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乱动着,接着往上爬了出来。
我骇得从凳子上跳起。
什么东西?!
哇地一声,我吐出一口血。定睛往下看,里面有一个像蜜蜂样的胖虫子在爬动。而鼻间闻到的香味也变成了臭味,臭得我连连后退几步才惊问到:“这是什么东西?”
又惊又惧。
“果然是乌髯。”周大夫将瓶子赛上塞子,臭味消失了。
“居然是乌髯?”戴夕很惊讶,走上前去察看片刻,“天理教的圣物之一乌髯蛊母,传说中的易容圣药,幼虫能保持人的形体变化,是易容大师的必备物品。后来被人抓得厉害,差点绝种。如今知道的就只有天理教才有,你是怎么得到……”
他说着转过头,忽然停止了话头,目光怔然。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周大夫正小心翼翼地将虫子从血里挑出来放到一个瓶子里,高高兴兴地站起来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百里无双?”
他在叫谁?
我摸摸自己的脸,难不成真如他们说的我易了容?
“镜子。”我问了一句,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最后镜子没找到,却在角落发现了一盆水。我把盆子端出来放到光亮处凑过去看。
一个陌生而熟悉的人影倒映出来。
这五官……
我猛然后退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这恐怕要问荆云笑了。”戴夕回过神,笑眯眯地说。
周大夫似乎想到什么,“看来有人用金针封了你记忆,恐怕平日你吃的药丸根本不是治疗头痛的药,而是你肚子里乌髯蛊母的食物。这虫子饿坏了就会跑出来。看来给你用金针的人真是煞费苦心啊。”
脑中倏然划过荆云笑的脸。我闭闭眼,压抑一下骤然升起的想要毁掉整间屋子的暴躁,冷静地说:“可不可以把我头上的金针拔出来?”
周大夫摇摇头,“不行。”
“是吗?”戴夕的声音有点失望。
“不过有一个人可以。”周大夫笑着说。
“谁?”我问。
“百里公子想必对这人很熟悉。”
“宫尧之。”
宫尧之?我念了两遍,总觉得是有那么点儿熟悉,于是问到,“他在哪里?”
“在中原。”周大夫答出一个让人失望的答案,然而立即又说到,“不过如果我告诉他你在这里,他会很乐意赶过来。”
“你不用着急,先把乌髯服回去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再等宫尧之过来拔针。”戴夕语气温和。我汹涌的怒意渐渐平息,说得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周大夫很不情愿,我看他很有把乌髯收为己用的意思,然而戴夕笑眯眯地告诉了自己的身份,他就不得不把乌髯交出来了。服下乌髯闭上眼睛,感觉到周大夫干瘪的手在我身体上乱摸了好一阵,说:“好了。”
我睁开眼睛走到水盆边俯身而望,我又是那个平凡的耶乐了。那个画像上的人消失无踪,昙花一现,好像梦一般。直到回到圣教,我精神都还恍惚着,有些怀疑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自己在做梦。
第八十三章
荆云笑仍然像往常一样和我说话,陪我吃饭。我望着他的面容发呆,好几次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问到:“你今天精神不太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回过神,摇摇头,把一块鱼放到嘴里猛然一咬,被刺得惊叫一声。
“这么不小心。”他好气又好笑,连忙倒了一杯水给我漱口。
接过他的杯子,手指触碰到他的指尖,我猛然一缩,杯子掉下去摔在桌子,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两个人都愣了。
我站起来一甩袖子离开,荆云笑在后面跟了过来,我立即加快步伐进屋,在他进门之前猛然把门关上。
“心情不好?”他问。我没理。
“记得吃药。”过了一阵,他又说。
我站在房里默然无语。
他在外面站了一阵离开。
我皱皱眉,拉了一张凳子坐下默然出神。
我很想问他,我有很多很多的问题要问他,然而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忍住了。我知道他很会狡辩,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什么谎都会被他圆回来。
可是胸口闷得厉害。
你看他对我多好,就像是一个真正体贴的情人。可是,真正的情人会这样欺骗吗?如果这不是我真实的模样,他又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说出绵绵的情话?又是以怎样的心态抱我?
我不是耶乐。
那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话!
他在撒谎!
头部又开始剧痛,那种痛深入骨髓,比平常要更痛一些。我下意识地运气到三颗金针处,过了片刻,痛渐渐褪去。我又出了一身汗,身体放佛力气都用尽了般虚弱。
就连这些痛,也是他赐予的吗?
我默默地想。
荆云笑啊荆云笑,你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你真的在骗我……
手心忽然一阵剧痛,我松开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被指甲刺破了。
眼眸微沉。
睡了一觉之后我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只是对他爱理不理的,趁他不在,就会去找戴夕问宫尧之来了没有。
两天之后,荆云笑怒气冲冲地来找我,“听说你在查宫尧之的事?”
“我只是随口问问。”我挑挑眉,“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宫尧之不能问吗?”
“他是圣教的死对头。你打听他作什么?”他目光深沉。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解敌人所有的一切不是好事吗?”我盯着手中的茶杯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像往常一样很随意地坐在我身边为我倒了一杯茶,可是我从他的眼眸里却看到了压抑的怒意,放佛一点跳动的火苗,只要再吹一阵风,那阵火就会燎原。
他不曾这么生气过,就是刚刚的怒吼,也是第一次。
我总算知道,这人也可以像平常人一样发怒大吼,而不总是一脸不动如山、从容不迫地微笑着将所有事情解决。
“你不用关心这些杂事。”他凝视着我,“你只要好好养病就好了。”
好好养病?
我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
会的。我一定会好好的养病。
“总护法,教主有请。”庭院里忽然有穿黑衣的弟子来传报。
“我知道了。”荆云笑挥挥手。
弟子后退。荆云笑犹豫了一会儿,对我说:“我先出去,等我回来。”
我拿着茶杯啜了一小口。
他无奈地转身离去。
我知道他最近挺忙,他和苏勒儿的斗争因为乌西的死终于浮上了台面。乌西是苏勒儿的贴身侍女,也是摩罗宫的掌灯宫女,深受苏勒儿的器重。三年前的中原武林围剿之行也参与其中,苏勒儿最信任的人就是她。在教中与荆云笑的对抗中,也是苏勒儿有力的左臂右膀。
可是乌西却突然死了。
死得很突然,还死在禁地里。
圣女的贴身侍女死亡已经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是摩罗宫的掌灯侍女。一时之间,上至教主下至小卒,都非常震惊。虽然大家不说,可是都知道荆云笑和苏勒儿是死对头。以这件事为导火索,苏勒儿对荆云笑发起了攻击,最后闹到了教主那里。
在苏勒儿方面,对于乌西的死,心痛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将一直安排的棋子跳出来指证。乌西到底是不是荆云笑杀的已经不重要,她就是要让所有人认为是他杀的。
荆云笑也不甘示弱,死不承认,同时还把暗中收集的苏勒儿试图替代教主的证据摆了出来。一时之间,两人难分胜负。
而且最近,我的饮食起居忽然严格了很多,每一餐饭、每一壶酒都要有人先试毒之后才能入我的口。荆云笑更以修养为名限制我出去行走。
两方势力的搏斗正式开始,然而在我看来,这只是内耗罢了。可是已经深陷其中的两人根本无法抽身。多年累积下来的仇恨和纠缠一旦爆发,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就不会再受到本人的控制。
很多一边旁观的人在心里暗暗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以一种看好戏的姿态等待着最终到底是谁垮台。反正两人斗起来,不敢谁输谁赢,对他们上位都是有利的。
教主已经对两人非常不满。
我在他出去后不久就准备出院去找戴夕,然而还没走到庭院口就看到那两个一直服侍我的丫头规规矩矩地跳出来说:“耶乐公子请回!”
“让开。”我给他们一个冷漠的眼神。
“耶乐公子请回。”她们只是执着地说。
我刚要动手,她们忽然拿出刀子指着自己的脖子,面容非常冷静,“我们没有武功,阻挡不了耶乐公子,可是完不成任务只有死路一条,如果耶乐公子执意离开,我们只好自刎于此。”
荆云笑!
我咬咬牙,是的,他很了解我,知道我所有的弱点。
我收回手,恨恨地转身回房。
这种日子过得真憋屈!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我实在等不了了。到了半夜的时候,我偷偷地从房里溜出去,准备翻墙离开,只要我在天明之前回来,那两个小丫头总不会又闹着要死要活的吧?
我这么想着匆匆往院墙靠去,然而还没靠近,忽然有人从上面跳下来,身手利落干脆。
糟!又被发现了!
我只能自认晦气地冲他们摆摆手,“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然而我话还没说话,那堆人就忽然就拿刀向我砍来。
黑夜中闪过雪亮的刀光,我看到了几人冷漠死寂的眼神。那是杀手才特有的冷漠。
心中一惊,我连忙闪身避开。
这些人,不是荆云笑派来的!
我的武功除了荆云笑,暂时还不知道有谁能打得过我,当然,那个从未出过手的教主不知道。
来杀我的人武功奇高,我应付起来还有点吃力。可是等我缓过劲儿,他们又落在了下风。但我一点都不敢放松,因为天理教最恐怖的地方不是武功,而是稀奇古怪的毒药和毒虫。我曾经就看到过有人被投入一个下陷的小坑,当时我还奇怪是这些小坑为什么让人谈之色变,结果不消片刻,我就明白了原因。
当人被投进去之后,方圆十丈的沙土忽然下陷,无数的大蝎子从里面钻了出来,将人快速啃成了骨头。
果然,再又一轮被逼退之后,几个人互换眼色,忽然拿出笛子呜呜地吹了起来。笛子的声音非常细小,冷冰冰的,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四面的草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着明亮的月色,我看到了很多五彩斑斓的蛇弯弯曲曲地爬了过来……
正在这时,在不远处又响起像呜咽的声音,那些蛇忽然调转方向往那几个黑衣人冲去,那几个黑衣人见机不妙,立即往墙外越去,然而人刚到空中,就惨叫着掉到地上一动不动了。
“耶乐!”荆云笑从外面冲了进来。
我几不可见的皱皱眉,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屏退了下人,将教众分散在四周戒严,跟着我进了房间。一进屋,他猛然就一拍桌子,“苏勒儿!我跟你势不两立!”
我瞅了他一眼,默默地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苏勒儿派来的?”
他微微一怔,全身的怒气忽然消失殆尽,脸上浮现出薄薄的笑意,“刚刚是我太激动了,你说得对,我应该再冷静一点。”
我翻翻白眼。心里却微微一动,他的失常,总是因为我……混蛋!
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恨他还是爱他。
我正默默地纠结着,忽然听到他在旁边说:“忽然觉得这样有点累,不如我们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养养牛什么的……”
我刚喝进去的茶水噗地一声喷了出来,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个人。他真的是荆云笑?是那个不折手段往上爬的荆云笑?不会是谁假扮的?
他看到我的表情有些恼怒,坐到我旁边说:“有什么问题吗?”
我凝视了他片刻,忽然伸手捏住他的脸一左一右往两边拉扯,咦?挺结实的,不像易容……
“你干什么?”他的眸子里聚集了两团怒焰,可是被我拉扯得变形的脸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怪滑稽的。我忍不住又胡乱地扯了几下,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拍开我的爪子。
“你养牛?荆云笑,你是不是病了?”我哈哈大笑。
“那是你的梦想,以前不觉得有趣,现在觉得挺不错的。”他说。
我只对前面一句感兴趣,“我的梦想?”
他点点头,“你以前就是想去塞外养牛。”
我笑了一阵,忽然收住笑,淡淡地问:“太搞笑了吧?我以前就这么点儿出息?”
他认真地点点头。
我忽然心情低落。他知道我以前的一切,可是我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分不清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一旦怀疑开始,就无法停止。
房间忽然沉默下来,荆云笑动动嘴唇,刚要说什么,忽然外面有人在叫:“护法,有人夜闯圣坛!”
他霍然站起,匆匆留了一句抱歉就离开。在他离开半个时辰之后,我又走了出来。外面的天很黑,有火光在晃动。
戴夕忽然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说:“那边有刺客,护法让你们快过去!”说着拿出一块令牌在夜色中晃了晃。
留守院子的教众很犹豫,戴夕远远地看了我一眼,又对他们说:“你放心,有我在,耶乐不会有事的。”
本就不甘愿守在这里的教众们纷纷离开。戴夕走过来低声说:“宫尧之来了。”
第八十四章
我在房间里等了很久,过了片刻,门外传来细微的敲门声。我连忙过去打开,出现在门外的戴夕和另外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在看到他温柔的眸子的那一刻,我脱口而出:“宫尧之?”
说了之后两人都愣了愣。
我都不知道怎么会叫出这个名字。
戴夕说:“快进去。”
我回过神,让他们赶快进来。戴夕还真是神通广大,他进来说了一句“我在外面等着”就出去了。
我也不废话,直接对宫尧之说:“跟我拔针吧。”
宫尧之凝视我片刻,忽然微微一笑,点点头。我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