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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果真钦点子衿为状元,又点另两名探花,是为进士及第;柳梓与翟颖为二甲,其余一百三十人为三甲。
待到照惯例该游名园探名花时,皇上却起身走了,旁边伺候的太监拉长了声音道:“皇上今日身体微恙,赐二三甲进士行琼林宴,三鼎甲入殿内,钦此。”
殿中顿时响起小声的交谈,刚及第的三人面面相觑:本朝即便是今上也不曾有过如此先例。
三人却是谨言慎行地跟着太监到了殿后,皇上竟未坐直,只是倚在榻上,想来真是身体不适。
他看了看面前三人,赞了子衿几句少年风流,三人中年届四十的探花好不尴尬。
闲聊片刻,皇上又问起些军政来。
其余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用些仁孝忠信礼义来答,模棱两可;唯独子衿应答如流,又谨记着岳霖的话,不敢说得过多,只拣些一般统兵之人懂的说了。
皇上频频点头,临了赐了个扇坠给他,道:“哪日再来宫中与朕谈天。”
子衿与三人俱谢恩出来,两个探花似是旧识,相谈甚欢;子衿夹在中加有些沉闷。忽听得两人说道:“难怪柳梓考不上一甲,原来是得罪了权贵。”
他无意般问道:“柳梓?他……”
两人互望了一眼,还是年轻的人答的:“刘兄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举子住在京中几月,对刘兄的诗作文章是深感敬佩,刘兄的大名也传遍京城了。只是另有一人名唤柳梓,虽同是江南人氏,却狂傲恃才,也是出了名的。此人倒是有些才气,只是盛气凌人,加之家境富裕,酒色无度,没什么人愿与之交游。”
“原来如此。”
子衿想起柳梓在茶楼那个眼神,暗说要留心此人。
柳梓是二甲的第四名,不知他会不会被派到京畿之外去……
32
32、酒坛 。。。
岳霖在院中摆了一桌酒菜。
子衿坐在下首,先敬了一杯。
“多谢先生的教导。”
“嗯。来,别光敬酒,尝尝,”岳霖笑道,“正宗的状元红。”
子衿饮了一口。酒的苦辣过去,他站起身,停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对岳霖道:“这是我们在江南喝过的酒!”
“对,就叫状元红。”
“吴钩他来过了?”
“嗯。那时候你还没醒,他看了看你就回去了。你知道的,吴钩不能在京城滞留太久。能回到京城而不使族人不满,他只能在这里待上一夜。”
“为什么不叫醒我!”
岳霖没有回答,反而又倒上一杯酒,微带红色的酒液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像血:“多喝几杯吧,吴钩开的坛子,你不是说要和他共饮么?他喝了几杯才走的。”
子衿握着杯子,看着酒液不停晃动。
“先生,那日金弦引我去那间小筑,是不是您的意思?”
岳霖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却依旧平静:“吴家,是少数势力日盛而皇上不会忌惮的家族。你觉得,吴家的小姐如何?”
子衿将酒杯放在桌子边沿,又问:“那日的老者是谁?”
“老者?没想到他也去了。看来,吴家前任的族长也很满意。”
砰地一声,酒杯碎在地上,子衿气得浑身发抖。
他踩过洒了一地的酒液,抱起酒坛转身走了。
岳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后,笑得趴在桌上,眼睛却是渐渐湿了。
他轻声道:“吴钩,你可真找着个情深意重的人了,这样还不忘抱了酒坛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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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岳霖在府上厅中待客。
来的人是太子太傅,名声不下于岳霖的大儒何垣。
何垣带来一包茶叶,对岳霖道:“你临了收的一徒弟可是连中三元,怎么说也是老朋友了,今儿特意送来瑞草魁庆贺。”
岳霖笑着拱手收下,道了谢,又叫仆从拿了壶酒来:“这酒是三十年的女儿红,少见吧?知道何兄好酒我才拿出来的,一共才四坛,一坛给宫里那位,一坛自己喝了。”
“还有一坛呢?”
岳霖看着杯中立起的几根茶叶:“自然是倒给下面那位。”
何垣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却是转了话题:“上次金殿上看见子衿那孩子,是个人才。想你老兄教出来的人也不会差不是?他的诗文可都传遍京城了,我那儿一孙女儿就天天跟我面前念叨,说什么时候见见大才子呢。”
岳霖道:“那便先谢过孙小姐的美意了。不过,吴家那丫头看上了子衿,他又没见过什
32、酒坛 。。。
么世面,那日吴家小姐在子衿面前弹的一曲琴,可是让那孩子记在心中了哪。”
“原来如此……还真是美姻缘哪,看来我那孙女儿没福分,得伤心咯。”
岳霖又略表歉意,起身送客时低语道:“何兄,你都清白一世了,何苦临了又把自己往浑水里推。”
何垣终于有了些怒色,片刻又平静下来:“老兄这话说得可就不在理喽。我若是不往浑水里趟,也得有人把我推火坑里。今儿的事儿我就是随口说说,结不成儿女亲家,我依旧当老兄是能深交的朋友。”
岳霖于是无复多言,看着头发胡子皆已花白的老人进了轿子,一颠一颠地往皇城去了。
今个推了何家孙女儿的事,子衿必定是要娶吴家小姐的了。
岳霖想到那小姐的性格,也有些头疼。
上次做的实在是鲁莽了,子衿动怒也是应该的。
只是,势在必行。
他若能娶了吴家离嫡系最近的旁支小姐,便能借吴家的势力……在兵部和吏部有所动作。
且,明眼人都能看出一些。从吴恪连升两级当上二品京官的时候,吴家便渐渐与皇家增多了联系。不管是金钱还是势力,都在互相借势。
皇上在用子衿的时候,猜忌之心也会减少大半。
只要皇上对子衿的忠诚绝对信任,他便有把握让子衿将边关二十余州县变为握于掌中的东西。
到时,便是他的天下。
另一方面——朝中是该要有一番大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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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尺素 。。。
江南。
吴钩星夜兼程赶回家中。
一路上马车走得很快,他身上的关节隐隐作痛。
从两年前犯病后一直没好利索,看来边关的寒气与恶劣的生活到现在才完全发作。
年轻时的生活在诊断的大夫看来就像慢性毒一般,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
现在已经快四十了。
他坐在家中的木床上,捶了捶酸痛的膝盖。
自己这是……老了?
他想一想,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边关的黄沙烽烟犹似眼前,那些少年时崇尚武勇一往无前的情怀却在逝去的时光中显得可笑。
他摸了摸硬硬的床——看来,真的要加个垫子了。
他向院子里看去,石凳上放了几个垫子,还是在子衿的催促下加的。天气渐冷,他坐在院子里的时候,总想着那个喜欢照顾自己的孩子。
子衿走了近一年,他院子里的花开满了藤架又凋落,家中却仍是简简单单。
只是重新刷过了有些长霉的墙,又在墙上挂了一幅画。
那是夹在子衿几封信中寄来的画,一看略有些生涩的转笔便知是子衿的习作。
高山流水,烟雨蒙蒙,桃花遍野,老者临渊垂钓,好不自在。
上角的留白,空得有些多了,子衿连落款都没有。
他拿到卷轴的时候,一个人喝了一坛酒,又找出家中的笔墨砚台。
沾满墨水的笔悬在画轴上,良久。
他还是落笔写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斗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当时子衿轻吟这词,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去京中时岳霖与他说了好些话,他只看了子衿一眼便又要匆匆离开岳府。
在城郊竟看见等在路上的大哥。
大哥说了好些,却已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唯有一样……
他左手攥紧了右边空空的袖摆。
吴家要与刘氏家族联姻……
他走到桌边,拿出张信笺。他看了眼镇纸下压着的纸条——那是子衿用信鸽寄回来的。
大意是,上次的信为何不回,近来身体是否安好,望速进京。
不知先生截下了多少书信。
他从信笺上撕了一小块纸片,本想问子衿的一些话也只好简短言明。
他对着这纸片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写下数字:
——既已高中,何时成家?
他捉下窗边的一只信鸽,将纸片塞进竹筒,用力抛出。
江南的冬天真的湿冷入骨,他快步走回室内,又向火盆里放了块炭。
火烧得盆里红红的,如同两年前的春节点亮的灯笼。
还能等到有人陪着自己过
33、尺素 。。。
的春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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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府中前来道贺的人渐渐少了,府中又变得幽静。
这日一架小轿停在岳府侧门,随轿的女婢撩开帘子,轿中踏出一个抱着瑶琴的女子。
正是子衿那日在青竹林中的小筑前见到的人。
看门人照例问了声便将她们放了进来,两人沿着蜿蜒的回廊向内院走。
另一面,岳霖正对子衿说道:“你可知前几日何太傅前来所为何事?”
“不知。”
“前段时间你的诗文也算是传遍京城了,不知有多少佳人芳心暗许?”
“先生!”
“呵呵,不说玩笑话了。前日何太傅前来倒的确是为了个喜欢你的女子。他说他孙女儿喜欢你的诗文,我知道你看不上,便推了。”
“谢先生。”
“不过,我对他说,此前你已见过吴家小姐。子衿,你应该明白。”
“……先生早就全都打算好了不是么。以此为借口推了何家或是其他望族的婚事,我便非娶吴家小姐不可了?”
“你那日不是见过她了么?女孩儿性子有些小姐脾气,才华却是京中待嫁的小姐里数一数二的。说起来,她还算吴钩的妹妹呢。”
“先生!”
“人家已经来了,今天你就陪着她看看府中的几处园子好了。”
正说着,门外两个女子便翩然入内。
抱着琴的女子朝岳霖盈盈一拜道:“岳伯伯。”
又朝子衿一笑:“刘公子。那日青竹林中一见,已事隔多日了。”
子衿回了礼,没多说什么。岳霖皱了皱眉道:“嵋儿不必多礼。”
他看子衿一眼,暗自叹了口气,只好说道:“既来了,嵋儿便一起吃个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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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成家 。。。
下午子衿仍是被岳霖催着陪吴嵋儿逛园子。过一会吴嵋儿随身的女婢也退到一边不见了。
子衿辞色仍如平常一般,实则很是焦躁厌烦。
前朝礼教森严,出嫁前的女子绝不能完全露出面容,遑论与陌生男子同游。本朝倒是宽松,去了许多虚礼拘束,子衿现在却在心中叫苦。
吴嵋儿手中一直抱着琴,七根琴弦的末端都编成了精致的样子,还坠着玉珠,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听说刘公子才华横溢,小女子早欲见识见识,不知刘公子可否屈尊弹一曲?”
“京中人多溢美之词,子衿并不会琴。”
吴嵋儿睁大了眼睛,片刻又笑道:“不如小女子弹一曲,公子赋诗一首,也好……”
“在下不懂琴,唯恐俗诗污了小姐的琴艺——子衿还有些事,小姐看来对岳府也所知甚多,子衿便不相陪了。”
说罢,急匆匆离去。
吴嵋儿看着子衿走开,冷了脸。
她恨恨跺了跺脚,穿出几道拱门找岳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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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子衿回院子时正好接到吴钩的来信。
他跃上墙头抓到鸽子,又跳下来,身形轻灵,已如同一个习武之人。
子衿回房时,展开吴钩的字条,看罢,一个人傻笑了很久。
何时成家。
何时成家。
哈哈……这种话,直说何妨!
成家?吴嵋儿?她算什么。
一个未出阁的小姐遣走随身的侍婢与陌生男子同游,出门抱着把好琴却连琴盒都不用,像是准备出去卖艺的歌伎。
先生的逼迫,族人的逼迫,局势的逼迫……他想要将这些都写到纸上去,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摸了摸信鸽已沾了些泥巴与灰脏的羽毛——
怎么办。
怎么办。
他想到很久前,在江南。他问吴钩,为什么不成家?当时吴钩说什么来着?
良久,他突然笑出来。真正开怀的笑。
理由牵强又何妨,能做得到便值得一试。
他提起笔,写下一行字:
——敌未灭,何以家为?
他仍将纸片给鸽子捎过去。
他相信,什么都不说,吴钩也能懂。他们不是要生生死死的小儿女,他不是那个老被吴钩说“是个孩子”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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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日后。
吴钩放下手里的锯子,将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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