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适时地说上几句。
厚厚的一本账,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便被少年翻完。风行真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翻完了账本,这菜也上来了。少年边吃边随意说了几句对账本的点评,只见那中年男子垂手立于一侧,听得是大汗淋淋,连声称是。而刚才在少年看账本时适时解说的那个男子,此时却对账目之事毫不介意,见少年夹了哪道菜,便轻言细语地对此菜进行一翻点评,狗腿得恰到好处。
只是紫衣少年脸上仍旧没什么颜色,只是淡淡地应几声,自顾吃喝。看他吃饭的样子便知家境一定很好,有教养,却并不是什么权门贵族。看贵族吃饭,风行是要抓狂的,比如说云出岫。云出岫虽出生名门,却并不是那些严守教条的迂腐之辈。只不过一个人从打生下来起,一言一行便被人教了要怎么做怎么做,就算本人明明知道不这么做也行,别人也管不了他的时候,他仍然还会按照习惯了的方式去做事。比如说筷子要握在离顶端一寸的位置,比如说端碗碟不能离开桌面半尺之内,比如说餐具不能发出声音,比如说端碗碟时小指不能沾着碗底,比如说食不言寝不语,诸如此类。云出岫不会去在意这些东西,风行和他一起吃饭时也经常会开口说话,或者用筷子敲敲打打。但可怕的是,云出岫却能在无意识之间将这些教条完美地完成,比如说,如果吃饭时风行不主动找他说话,他便会完全无视风行的存在,默不做声地把饭吃完,且绝不开金口说一个字,更是听不到一丁点餐具的声音,小指也永远不会沾到碗碟底。
然而看眼前的紫衣少年吃饭,却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他的姿势没有云出岫那样的优雅,却更增了一份洒脱。他吃饭时话也极少,只是表情却并没有云出岫那样的淡漠,而是让人知道他正在心情舒畅地享受着美食。这一点让风行十分喜欢,脸上不知不觉便露出了笑意。想到云出岫吃什么都是一个表情——换句话说也就是吃什么都没表情——让人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而这少年的脸上虽然也是淡淡的,在吃到不同东西的时候,也会有微妙的变化。
正当风行看得入了迷,却又蓦地与少年的视线对了个正着。这一眼却让他全身冰冷,又是偷看被发现,而且还露出一幅傻笑的样子,真不知那少年心里会怎么想自己啊。然而转念一想,怎么不知不觉地就拿这少年与云出岫相比较了?除了同是术士这一点之外,这二人的感觉处处都正好相反,全无交集。
紫衣少年在看到风行之后便停下了筷子,眉间显出微微的不悦。风行只觉尴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却又鬼使神差地端起酒杯向少年走去。
那个一直充当解说者的男子见风行向这边走来,先一步走出去拦住风行,笑得一脸油都要流出来的奸滑样,“这位客官……”
风行没理他,只是对少年笑着举了举杯,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位大侠,我们又见面了。”
少年摸不准他的来意,大概顾忌到他是汉阳风家人的缘故,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没赶他,也并未搭理。
风行又说,“在下听闻望江楼的千江醉可是遥郡一绝,故闻名而来。不想与大侠偶遇,如不嫌弃,风某想请大侠一同品酒如何?”
此时,那中年男子笑咪咪地说,“不错,若是到遥郡不喝我望江楼的千江醉,便是白来了一着啊。只是我家老板今日为着公事而来,这位客官的好意,在下代为心领。”
风行故作惊讶地说,“哦?难道这位大侠竟是望江楼的老板?哎呀,那可是失礼至极啊,这位老板与我一个故人长得是十二分相似,不过我那位故人可是位技艺高绝的术士。”
少年冲那两个中年男子挥挥手,说了句:“你们先下去吧。”那二人虽心有所顾,却还是收了账本离去。风行这才笑嘻嘻地坐到少年对面,“不知眼下这位,到底我那位术士故人,还是这望江楼的老板?”
少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怎么又是你,风云。”
风行先是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那日自己慌称名为风云,然后便笑道,“这说明我们有缘啊。哦对了,我都跟你说了我的名字了,还未请教大侠尊名?”
本以为他不会告诉自己,却不想那紫衣少年眼皮都不抬地说了三个字:“沈烟月。”
“啊?”
这回轮到风行傻了。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出来这么些时日,风行听到的江湖传奇可是数不胜数。而这其中最为出名的,只怕就是沈烟月这个名字了。曾被称为西炎术士第一人的沈凌的独子,天资过人,术力超群,又是沈凌那段传奇般的爱情的结晶,所以沈烟月小小年纪便享有盛名,被人称为“紫云烟月”。而在两年前冥妖入侵时,沈凌所创的隐雾山庄被毁,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沈烟月便带着隐雾山庄残余的几个孩子南下投奔于南海巨商的祖父沈宏。
沈宏对这沈家的独苗十分疼爱,不但教他怎样做生意,还把自己的产业全都交给沈烟月管理。起初,沈家那群管事的怎么都不服一个小毛孩,虽说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却从未学过生意经。只是在沈宏的教导下,沈烟月对生意方面的事上手速度却是快得惊人。不出一年时间便将沈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沈老爷子更是放心地将沈家旗下所有产业都交给了他,对外称自己年事已高,从此沈家的当家便是沈烟月了。
在沈烟月行走于西炎各地,管理沈家产业的同时,却也继承了沈凌的遗志。他在术法方面很早便有了极高的造诣,以前身在隐雾山庄时,江湖上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实。这回本是为着沈家的生意而游走四方,沿途所过之处,却将隐于民间作乱的冥妖一举歼灭,为自己赢来了民间的声望。有许多民间的术士不服,纷纷找他挑战,却都无一例外地大败而归。再加上沈烟月相貌生得好,又得了个西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这名气是越来越大,隐隐有着超越他的父亲沈凌的趋势。
江湖传言皆是将事实成倍夸大,所以听的时候,风行也就没怎么在意,一直以为是言过其实。一个未及弱冠的小毛孩子能做出个什么名堂?不就是因为年纪小点,长得好点,所以大家都宠着,这才出名的嘛?
只是不想此时此刻,江湖八卦的男主角竟然就坐在自己对面。风行一时无语,怔怔地盯着他看,那目光像是要在对方脸上盯出个洞来才罢休。
“你有何事?”沈烟月边吃饭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信你这回不是有意跟踪我,所以才没出手教训你。不过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碍…我……”风行一激动,竟有点结巴,“在下原本只是想邀大侠一同游江……却不知大侠原来就是人称‘紫云烟月’的沈家公子,真是……那个……失敬,失敬……哈哈……”
虽然在少年眼中,这个姓风的傻头傻脑的,还是个登徒子,不过也能看出,他这一席话说得倒也诚恳。沈烟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于是冲他点点头,“说起来你应比我年长,也不用叫什么大侠。我虽在江湖上有些薄名,却也算不得什么江湖中人。”
听起来像是谦虚之辞,不过对着比自己年长的人我啊你的,还直呼其名,这沈烟月虽与自己客气,却并非真心啊。看来的确是第一印象太坏了,风行心里暗自叹气,不过想到这少年竟是个厉害的术士,在江湖上又有些名声,要是能结交此人,对云出岫说不定会有所帮助。
想到这里,风行也不管沈烟月是否看得起自己,便又是一幅恭恭敬敬的样子把自己道听途说的有关“紫云烟月”的好话对着少年说了一遍。在云出岫的教导下,不懂世事的风行在朝中虽也变得有些圆滑,然而却从来没有了解过拍马屁的真谛。像他这样凑上去就对着马屁股乱拍一通,别说讨不得好,说不定还会被马踹一脚。
只是沈烟月却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心中反倒有些好笑。这人可真是稀奇,初见时坐在青楼的画舫之上,再见时又对自己出言轻薄,可见真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这人身手不凡,又是汉阳风家的人,身上还带着鳞骨的气息,也一定不单单只是什么豪门公子。再则,他说身上的气息是由于经常出入风家所至,可风家那龙骨青鳞刀却是神武大将军风行的配刀,就算身为族亲,要想能经常见到风行,想必此人也定是朝中要紧的官员,不,看他的身手,应该也是前锋将士才对。
想到这里,沈烟月对风行的态度便再次缓和下来。他一介江湖草民,家里又是做大买卖的,民不与官斗,这样对自己没好处。这人应该也只是想要结交认识些江湖中人,即已让他见识了自己的本事,那人是断断不敢对自己有非份之想的。于是沈烟月便让人多加了副碗筷,与风行一同讨论起江湖见闻来。
☆、烟波江上使人愁
自从那日望江楼一聚之后,风行也不管沈烟月是不是真待见他,便日日在客栈沈烟月住的那间天字一号的房门前蹲点。只要见了沈烟月出门,便装作巧遇的样子跟在人家后面。沈烟月何等人物,怎会不知风行是每天在外面等着,有时也就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或自窗户走脱,让风行白等一场。
不过交道打得多了,倒也渐渐知道此人并非第一次见时那样无赖。反倒是豪爽大方,谈吐风趣,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一来二去,沈烟月便不再避他,而是爽快应邀,与风行一起游山玩水。
一日,风行邀沈烟月一同游江,沈烟月一听游江,便想到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不由得心生不快。只是到了江边,看到风行跳上一艘简陋的小舟之后,才解开了心中的不郁。
小舟之上再无他人,却在一个矮几上放着一坛酒和几道小菜,这也算得上是纵情山水。于是也不再客气,拿了酒坛拍开封泥,那酒气却并非沈烟月向来喝的如千江醉之类的美酒一般甘醇,却是烈气逼人,隐隐还有着血腥之气。
“这是……”
“哈,就知道你没见过,”风行得意地说,“这是西疆雷漠族的特产,在当地叫‘察忽尔’,就是骆驼尿的意思,传到我朝之后,那些肚子里有点墨水的酒徒嫌这名字太粗鄙,就给改了个文雅的名字,叫‘化血残阳’。据说酿成此酒最关键的一步,是用骆驼血来浸泡粮食,这第一坛酒骆驼血所成的酒,便是‘化血残阳’的酒源。之后便在普通的酒水中加入酒源,深藏于沙窿之中。几十年之后再将之开启,骆驼血的腥气已去,但这酒却成了西疆第一烈酒。”
“用骆驼血来酿酒?这倒是头一回听说。”沈烟月凑近闻了闻,“不过此酒之烈,只怕是比骆驼尿的冲天劲儿有增无减,名字虽粗,倒也贴切。哎,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搞来的?西疆雷漠族与我朝交恶,要弄到他们的东西,可不容易吧?”
“当然不容易,不过嘛,这也算是托了神武大将军的福吧!”
风行有些得意,想起去年领着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深入敌境,打得雷漠族的一个大族长屁滚尿流的样子,到现在一提起此事仍旧痛快至极。那时候的战利品,便是那个大族长头一天才叫人运来的几百坛“化血残阳”,于是便每人拎了几坛,回去畅饮了两天两夜。这“化血残阳”不愧为天下第一烈酒,不但喝的时候爽快,后劲也是极大的。那日畅饮之人竟都晕睡了数日方醒,醒来之后也找不着东南西北。
听了风行的话,沈烟月道,“瞧你这得意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打的胜仗弄回来的呢。”
风行尴尬地咳了两声,心想可不就是我弄回来的嘛。却只见沈烟月抬手就抱着酒坛子灌了一口,吓得急忙叫道:“你你你……你当心点,这可不比你望江楼的千江醉!”
一大口下肚,烈酒从口腔一路烧到胃肠之中,酒气却在第一时间冲上脑门,顿时只觉全身如烈日炙烤,长舒一口气,似乎都要从口中喷出火来。沈烟月道:“好酒!这西疆蛮族所酿之酒虽远不如我中原的美酒精致细腻,却是另有一番风味。这样的酒,只怕我中原纵使人才济济,也造不出来的吧。”
“这酒中的骆驼血,必需要西疆沙漠中的烈日才能将腥气蒸去,也就只有在沙漠中才能造出此等美酒了。”
沈烟月自跟随沈宏学习经商以来,才开始喝酒,喝的也只是他沈家所经营的上品,连北方的烈酒也从未喝过。眼下就对着这号称天下第一的烈酒猛灌了一大口,不出半刻,一张白净的脸连着脖子都给酒气熏得通红。
风行有点后悔刚才没拉住他,不过这酒气一上脸,西炎第一美男的风采更是耀眼夺目。嫩粉的皮肤吹弹可破,随着浅浅的吐吸而起伏。两颊更是绯红如霞,乌目含露,朱唇更是艳得逼人,似乎马上就要流出熟透的甘甜汁液。
“你有何事?”
“……呃……啊?”
正心猿意马之际,被沈烟月这么一问,风行不禁做贼心虚,手足无措。不过微熏的沈烟月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淡淡地说,“无缘无故,怎会请我喝这等好酒。这一坛‘化血残阳’在中原的价格,可是不下万金呢。再则,前几次出游,你都是哪儿热闹住哪儿跑,今天却一反常态,与我泛舟于空无一人的江面,想必是有事相商,才会有此举动吧?”
风行这才安了心,虽被说中了目的,不过沈烟月没发现自己对着他喝醉的样子流口水就行了,否则好不容易才挽回的形象,又要回到登徒子的称呼了。
看来这酒气虽上了脸,却还未醉。于是风行便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沈公子家大业大,在这遥郡想必也有沈家的客栈,却为何偏要跑来住这鱼龙混杂之地?”
沈烟月不置可否地说,“你风公子也是来头不小,又为何要住此地?”
风行笑道,“你倒是会推问题,我问你的还没回答,就又推到我身上了。”
沈烟月见他如此,心中便了了三分。于是说道,“此次巡访沈家产业只是顺路,实不相瞒,此行是为下个月在百里山庄举行的天下大会而来。”
“这天下大会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