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痕迹像是鞭伤,但哪见过这么粗的鞭子的?伤处的肿块中泛出青紫,怕是肌肉已经坏死,又见那人吐血的量,内脏还不知被打烂了几处。肋骨断了五根,连胯骨与大腿骨都有断裂处,他一乡野村医,哪见过这等伤势。
“他的伤怎么样了?”
听魍罗在边上不冷不热地问了句,大夫这才缓了口气。这阎王爷的语气也不是很着急,想必这人与他关系并不深,于是大夫便大着胆子说道,“这位公子伤及内脏,又有多处骨折……小人一介村医……对这伤只怕是有心无力碍…”
听这庸医如此说来,魍罗冷哼一声,道,“他若死了,我杀你全家。”
大夫一听,立刻面如土色,急忙跪下来喊饶命。魍罗道,“那还不快给他治!”
“可是……可是……小人确是无能为力碍…大爷饶命啊~”
原本站在一边的东家也是冷汗直冒,见这位还真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急忙也与大夫一同求饶道,“大爷息怒啊,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大夫能治个头痛脑热也就不错了,哪见过这等……离这八十里地便是祁岭郡,郡中定有高明的大夫,小人立即去郡里请大夫……”
“哼!八十里地,等你请来大夫,人都已经死了!”
二人吓得哭天抢地,自家安安份份地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怎会想到今日就天降魔头呢?
正哭喊间,云出岫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魍罗神色一变,双眸中泛出血光,那两个人更是吓得面如死灰,那人快死了,自己也得去给他陪葬,这可如何是好?!
☆、荒村一夜黯冥动
大夫和东家正吓得面无人色之时,刚吐完一口鲜血的云出岫竟微微转醒,用极轻的声音说,“你别吓人……我还……死不了……”
见那将死之人竟自己转醒,大夫和东家激动得如同再生。只是转念又想,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下竟自己醒了,难不成是回光返照?思及此,二人又是瑟瑟发抖,在地上缩成一团。
魍罗见云出岫醒了,走到床边道,“这荒村野店的,没人能治你的伤。既然醒了就自己治吧。”
云出岫苦笑了下,虽说他是能治自己的伤,但魍罗这前后的态度也差太多了吧?他右肩伤重,骨头虽没断,却仍有裂痕,只得抬起左手摸索,却发现自己竟是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连个被子都没盖,顿时气得直想晕过去。
“我……我的衣服呢?”
“烧了,”魍罗道,“上面沾了那东西的沾液,给你脱了之后就烧了。”
云出岫听了又是一口心头之血喷出。烧了?自己去黄泉谷之前将行理放在了谷外的树上,虽说一身衣服对云出岫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他的符纸金针和银票什么的都在衣服里,就算要烧,但魍罗所说的烧了的意思,难道烧之前都不把有用的东西掏出来吗?!
“那……衣服里的东西……你烧之前掏出来了么?”
魍罗疑惑地说,“衣服里还有东西?”
云出岫这回却是连吐血的力气都没有了。
趴在地上的那两人见这人刚醒,就又开始吐血,怕是要死了,想来他死了这位阎王爷可要杀他们全家的,二人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云出岫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提了口气,稍微大了点声对那二人说,“你们不必惊慌……他不会杀你们的。还请东家替我准备几件东西……”
一听事情有转机,东家立即颤声道,“公子要什么东西,小的马上去准备!”
于是云出岫便让东家拿了笔墨,用未受伤的左手开了个单子。写完后伸手摸了摸头,还好魍罗没将他的头发解了,束发的青玉簪还在。云出岫拔下簪子便要给东家,却被魍罗一手拦下,从自己袖中又丢出碇金子给了东家,让他快去制办云出岫需要的物件。
等二人走后,魍罗这才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说要杀他们全家的时候。”云出岫暗笑了一下,却因扯动伤处而痛得闷哼了一声,“能使妖王关怀至此,云某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想到自己刚刚转醒,便听到一个冷得能将人生生冻死的声音说,“他若死了,我杀你全家”。这种低级的威胁的话本该由恶霸之流说得凶巴巴恶狠狠,想来妖王应是生平头一次这样威胁别人吧,害得云出岫刚醒便喷笑了出来,不料却忘了自己重伤在身,没笑成不说,反倒吐了口血。
“看来你是死不成了,”见云出岫醒来,魍罗便背过身向屏风后面走去。他素来喜净,在那种地方与怪物斗了半日,身上衣服是又脏又皱,得好好洗个澡才行。
见他要走,云出岫急了,气恼地叫道,“你回来!……呜……咳咳……”
这一喊又扯到了伤处,魍罗转过头来,“你干什么?”
“你……”云出岫喘了几口气,对这个没常识的冥妖之王翻了个白眼,“你好歹……也帮我盖个被子吧?”
妖王又没服侍过人,性情自然也不体贴,哪想到那么多?等云出岫提醒他之后,他才又走回来,将被子拉出给云出岫盖上,然后便自顾自地去洗澡了。
云出岫自认倒霉,于是也合上眼念动心法咒语,开始给自己治伤。他的治疗法术自然是一等一的高明,医术又堪称天下无双,虽知自己伤重,但这种程度的伤对于他来说是小菜一碟。想当年在祁山救过风行两次,伤势一次比一次惨烈,还不是照样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并将挑断的手脚筋都接上,丝毫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想到这里,云出岫心神一凝。伤了风行两次的冥妖之王,人类最大的敌人魍罗,此时却与自己共处一室。他不懂在黄泉时魍罗为何要引自己去见那怪物,并与他一起将那怪物杀死。想来这身伤也是因他而受,大炎的国师竟与妖王并肩作战?!真是荒唐!
只是不知魍罗又是存了什么心思,自己与他本是敌人,按理说他应该是要除掉自己才对。乘他昏迷时下手,或直接将他丢在黄泉,岂不是比带着自己出来治伤更省事?还是说他留着自己有什么阴谋不成?
但云出岫却并不认为魍罗是个阴谋家,不是说他不会这些阴谋伎俩,而是冥妖之王无需使用这些手段,便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那他又有什么目的?
心思一旦复杂起来,治疗法术也不见什么成效。云出岫无奈地换了口气,重新凝神。管他有什么目的,不先把自己的伤治好,就得任他摆布。
治疗法术能够修复身体受损的骨骼与内脏,但若是要清除体内的淤血,还得加以针石药物相辅。所以即使是在云出岫这等的法术治疗后,除了使断裂的骨头合上,修复内脏使之不再出血以外,便再也无法进行其他治疗,得等到东家将自己要用的东西送来。只是这荒村野地,也不能指望有多好的药材,所以云出岫只写了些最基本的东西暂且使用。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地方竟连他觉得普通的药物尚不齐全。写的十四味药,那大夫的药铺里却只找出了八味,其他几味没有的东西,大夫找来了好几种疗效差不多的药材替代,好在银针倒是有,吩咐东家替自己煎药后,便暂且先使用针灸来散去淤血。
在云出岫拿着银针往自己身上扎的时候,魍罗终于洗完了他那个漫长的澡。看到他从屏风后走出,云出岫差点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那男人明知房里有人,竟光着身子就跑出来了?!
“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云出岫别过眼去,双颊飞起红晕。虽然只看了一眼,虽然肩胸之上有一道可怖的深可见骨且尚未愈合的伤痕,但这个不是人类的冥妖的身体居然比真正的人类还要好,有没有天理啊?!
魍罗却是一脸困惑,“我要休息了,为何还要穿衣服?”
原来这个妖王竟有祼睡的习惯,当然,这并不稀奇,人类之中也有人喜欢祼睡。但看着他就这样光着身子,堂而皇之地在自己身边坐下,云出岫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的感觉。
冥妖之王与人类的大炎国师光着身子在一张床/上……
这客栈虽小,客房应该还是有多余的吧?他妖王大人一出手就是一碇金子,别说一间客房,就是把这整个客栈买下来都有剩,何必偏要来跟他挤一张小床呢?
“你……你干什么?”
话刚出口,云出岫立即便想扇自己一巴掌。轻咳了一声之后又说,“妖王大人不是要去休息了吗?恕云某重伤在身不能远送了。”
谁知魍罗却沉下脸来道,“你是叫我出去?”
语气不善。当然,妖王大人自然是受到万千尊崇,在冥妖之中的地位也相当于人类的帝王。想让帝王滚出去自己另找地方,怕是触了逆鳞了。
云出岫只得自认倒霉,摸索着就要起身,“好吧,那我出去。”
勉强坐起来之后,左右四顾,竟连片遮羞的东西都没有,身上还扎着针,怎么看怎么可笑,要是裹个被子出去,万一被人看见了,大炎国师的脸面何在?
“你要去哪?”
“嗯?”
云出岫一抬头,妖王的脸黑如锅底。自己又不出去,又不让他出去,难不成两个大男人就这样挤一张床?他倒是和风行挤过一张床,但风行是朋友,魍罗可是敌人呢。
也不管云出岫怎么想,魍罗一把将云出岫推倒,黑着脸说,“不想死的话就专心治你的伤,我在这儿给你看着,那些东西进不来。”
那些东西?云出岫心下一惊,连忙用气息探去。果然,这小客栈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布遍了大量低级的冥妖,修为高的术者的血肉对于冥妖来说是最好的食物,不但极其美味,还能令法术大增。
那些冥妖只怕是闻着他的血的味道而来。低级冥妖没有心智,自然不知什么冥妖之王。它们仅凭本能行事,只知道在食物旁边有个力量强大的自己的同类,所以才不敢冒然进攻,若是这个强大的同类离开了,只怕那些低级的怪物们就会一涌而上,将他撕个稀烂。
云出岫即使重伤,但对付低级冥妖还不在话下。然而在这人烟稀少的地区,冥妖的数量实在太多,情况于他十分不妙。刚才只顾着治伤,连最基本的警觉都放了下来,这一点令云出岫委实汗颜。只是想到有个强大的妖王在身边,便心安理得地自顾疗伤,明明是敌人,明明曾经伤害过自己,明明与他并无交情,为何会这么信任他?
就因为祁岭战场上那句“跟我走”吗?
云出岫尴尬地咳了声,又道,“那你……好歹也穿件衣服……”
魍罗不以为然地上了床,在另一头盘膝坐下,“我在寝宫中都不穿衣服的。”
啥?原来这个妖王不但祼睡,还喜欢祼奔?!云出岫诡异地看着他,他倒好,竟没有丝毫不自在,自顾自地将握在掌心中的万年怪物的丹珠一口吞了下去。
见他竟就这样开始运气吸收内丹的元气,云出岫只为自己遇上这么个行为诡异的妖王而悲哀。当下也不再去管那男人祼奔还是祼睡,接着给自己扎起针来。
然而这一晚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在云出岫结束针灸睡下后不久,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刃惊醒。他本能地翻身躲避,却忘了自己气血不顺,体力不济,半梦半醒之间狼狈地跌下床来。等那风刃结束时,床榻之上听得一声重物倒下之声,云出岫这才吃力地撑起身子,眼前的一幕却将他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所措。
魍罗全身青白的皮肤上泛出紫黑色图腾状的花纹,这花纹云出岫在别的冥妖身上也见过,只是当冥妖出现这花纹时,却是体内法术反噬,濒临绝境之时。随着身体的抽搐,魍罗不住地吐出一口又一口紫黑色的血液,双耳也有鲜血流出。紫黑的花纹如暴起的青筋,不断地鼓动着,像是有万般波涛于皮下涌动。
云出岫不禁惊住,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到魍罗运气之前吞吃了那万年怪物的内丹,只怕是那内丹另有玄机。云出岫艰难地爬上/床,伸手去抓魍罗的手,却一下子被反噬之气震得老远,再次跌倒在了地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看魍罗现在的样子,怕是术气满溢,身体承载不了超量的修为而要爆裂出来。一旦爆发,以妖王本身的修为和那万年丹珠中的力量,这方圆几十里只怕都要给他陪葬。
云出岫就地盘腿坐下,蓝色的阵法将整间屋子包得滴水不透,这是最强的结界,这个空间再不会被外界的人与冥妖打扰,若是魍罗的力量在结界之中爆发,也只是将这个空间里的所有东西破坏掉,而不会伤及结界之外。但要支撑起这个结界,对于负伤在身的云出岫来说却是十分吃力。好不容易将结界做好,云出岫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便再次凝气,半透明的纱带轻轻伸出,包裹了床/上魍罗因无法控制而抽搐着的身体。
并非实质的纱带没有被气旋弹开,并将云出岫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输入魍罗的体内。魍罗的法术为阴寒一脉,为冰雷属性,而万年怪物的丹珠却是火毒属性。相克的属性被强制融在一起,也难怪会产生这么激烈的反映。云出岫虽会所有属性的法术,但他自身是天然的冰水属性。水能中和毒,也与冰一脉相承,他的气息便成为了魍罗与万年丹珠之间的引线,中和双方相克的属性,并将之转换,慢慢地使魍罗与丹珠的属性同步,再一点点地融合。
这个过程艰难而又漫长,稍有一点差错,二人都会身死魂灭。云出岫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法力,看到那紫黑的花纹一点点散去方才暂时安下心来。此时天已发白,结界因法术的流逝而慢慢地崩塌,得在结界完全崩毁之前结束施法,否则魍罗溢出的妖王之气将会把这个镇子变成一片墓地。
云出岫静下心来,动用了自己的元神。强大的力量之源以绝对的优势压制了妖王躁乱的法术之气,在终于确定魍罗与那万年丹珠已经融为一体之后,云出岫顿时感到万分疲惫。没来得及想自己此举使妖王的修为大增的后果,云出岫无力地合上双眼,沉入了黑暗之乡。
☆、府地洞天锁清云
这一觉是睡得极沉,昏天黑地不知年月,好几次恍惚之间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声音的尽头是一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