目的,难不成,他也是想把自己当成食物?然而天魍不但没吸过他的血,其实连一丁点伤害他的举动也没有。天底下会有这种“善良”的冥妖吗?
啊,有的……曾经有过。
一个美艳的女子浮现在了云出岫的脑海里。从外表来看,她是人间少有的尤物,云出岫这辈子还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从内在来看,她是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好母亲,她的丈夫明知她的身份,却依然对她不离不弃。
“你在想什么?”
看到云出岫的表情变得奇怪,天魁不禁开口问了起来。
“你认识一个叫青帘的冥妖吗?”
天魍顿了顿,然后点点头。
“你果然也认识她啊,”云出岫说,“她在冥妖中,也算是个异类吧。”
“她从一开始就与其他冥妖不同,她不愿意杀人,只吸食一些小动物的精血为生。后来她爱上了一个人类男子,与那个人远走高飞。”
“冥妖会怎样处置这种叛徒呢?”
“杀。”
简单的一个字,就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自然。这就是冥妖,这个男人,果然也只是冥妖而已。
“但她没有被冥妖杀死。”
“青帘的力量在冥妖中也算得上是非常强大的,”天魁说,“她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气息,冥军曾经出动过翼部去找她,却连她的影子都没找到。这也是她能平安躲在人群之中的原因。”
停顿了一下之后,天魁又说,“不过,她还是被发现了——被你发现,然后杀死。”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去紫云岭,那个女人会不会过完幸福的一生呢?
“那你呢?”云出岫问,“你能平安在这个世外桃园躲过一生吗?”
“我和她不同,”天魁说,“直到现在,你还在为杀了青帘而后悔,那是因为你知道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但我却杀过很多人,魁罗杀过多少,我就杀过多少。”
云出岫惊讶地抬起头望向天魁,“你……”
“我不是青帘,也不能像她那样一直逃避下去,”天魁说,“云出岫,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能死在你的手里。”
他说什么?云出岫觉得自己继幻觉之后又出现了幻听。一个冥妖说想死在他的手里?
“……我杀不了你……”云出岫别过头,“你有着与魍罗不相上下的力量,即使是在以前我状态大好之时也杀不了魍罗,更何况现在元神受损……”
“天机草能让你的元神恢复如初。”
“天机草?”
黄泉之物,《黄泉志》上说,天机草生长于黄泉通往冥界的道路上,能令亡灵重返人间。若真有此功效,那么修复元神这种事,天机草说不定也能办到。
“谈何容易,”云出岫说,“只是在黄泉深处的神殿中的那个怪物就差点要了我的命。越过那道门,在黄泉通往冥界的路上,还不知道会是如何凶险。”
“你有金翅大鹏神。”
“金翅大鹏神还并未完全认可我,不会把它的力量给我的。它还记着它原来的主人的话,只怕是要等到我真正成为预言之神时,它才会服从于我。”
“我记得,好像只要经历三劫之后,你就可以成为预言之神了。”
“你对术士的修为还挺了解的嘛,”云出岫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过三劫可不是那么好过的,历史上有几位能达到羽化飞升程度的前辈们,也都是没有撑过三劫而归于尘土。最后只有敛尘,真正从一个修行术法的凡人飞升成为人间的神明。”
“三劫是什么样子的?”天魁问,“我听说是要被雷劈火烧什么的。”
“天雷问心,地火炽心,百鬼噬心。”云出岫摇摇头说,“不过这也只是传闻如此罢了,真正的三劫谁都没有见过,古往今来经历过三劫而不死的人就只有敛尘,但他现并未对三劫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如果你的三劫到来,我会帮你。”
“你?帮我?”云出岫的眼珠子都快被瞪出眼眶。这个冥妖是脑袋有问题吗?居然说要帮助人类渡劫,还说要死在自己手里?
“所以,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云出岫将想要出口讥讽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还说自己和青帘不一样?这个冥妖,也是冥妖中的异类啊。
☆、未妨惆怅是清狂
虽不若紫云岭的灵气,自然之息浓郁的金禾村也的确是个恢复术法之力的好地方。在确信天魁没有伤害任何人类的意图后,云出岫便开始了安心的休养。在吸纳自然之息以调合受损的法力的同时,身体也需要好好地调理,毕竟在祁山魔窿时一直处于严重贫血状态,要想把亏空已久的身体补好,那可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在看到天魁梧的脸时云出岫依然会想到那个冷酷的妖王,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他惊奇地发现这个男人的素行看起来真的就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每天清晨做好早饭后便上山打猎,并采回一些草药和野蔬,午时回到竹屋后会做出一桌味道还不错的饭菜。下午会去给村子里其他农家帮忙做活,却并不收一分工钱。虽然天魁到这里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但很快便在村子里受欢迎起来。金禾村的乡亲们对他十分热情,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以各种名义给天魁送来各种东西,甚至还有大方的农家姑娘主动给他送荷包。
对于这个冥妖的行为,云出岫十分不能理解。冥妖吸食人类的精血乃是天性,就像人要吃饭一样自然。人类杀死其他动物和植物以吸收它们的养份来使自己生存下去,而冥妖吸食人类的精血也只是为了保证自己存活于世的最基本需求。
但是,天魁却克制了自己的这种天性,每天和云出岫一起吃着人类的食物。高等级的冥妖虽说不用吸食人类精血也可存活,但若长此以往,他的法力必定会被减弱,最后就连形状也有可能会退化。
退化之后,也就不再有智慧,若等到那一天,他还会记得自己曾经不愿意伤害人类这件事吗?只怕也就和其他低等级冥妖一样,但凭本能杀人了吧。
“巧姑又来了呢,”云出岫眼尖地看到了在田梗上徘徊不去的女孩。今天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新衣,映得红红的脸庞十分漂亮。
天魁却只是将碗递给云出岫,“慢点喝,别打翻了。”
又是把鸡和各种奇怪的草药一起炖了啊,虽说能补身体,但味道可不怎么好呢。云出岫叹了口气,用勺子慢慢地搅着。这段时间身体恢复得很快,吃饭洗澡之类的事情已经能够自己做了。想到醒来之后第一次沐浴,坚持着把天魁赶出去,却差点把自己淹死在浴盆里。如果让别人知道大炎的国师是个这种死法,那还真是做鬼都没脸去见阎王了。
“你要拒绝她的话,就对她凶一点好了,”云出岫不忍看着那个小姑娘总是翘首以盼的样子,便对天魁说,“这种天真的小丫头,凶她一次就不敢再缠着你了。没意思就不要随便对人温柔啊,这样对抱有希望的人来说很不公平呢。”
“我没对她温柔。”
“那她干嘛老是跑来找你?”
“我不知道,那得问她。”
这算什么?迟钝?不,只是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吧。冥妖没有感情,由黑暗而生的他们不知家庭亲情为何物,不知男女之爱为何物,不知交际之友为何物。但也并不是全然不懂的吧,至少那个叫做青帘的女人与沈凌的感情,能够被称为真正的爱吧?
“如果你不高兴的话,我去叫她以后别来了。”
“啊?”
云出岫正想着青帘与沈凌的事,却突然听到天魁来了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
“什么我不高兴?”
“你刚才不是让我去凶她吗?”
“……我是看你好像不知道怎么拒绝她,所以才教你个方法而已!”
“拒绝她?为什么?”
“哈?难不成你还真对那个小丫头有意思?那倒是我多嘴了。”
“有意思?我对她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又不去拒绝她,是想就这样吊人胃口吗?”
“我没有要吊人胃口。”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让人家小姑娘天天跑来躲在田边上看你吗?”
“她为什么要天天来看我?”
云出岫无语,完全的鸡同鸭讲,真不愧是冥妖啊!
“巧姑她呢,好像是喜欢上你了,想要让你也喜欢她,所以才天天跑来看你,还给你送东西什么的,”云出岫用最直白的语言跟天魁解释着目前的情况,“而且啊,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她的心思,所以不但是她本人,整个金禾村都等着你给她的答复呢。”
说到这份上,天魁依然没什么表情,“我要给她什么答复?”
“所谓的答复呢,就是说,如果你也喜欢她的话,就跟她直说你喜欢她好了,然后大家便高高兴兴地看着你俩成亲,皆大欢喜。如果你不喜欢她的话,就跟她直说你不喜欢她,让人家姑娘知道自己没戏了,好快点对你死心,然后找下一个目标嫁人。”
“是这样吗?”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好像终于让他理解了,云出岫这才松了口气。要跟一个冥妖解释人类的感情还真是件痛苦的事。
天魁想了想,转过头向巧姑的方向看去。见天魁在看自己,巧姑高兴得脸上像是开了花,带着羞涩的表情别过头,却又忍不住用眼角往这边望。然后天魁便站了起来,笔直地向她走去。
见小姑娘先是高兴得像只飞舞的麻雀,在天魁对她说了什么之后,那朵似乎刚刚才盛开的花一般的脸瞬间便失去了笑容,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巧姑明亮的大眼睛里积满了水,非常干脆地扇了天魁一个耳光,然后调头就跑了。
回来的天魁那张总是异常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五道紫红色的痕迹清楚地映在他的左脸上。
“她为什么要打我?”
云出岫不在意地说,“被拒绝之后肯定会心情不好的,反正你皮厚,就让人家小姑娘打一巴掌出下气好了。对了,你怎么跟她说的?”
“直说了。”
“直说?”云出岫好奇地边喝着汤边问。
“嗯,我跟她说,我不喜欢你,你找别的男人嫁了吧。”
“噗!”
云出岫一口汤喷了出来,天魁很自然地把手绢掏出来递给他,“跟你说了慢点喝,别呛到了。”
这不是给呛的,是给气的!云出岫擦干净脸,向天空翻了个大白眼,“别说巧姑了,现在我也想给你一巴掌。”
“我是照你说的去做的,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你没问题,是我有问题……”
居然去教一个冥妖人类之间的感情的事,看来自己的脑子真是坏掉了!
之后倒也没再见着巧姑过来,好歹算是解决了一件可能会带来麻烦的事。云出岫的身体在一天天地好转,他开始每天背着竹蒌上山采药,并帮村子里的人治起病来。见村里的一群孩子没有先生,云出岫就自己写了几本小册子,每天做完事后在田边的沙地上教孩子们识字。村里的人们听说了之后,将一间空出来的旧屋子修好,每家人都搬来了些多余的桌凳,陈伯去县城里时,还专门买了些纸笔回来,让孩子们在这里跟云出岫学读书写字。
看到这个迅速建立起来的小学堂,云出岫还真是哭笑不得。自己不过是修养期间闲得慌,可没真想留在这里当个教书先生。但面对金禾村的热情的人们,却也开不了口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