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紧了眉,“…谢谢赐字。”
我算是侧面承认了他的猜测,但其它的也不会对他讲。我怎么讲?说我的魂魄来自五百年后?别说他多么超时代,要不他就去找大夫证明我发疯了,要不就叫道士来收妖。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似不经意,又似开玩笑,“青要之山霜雪如旧?”
“天下山川多了去,又不是只有青要之山。”我顶回去。
“妳是因为脾气的关系才被踢下来吗?”他笑了。
老大,你误会到哪去了?真把我当山妖?“我不知道。”我很诚实的说。
但实话总是没人相信的。
7
不管周顾怎么误会我,却在无影无形中,我肩上的担子悄悄的转移,转到他身上去了。说起来,比我厉害多了。到底我凭的是一时意气,经验和对这时代的了解非常浅薄。
而周顾滑溜的像条蛇。不管我的异想天开多么奇怪和犯忌,他总是能够迂回蜿蜒的达到目的。
于是,在我十八岁,正式成为别人眼中的“老姑娘”时,的确我眼前看得到的地方,再也不见愁云惨雾。
但所谓饱暖思淫欲,升米恩斗米仇。即使不求回报,难免还是会有人恩将仇报。
幸好我穿前就有过经验,不然铁定跟古人最爱生的病一样,来个忧愤成疾。
自从我开始接手唯二的庄子时,我就和村子里的老人拟定了一套“家规”。这个时代的司法系统人治的味道很重,非到不得已,没人想见官诉讼。
这时候家族和仕绅的力量就很大了。但没有土地的佃户,和地主的关系有些暧昧,属于半奴半雇佣的关系,反而凌驾于家族和仕绅的力量。所以地主的责任就更重了,可惜很少有地主仔细去正视这个部份。
大明律好大一本,我也背不全,也不可能让所有的部属了解。于是我和故老商量,定了一个简明的家规,大抵上是戒杀戮奸淫窃盗等,轻的跪祠堂或土地庙,重的送官。
但送官是很少的,没伤及人命的,干脆赶出去,只要是我管理的庄子都不收留。
坏就坏在这里。我不知道被赶出村子比去官府挨板子吃牢饭还严重,更招人怨恨。
我十八岁那年,出了一件大事。
一直以为非常纯朴的佃户,居然也有那种无耻的色狼。我才悚然发现,男人只要吃饱了肚子,邪恶的本性就会蔓延出来。
那天周顾去靠近陈州的庄子巡视,不在家里。天才刚亮,庄头就来拍门;,又急又羞又气,听到周顾不在,踌躇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我硬把他喊住,问了又问。等他面红耳赤期期艾艾的透露了点口风,我的脸都变色了。
其实是很普通的强奸案。一个男人偷进了弟媳的房间,造成两个女人的上吊,和一个家庭的破碎
我觉得膝盖很软,心底发虚。历史真的会不断重演,不管是二十一世纪还是十五世纪。不过我的大嫂和二嫂没有上吊,她们离婚以后,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
“…人呢?”我抓住门边,省得跌倒出丑,“人还活着吗?”
幸好救得快,两个女人都没死。但这个家就整个完了呢。
这是我第一次打佃户板子,如果可能,我真想干脆叫人打死。一面打我一面在旁边骂,骂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骂他伤害自己的家人,破坏自己的家庭。
若不是那人的老母不断哀求,打完我真的想直接送官算了。
最后我把他赶出庄子,严令不准有庄子收留他。他的老母和老婆跟着他走了,连他的弟弟都休了老婆一起走,那个倒霉的女人剪了头发当尼姑去了。
我生气,非常生气。或许是我错了,佃户就是佃户,是我的员工,不是我的家人。
我不该放入太多情感,为之痛心疾首,更不该觉得羞愧难当,觉得自己没教好。
也许就是我太生气了,所以很蛮横的加了条家规,若再出种事情,整家都赶出去。
好不容易,我把自己的心情整理好,但周顾一回来就说,“薛荔,妳错了。”
我跳起来,想破口大骂却噎着出不了声,只能颤着手指比着他。
“不说妳是女孩儿不该管这种事情,”他拨开我的手,皱紧了眉,“也不该把人赶出去。在妳手底还能捏着,看要怎么处理都好。赶出去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我还以为我会气到少年中风呢,只觉得眼前不断发黑。终究还是强撑着,摔了帘子进屋生闷气,好几天不跟周顾讲话。
没错,他考虑得很周详。没错,我就是意气用事。但我是女人,倒霉的女人!我会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两世为人我就见过两次同样的破事,怎么可能压得住胸里那口恶气?不是力气太小,我就自己夺了板子打!
我才不管有什么后果!
结果恶果真的逼在眼前,我发现我一点都不害怕。
隔没几个月,官府的捕快把我锁进大牢了。罪名是勾结山匪、逼良为娼、私设学院…洋洋洒洒几十条大罪,应该斩立决才对。
出首投告的,正是那个连名字我都记不住的强暴犯。看到捕快时,我冷笑两声,伸手让他们绑了,硬着心肠不去听奶娘哀哭的叫唤。
不知道是周顾打点得好,还是县令另有所求,我没受刑,就是关着。女牢也没那么不堪,就是气味难受些,食物不堪入口。就当作是减肥好了,又不是没饿过。
主要是我非常愤怒,心底腾腾腾的不断发火,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不管是十五世纪,还是二十一世纪,都是这样污秽不堪,不值得活。比起牢房的肮脏,我更不能忍受这种黏附在精神上的污秽,巴不得一死洗之。
“…还没气完?”
我猛然转头,一身黑衣的周顾在牢房外看着我。“你怎么来了?”我本以为他被允许来探监,但牢头娘子没陪他进来。
“我偷溜进来的。”他说得云淡风清,端详着我,伤疤嫣红,“看起来没吃什么苦。”
我真的很想骂他。私闯大牢,这条罪够他吃牢饭或流放个几千里。但一开口,我就发现自己哭了。“…周顾,你代我照顾曹管家和奶娘就好,别再来了。”
他不回答我,“恩将仇报之徒,在所多有。”
我气馁了,“我不是气这个。”早八百年就知道了。所以施恩别望报,望报气死人。我是求心安,又不是希望人报答。
“那是气红颜多薄命了。”他无奈的说。
这话更触动我的心肠,我干脆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不在乎。但我受不了这种脏,真的完全受不了。更受不了被这种脏人抹黑,这是侮辱我!
他开了牢门进来,泪眼模糊中,只见向来淡定的周顾更无奈,抽了手绢给我,我只管呜咽,没一会儿帕子就半湿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杂七夹八的,我自己都不太懂。但周顾静静的听,一言不发。
等我觉得气出得差不多了,也哭得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这才说,“别怕。妳只是代罪羔羊。有人在试水温呢…王六只是被拿来当枪使。
咱们这个胡涂县令,想借机趁火打劫。”他叹了口气,“这都不算大事…薛荔,妳觉得到县城避难好,还是自家修寨子好?”
我猛然抬头,有点吃不准。“为什么?又没要打仗…”我突然一窒,脸孔的血液褪得干干净净。
这几年关中旱得一塌糊涂。我们这地处南陲的小地方也只听到一点风声而已,但也听说了流民问题严重。流民就易生民变,我对官府又没什么信心。
“关中出事了?”我心头一紧,“那为什么是随州…”
“抢遍地饥荒的的乡里有什么用?”周顾笑了两声,声音冷冷的,“随州这几年还勉强能过,偏远又没官兵驻守…苏杭虽好,却是重镇。我要拉旗据啸,也会选随州。”
这下我明白了。这还真是个精巧的试金石。若是咱们县令是个能吏,那些流窜的匪徒就会改选别地,反正随州大得很。很可惜,这县令只会上穷黄泉下碧落,出了流匪只会抱头鼠窜。
随州就属安乐县最富,不巧大半都是我管理的庄园。
借着这个缘故,他们想看看官府的态度,和我有没有人撑腰…特别有没有官兵撑腰。如果没有的话,就刚好我为鱼肉,他们就正好成为快意的刀俎。
我握紧拳头,心底一阵阵发虚。
“寨子要修,但我们来不及。”我缓慢的说,“所以还是得做些准备,随时准备逃到县城。可能的话,还是跟流匪头子周旋一下。这家伙很缜密厉害,这种人是可以谈的。我猜他是会撑着等招安,说服他别弄到杀鸡取卵,他们应该是作长期地盘据的打算…”
周顾突然按住我的手,“薛荔。”
我茫茫然的抬头看他。
“妳为什么…不干脆的问我怎么办?”他面无表情的问。
我还专心的绕在流匪将来的事情上,好一会儿才听懂他的意思。“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他突然用力抓我的手,我这才痛醒过来。“你弄痛我了!”我想甩开,他却只肯放松些,但又不讲话,只是眼神冷得像冰块。
我心情很坏,事情纷沓而至,情况又很糟糕。“你瞪我有什么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我不喜欢猜来猜去!”我真的炸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兀的问,“妳在意我烧坏半张脸?”
我勃然大怒,“周子顾,你是个神经病!”
他真的有病,骂他他反而高兴多了。他又恢复云淡风清那种死样子,“我会打算好。妳安心待着。不出一个月,我就能把妳弄出来。”
…啊?既然他都打算好了,那他跑来干嘛?
我这厢瞠目结舌,他反而淡淡的笑,拨了拨我的头发,仔细的掖到耳后,“我老忘了,妳年纪一直都很小。”
躲了一下没躲掉,我狐疑的看着他。但这家伙一脸光明坦荡,我倒觉得是自己多心龌龊。“…我都十八了。”
“我大妳十四岁。”他心平气和的说,“乖,听话。别担心。”
…他是怎么了?刚溜进大牢的时候脑袋被打到脑震荡吗?
“别再来了!”我对他喊,“万一被抓到怎么办…”
他轻笑着摆手,把牢门锁好,转身出去。
等第二天牢头娘子伸着懒腰来送饭,我谨慎的探问了下,她却斥责我胡说八道,县令早就下令不准探监了,昨夜当然也没人来。
…那是幻觉?我整个胡涂了。
后来他又“溜”进来几次,当着我的面点倒了牢头娘子,我才知道原来真有“点穴”这门工夫。
“周子顾,你到底是谁?!”我声音逼紧。
“妳终于问了呀…都几年了。”他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在别人面前不要喊我子顾,怕会惹来麻烦。”
我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很鸵鸟的不敢问下去。
“薛荔,妳有时候胆子奇大,有时候却又胆小如鼠。”他居然还有心情嘲笑,“真害怕,不如直接跟官府告发如何。”
“…周子顾,你真的神经有毛病,而且毛病很大!”我真气得哆嗦。
看我气得要死,他却笑得很欢,将食盒递给我。“吃吧,妳瘦了一大圈了。”
一个月后,我真的被无罪释放。胡里胡涂的被抓,又胡里胡涂的被放。至于那个诬告我的王六,却因为勾结流匪、攀污良民,得了个秋后处斩的下场。
我觉得有点恍惚,觉得这个世道真是乱七八糟。回去被奶娘压在床上养病…鬼才有什么病,顶多瘦了些。
但随州真的开始闹流匪了,只是好像没我什么事情。借倒是来借过几次粮,但没
真枪真刀的来抢。
只是,这是单指曹家产业。
因为周顾不肯让我再出门,曹管家和奶娘也支持他,所以我只听到一点点风声而已。
但那也已经太可怕了。
8
也是我第一次,没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并不觉得安心,反而觉得脚步虚浮,心底空荡荡的?敌醮┻^来就面临一个破落得几乎闹饥荒的局面,我反而能振作起精神打点,钻尽空子想办法让全家人活下去。
现在周顾什么都打点得好好的,我反而畏缩害怕起来,觉得很不踏实。
我想我是很害怕的,比面对牢狱或死亡还怕。我也曾经全心全意相信过人,想把自己的一生交到某人的手上,结果却无一例外的惨烈。不管是父母还是男朋友,我学会的就是…
唯一能够倚赖的,就是自己的一双手。
奶娘的期待、曹管家的期待,我很清楚。但我不是不相信周顾,而是我彻底不相信亲密关系和婚姻。
但这是个女人似女萝的年代,我很烦躁。周顾谜样的身世,让我更烦躁。
我总觉得,他在曹家,像是鸡群里的凤凰,早晚是会飞走的。若我习惯依赖他,事情真真不堪设想。但在这种闹流匪的岁月里,我却清楚明白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别说保住产业,能保住自己的命、家人的命,恐怕都不可得。
这种无力感让我从烦躁转到焦躁,必须很忍耐才不对周顾乱发脾气。
“薛荔,妳到底在气什么?”周顾很不合礼仪的冲进我的房间,小英叫了起来。
“闭嘴。”我没好气的对她说,“下去。”
小英张了张嘴,她没少嘀咕过,说什么周顾不要脸想霸占曹家产业什么的,不知道是谁在她耳边乱嚼舌头。只是搞得我更烦,现在还鬼叫个屁。
我瞪了她一眼,她抿紧嘴,转瞪周顾,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去。
不能对周顾乱发脾气。我对自己警告了又警告。我是理智成熟的女人。
“…我不喜欢你取的字。”我尽量委婉平和的说。
他很自动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为什么?哦,我懂了。”他一脸了悟,“妳不喜欢当女萝。”
…他不知道女生很讨厌金田一柯南那种人吗?算了,五百年后才有金田一和柯南,原谅他好了。
“你不该乱闯到我的房间。”我闷闷的说。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语气有种压抑的怒火,“我记得有人说过,她不喜欢猜来猜去。坦白说,我也很不喜欢。四姑娘,妳到底在怕什么?我什么地方做错了?还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周延?妳直接说吧!”
“你没有错,你做得很好…”我脑门一热,“但我不能习惯,万一你走了的时候怎么办!?”
他蹦的一声站起来,吓了我一大跳,后退了一步,他却一个箭步抓住我的手臂,面无表情,但怒气透过艳红的烧伤,让他的伤脸看起来更狰狞。
但真的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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