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向寒池跑去,却因心急而被满是卵石又沾满水汽的路面滑了一跤。只是这一跤却跌在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之中,只着了薄薄的纱衣,被身体与头发上的水珠一沾,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勾出身体的线条。沈烟月的头枕在他的肩上,冰冷的气息扑鼻而来,带着隐隐的昙花香气。伸手所触是冰冷却柔软的身体,沾满寒泉之水,却令他心神恍惚。
突然间,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沈烟月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与那人对视。
“是术士吗?”那人皱了皱眉头,“民间术士,千秋请来的天下大会评判吧?为何会在这里?你是何人?有何目的?”
是他!真的是他!
沈烟月兴奋得想狂叫,但此时被掐着脖子,气息上又被压制,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人的手松了松,却仍然放在他的要害之处。沈烟月艰难地出声道:“我是沈烟月……你还记得吗?……当年……隐雾山庄……”
那人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随即立刻放开了对他的禁制。沈烟月干咳了几声,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又立即从衣服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石头。
“那个时候……也是你吧?你救了我,给了我鳞骨。我知道,我一直记得你。”
那人露出讶然的表情,微微向后退了半步。然而沈烟月却追了上去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别走!……别走好吗?我……一直在找你。”
那人的眼神黯了黯,轻声道,“你找我,做什么?”
找他做什么?这个问题沈烟月也问过自己,但都没有得到答案。只是想知道他是谁,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只是想对这个仅匆匆地在自己过去的19年的人生中路过两次的人了解得更多……只是这无数个只是加起来,却不仅仅只是一个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要求越来越多,随着对那个人一天天的思念的积累,自己变得越来越贪婪。
“你说过,我会成为天下最出色的术士,比我父亲还要出色的术士。”沈烟月听着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脸上烧成了一片,“可我做不到……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我……”
他望着那人苍白的脸孔,扬起羞涩的微笑,将那张绝色的脸孔染得更加艳丽。
“我要你来教我,怎样成为天下第一的术士。”
那人的睫毛闪了闪,沾在上面的水珠随之晃动,像是挂在那里的泪珠,随时可能滴落。
“我对你一无所知,”沈烟月几乎要将指甲掐进他的手中,“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让我如此挂怀。告诉我好吗?让我了解你的一切。你到底是谁?”
一声深沉的叹息轻溢而出,于是那人薄唇轻启。
“云出岫。”
☆、三江汇流聚汹涛
云出岫。
历朝历代的史册中所记载的最年轻的国师,西炎第一术士,一手办起汉阳术士学堂,将术士队武成倍扩大的天纵奇才,还在战场上与风将军联手重伤冥妖之王……
关于这个名字的传闻,在民间也听到过不少,更何况他还是所有术士心中的目标。只是沈烟月没想到竟会是这个人,这个云淡风清,超凡脱尘的画中走出的谪仙一般的人物,竟会是叱咤风云的西炎国师云出岫!
沈烟月平日的冷淡宁静一时间全都烟消云散,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第一次见他时自己正被冥妖所困,第二次又是被心魔占据了思维,他不想让云出岫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但这第三次见面,自己竟慌了神,回想方才窥视云出岫入浴之事,顿时面红心跳,手足无措起来。
云出岫将他这副样子看在眼里,只是淡淡地说,“寒泉所及之处阴气极重,与你练就的雷火之术相克,先进屋里来吧。”
沈烟月跟着他的步子,穿过刚才过来时经过的竹屋也回廊,入了寒泉阁内。云出岫进屋之后先是住香炉里加了些香料,沈烟月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猛然想起云出岫该是要更衣,怎么自己就呆呆地跟到了内室?
急忙想要退出之时,云出岫却伸手一挥,一阵清风拂过,门窗便轻轻合上,门帘自然垂落,挡住了沈烟月的去路。
“昨日那人,是你吗?”
“咦?”
沈烟月一时没反映过来,云出岫又道,“在花园中发现了寒泉阁中气息的人,就是你吧?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化,不愧为天下奇才的紫云烟月。”
“云……国师过奖,我……在下……”
云出岫摆了摆手,“这里没有什么国师,我也不过是百里山庄的一个住客罢了,你唤我名字即可。”
听他说了这样的话,沈烟月这才放下心来。他果然还是当年自己在溪边时见到的温柔的兄长般的人物,而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国师。
于是他大着胆子说,“那,我叫你云可好?”
云出岫点了点头,示意沈烟月过来坐在他旁边,唇角这才浮出一点暖意,“烟月也已经长大了呢,你这两年在江湖上的传闻我也略有耳闻,以你的修为,江湖上再无人是你的对手,果然不愧是沈凌的儿子,烟月,正如当年我所说,你已经超过你的父亲,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术士了。”
沈烟月急忙摇头,“哪里的话!我怎会是什么天下第一术士?不过是些市井谣传而已!人人都知道当今世上堪称第一的定是国师云出岫,我……我没想到能再见到你,我……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如果早知道的话……”
云出岫抬抬手,止住了沈烟月越来越语无伦次的话,“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而且,我也不配做这个国师。”
“怎么会?!”沈烟月急忙想要辩解,却被云出岫笑着止住了话头。
“你再这么激动地说下去,我可要以为你是在奉承我了。”
看到他的笑,沈烟月心中暖意顿起。方才他还说自己长大了,可为什么一遇到有关他的事,自己就又像是回到了孩童时一样?
云出岫伸手倒了茶,递到沈烟月手中。那茶水一直放在盛满水的瓷盆中温着,握在手中暖意尤存。只是接过时却碰到了云出岫冰凉的手指,沈烟月这才回过神来,忙道,“云,你还是先换了这身湿衣,那寒泉之水阴气极重,非同一般。就算有罡气护体,也受不住这样的寒气!”
说完又想起自己所习乃雷火之术,急忙自作主张地拿了一旁架子上的丝巾给云出岫擦头发。云出岫倒也没拒绝,只是眼中落没的神色更重。
“没关系,我现在,却是正需这极阴的寒气才能保命。”
沈烟月的手抖了一下,立即因为这话中所含之意而震惊。需要极阴的寒气才能保命?什么意思?是他受伤了吗?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还是……”
沈烟月转到云出岫正面,只见云出岫面无血色,又想起方才池中所见,心下寒意顿起。
“受伤……也不算吧。”云出岫叹了口气,笑得有点讽刺,“只是中了一个血咒而已。”
“血咒?!”
沈烟月吃惊不小,这种阴毒的咒术不是冥妖所特有的吗?!施咒者用自己的冥妖之血在对方身上下咒,咒术的强度与效力根据施咒者的能力大小而定,而所施之咒也是根据施咒者的意图进行。比如说施咒者用血咒诅咒某人尝遍千刀万剐的滋味,那人便会日日受到千刀万剐般的痛苦的折磨,却不会真正死去,对肉身也毫无损伤。这样的咒术是为了活生生地折磨人而存在,但沈烟月没想到云出岫居然会中了冥妖的血咒!
究竟是什么样的冥妖才能让西炎第一的术士中此毒咒?!那血咒的内容又是什么?!
云出岫看出了他的震惊与疑问,便开口道,“中了血咒之人身上会带着冥妖的气息,你昨日在花园中所发觉的气息就是我吧。”
“原来如此,难怪感觉有术士之气在护着那冥妖之气。”
心中疑虑解开,然而沈烟月却并未因百里山庄中少了潜在的危险而松了口气,反正更加忧虑起来。
“云,究竟是何人伤了你?我去将那冥妖抓来,一定想办法让他给你解了这血咒!”
血咒只能由施术者解开,被施术的人才能逃离悲惨的命运。然而冥妖与人类势不两立,古往今来中了血咒的人,哪一个不是因受不了折磨自尽而亡?可是能给云出岫成功下咒的冥妖,说要抓,又谈何容易?
“不必了,”云出岫道,“这是我欠下的债,欠了债,终究是要还的啊。”
见云出岫不愿多说,沈烟月也不好多问,只是央求般地对他说,“那让我看看那个咒印,说不定会有别的办法。”
虽然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云出岫还是站了起来。将湿湿的乌发全部挽到头上用墨玉簪固定住,然后他便背过身去,缓缓地褪下了那层薄薄的纱衣。
展现在沈烟月眼前的,是如同打磨过的白玉般的脊背。优美的曲线如飞流的泉水一泄而下,白净得几乎没有一丝瑕疵——除了后腰左侧的那枚殷红的咒印!
沈烟月看得触目惊心,却又止不住心中的鼓动。他缓缓地在云出岫身后蹲下,仔细地端详着那枚咒印。那是从未见过的繁复花纹,图案极其抽象,但还是能勉强看出盾一般的咒印正中是一朵开到极至的荼靡花。
云出岫身上的寒湿之气微微溢到他的脸上,他不由得吸了口气,入鼻尽是昙花的幽幽香气。说了句“失礼”,沈烟月伸出手,将食指和中指并拢一起放到咒印之上,然而入骨的寒气几乎要将他的全身都冻结起来!
好强大的冥妖之气!这是他至今从未遇到过的大人物!就算是当年血洗紫云岭的冥军将领残鹜也远及不上其中的十之一二!
正欲将气息更加深入其中,此时门扉却吱呀一声打开了。沈烟月正专心探测那咒印中冥妖的气息,云出岫又因再见沈烟月而满腹心事,两个西炎的顶极术士居然都没觉察到有人进入了寒泉阁!
二人同时回首,都立即做好了攻击的准备,结果看到的,却是下巴掉在地上的风行!
云出岫吃惊之余,立刻冷哼一声:“出去!”风行这才回过神来,立即重重地关上了门。沈烟月正因风行的出现而发呆,云出岫却已将纱衣拉上,回头对他说,“即有来客,我们改日再谈。你且先与他在厅内稍候片刻。”
沈烟月心中失望,又恨那风行不识好歹,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不过狂奔到外间的风行此时也处于极度混乱中。他不过是跟着沈烟月来到了内院花园,因为不知沈烟月往何处而去,便随意在园中乱逛。待逛至花园深处,突觉不远处传来一股奇特的寒气,便顺着这寒气找到了寒泉阁。
门半开着(沈烟月进去时推开没关),风行随意走了进来,见这里连个小厮都没有,便四处乱走。谁知刚推开内室的门,却见到了这样的一副画面。
两年多没见的云出岫全身湿淋淋,衣衫半褪,露出整个背部,下面也好像什么都没穿?而不久前才认识的沈烟月此时却半跪在云出岫的身边,用手抚着云出岫的腰,满脸通红?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难道他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吗?!
越想越觉得头脑发热,那副暧昧的画面像是眼中生了根,挥之不去,抹之不消。风行心头酸酸的,脑袋却是像烧透了一般红了个彻底。不知不觉间只觉鼻腔一湿,一抹鲜红便这样流了下来。
而沈烟月出来时,却刚好看到这番情景。想到方才风行进来时二人的姿势,沈烟月又羞又怒,于是便走到风行面前用比寒泉还冷的语气对他说:“你这个登徒子,少打他的主意!”
“啊?”
风行愣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沈烟月话中的意思,急忙解释说,“我没……我只是……哦,对了,你认识他?”
“与你何干?”沈烟月冷着脸说,“你不陪你的杜大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我跟着你来的啊,”风行说,“杜小姐请你今晚去花锦阁赴宴呢。”
沈烟月眯着眼睛打量他,“她请我去,我就得去?”
“不是啦,”风行忙道,“人家仰慕你这天下第一术士已久(不敢说其实是仰慕他天下第一美男),杜前辈又有望得这武林盟主之位,你去吃个饭也没影响的啊。”
“天下大会比武期间禁止评判与各帮派的私下交流。”
“啊?”风行愣了愣,“这个,我真不知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去替你回绝了吧。”
“是啊,”沈烟月出方讽刺,“你去陪你的杜小姐就好,还来管我作甚?”
风行不满起来,“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啊,我也想通了。你没把我当朋友,我可把你当朋友呢。我怎会因她而冷落了你?”
沈烟月面色稍霁,却仍寒着张脸,“我可不敢和未来的风夫人相提并论。”
“什么风夫人啊?!”风行大叫起来,“你别胡说,我也就和她比较谈得来而已!”
“谈得来不就是好现象么?那杜若非可老盯着你呢,说不定人家明天就招你做了上门女婿,那可是青河门呢,也算是当今武林第一大帮派了吧。”
“你乱说什么啊?”风行不高兴道,“我可没打算成亲,好男儿志在天下,怎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烟月不必担心,他的确是没打算成亲的,”
此时,云出岫换了一身白色便衣,长发随意挽起,从内间走出。刚好听到二人的话,便接过了话尾。
“此人命犯桃花劫,注定命中无妇人。以后他没人要,烟月可要多加照顾才是。”
听云出岫拿他谈笑,沈烟月的脸顿时又烧了起来。风行一听这话可不干了,冲着云出岫就嚷嚷着:“好你小子,两年多不见你就这么诅咒我?我天南地北地找了你几个月了,你倒好,脚底抹油溜得快,这下可让我给逮着了!”
一听此话,沈烟月心下惊疑不定。这二人竟认识?而且风行这一番话虽然不客气,却透着一股亲密无间的意味。沈烟月心中难受,只得看向云出岫。云出岫又出声道,“看来你们可是认识的?”
风行奇道,“看起来你们也是认识的嘛?还挺……那个啥……”
沈烟月疑惑地问,“云和他……原本便认识的么?”
听到沈烟月叫云出岫为“云”,风行心头酸水直冒。这小子什么时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