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军刚发出一阵欢呼,身後发出数声巨响,水面白浪激涌如水怪吐出獠牙一般,密集的火炮将火药重重砸到玄军的战船上,顷刻间便击沈四艘战船。
步随云面沈如水,调转方向,举起千里眼,只见後方赫然被东军战船包围。陆震立在正中的船楼上,笑得无比嚣张。
心知中计,步随云并不慌张,指挥後面的船只调转船头迎敌。无奈船只巨大,船与船之间的距离紧凑,掉头十分缓慢,顷刻间又损失三艘战船。而水寨守军也手持弓弩从火墙里射出箭雨。
玄军被两头夹击,十分吃力地迎战。步随云把心一横,命令巨炮加紧攻击水寨。此时只顾得了一头,把水寨轰平了,方有转圜余地。
芜湖顷刻间化作修罗场,火光冲天,炮声震耳,水面上到处飘著船只残骸和两军的尸体,碧绿的水面被鲜血和火焰染红。
眼看玄军损失越来越大,忽然东军战船的炮灰攻击减弱,船上的人仓惶地跑到另一头。
步随云手持千里眼,长舒一口气道:“援军来了!”
这回变成东军被步随云和赵戍狄两头夹击了。不过赵戍狄只带了六只战船来,目的是要掩人耳目。
突然一只东军的战船里发出轰然巨鸣,一股白色水浪如银龙般冲天而起,顷刻间淹没了船只。
东军慌乱地叫起来:“有人在水下凿船!”
顿时有水性好的士兵跳入水中,随著一阵阵波浪翻滚,水面上多了几具东军士兵的尸体。
这简直是大乱军心。有人凿船便犹如步兵对战放毒药一般令人恐慌,何况东军全都谙熟水性,竟於水下被人取了性命,那些人水性和武功得有多好!
陆震双目微眯,厉光闪烁。他很清楚,玄军里精通水性、武功高强的是些什麽人。
终於来了!
他手握钢刀,紧紧盯住水面。只觉剑气从湖水深处直透上来。他猛地急撤一步,挥舞钢刀,杀气如云盖顶直向下沈沈压去。
座船几乎为上下两股杀气截断,湖水自船底大洞狂涌而入,和著木片木屑飞溅,冰棱般打得人脸生疼。水雾里一柄长剑吐出蛇信,刺向陆震咽喉。
刀剑相碰,火星四溅,铮然之声几欲刺破耳膜。
陆震荡开对手剑势,往後退了几步。对上那双熟悉的紫眸,他竟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很好,我们今天做过了断。”他说话的语调如情人般温柔缠绵,带著无限的留恋和柔情。
秋宁听到这话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眉头轩展开来。
眨眼间两人战成一团。
船中水已没膝,两人剑势凝炼犀利,周身杀气渗肤。
这时,金烈不知从何处钻出来,趁两人酣战突然一掌拍向秋宁右肋。秋宁急忙缩腰避开掌风,动作间迎上在眉心间晃动的刀锋。那刀刃贴著他脸颊而过,只擦破耳廓。陆震还是吓了一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秋宁被两人夹攻,立时落入下风,不过一两招之内便有性命之忧。他心思如电,故意卖出一个破绽,让金烈欺身上前,然後左手如电,劈手抄住陆震的刀锋。陆震想翻转刀身,不料纹丝不动。他和金烈俱是一怔。秋宁趁这一瞬,弃去长剑,真气凝於指尖戳向金烈眉心。
金烈没有防备,被他偷袭得手,顿觉寒气痛入脑髓,大叫了一声倒下。
陆震狠了狠心,刀刃砍向秋宁肋下,只是他的手腕稍微翻转了一下,没有砍到要害,伤口也不深。
秋宁一个踉跄倒下。清冷的湖水迅速将他浸没,渐渐只剩下颤抖激荡的涟漪。
陆震神色悲哀地望著他沈入水中。
他不会死……
陆震仰头叹了一口气,随即被苏忠等人包围。
又是一场恶战。药师国的每个人都如恶狼般想把陆震撕碎,饶是陆震武功高强,也耐不住这般凶狠的车轮战。
他攀在桅杆上,血线自身上飘洒下来,沾得白帆斑斑血迹。他眼望变成汪洋的战船,晶亮的水波在他眉眼间跳了跳。他露出了一点浅淡笑意。陡然间,银色的锋芒破水而出,如一道闪电直向他袭来。
他没有动,静静地看著宝剑腾空而上,刺进他的胸膛。
那一瞬,他看到了秋宁紫眸里波光潋滟,说不出的美丽。好像初见时第一眼的惊豔。
他认命地闭上眼。他就知道,他没有死,所以自己一定会死。这是他们的宿命。
此时四面号角齐响,前来接应的战船张满弓弩。
随著一声大吼:“放箭!”
蝗箭如雨,遮天蔽日地射过,将船桅上的陆震霎时淹没。
……
通往神龙谷的道路上,一匹紫骝马风驰电掣地疾驰。骑马的是步随云,他怀里抱著双目紧闭的秋宁。
秋宁为了诛杀陆震连用两回“天龙大法”,才得以短时间内提高功力并恢复眼睛。待陆震一死、东军大败,他这盏快枯竭的灯火,彻底熄灭了。
在别人看来他已经算死了,但步随云不信命,他要赌一把。当年萧玖兰能用“七星回天针”让他起死回生,说不定也能救活秋宁。
他用真气护住秋宁的心脉,疯狂地往神龙谷赶。
步旷接到消息,早去神龙谷和萧承义交涉。萧承义原是不肯救秋宁的,无奈步旷拿当年他拐骗步家女儿的事来说,他毕竟心中有亏,只得勉强答应如果萧玖兰肯救人,神龙谷便不干涉。
步随云不眠不休连驰五天五夜,跑死了两匹马,终於到达神龙谷。
步旷迎出来简单说明情况,他一点头,抱著秋宁熟门熟路地往兰轩奔去。到了门口,也不敲门,粗鲁地撞了小院。
院里正在晒草药的小芙惊得尖叫一声,待看清来人时,生气地质问:“你干什麽?这里也是你随便乱闯的吗?”
步随云撞进院里,收不住脚步直往地上扑,重重地跪趴倒地。
小芙见他跪下来,又吓了一跳,待要说话,萧玖兰已打开门立在门前。
步随云抬起他那张满脸胡茬、双眼赤红、眼皮青紫、瘦了一圈的脸,只说出两个字:“救、他!”
小芙看他紧紧抱著秋宁,心里来气,抓起药帚往他身上使劲打去,边骂道:“还有脸来求我家姑娘?打死你个不要脸的!”
步随云一动不动任她打,只一瞬不瞬地盯著萧玖兰,满眼充满近乎绝望的哀肯。
忽然他喷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小芙吓呆了,喃喃道:“妈呀!这就打死了?”
萧玖兰沈声道:“够了!快把人扶进去。”
小芙不情愿地上来扶人,嘀咕道:“姑娘真要救啊?忘了以前他怎麽对你的?”
萧玖兰横她一眼,她忙闭上嘴。
步随云醒过时,萧玖兰对他淡淡道:“我已用‘七星回天针’救回他的性命。本是要死的人,生生被吊住了一口气,你到底是耗损了多少真气?”
她没戴面纱,容颜不像以前那般衰老,但也绝对不年轻。
步随云带了愧疚开口道:“多谢你。”
萧玖兰没什麽表情地道:“你忧思过巨,又太疲劳,还损耗了大半真气,也只剩半条命了。先养著吧。”
步随云扯住她的袖子,急道:“他,还有救麽?”
“你是说他会醒吗?老实说,很难!”
萧玖兰冷冷地回答让步随云泄了气,整个人呆滞地躺在床上,眼珠都不会动了。
“不过,有个法子可以一试。”萧玖兰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模样,有些不忍。
步随云的眼睛转到她身上,一息之後腾地坐了起来,“什麽法子?快告诉我!”
萧玖兰自嘲地笑了笑,道:“还不是和当初救你一样,用药人的心窍之血。”
步随云直勾勾地瞪著她,嘴唇动了动。
萧玖兰啐道:“你休想再糟蹋我的命一回!”
步随云垂下头,可怜兮兮地道:“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可到哪里去找另外一个药人?”
萧玖兰凝视了他半晌,方轻轻吐出一个字:“你。”
……
两年後,某天清晨,望天山腰的一个小院里钻出一个小男孩的头。他瞅见院门前一棵枣树下席地而坐的男人,忙把头缩了回去。
“师傅哎,那人还在。”他扯著嗓子对屋里喊。
屋里气吼吼地冲出一个干瘦老头,叫道:“昨晚下那麽大的雨他都没走?这地也没个躲雨的地方,他就淋著?”
小男孩点头道:“多半是这样。”
老头跺脚道:“我这是造的什麽孽,惹上个索命的!”
小男孩歪著头不解道:“他只是要我们的金线龟嘛,又没想要您的命。”
老头一巴掌扇在他後脑勺上,气道:“金线龟就是我的命!”
小男孩委屈地吸吸鼻子,不敢再说话。
这时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老头在院子里直打转,“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
敲门的人很有耐心,他不开门,就一直敲著。
老头最後受不了了,冲过去哗地打开门,直著脖子叫道:“说了不给,你不会听是不是?”
外面的那人一身灰布袍,十分朴素,却生得气宇轩昂,态度也很温和有礼,“某当然会听,不过某也说过会天天等、天天求。”
老头虽然脾气古怪,但嗜酒如命,那人天天拿好酒来贿赂他。他虽不愿给金线龟,架不住美酒攻势,差点就失了立场。他气那人引诱他,想赶人,但这是个脸皮厚有毅力的,怎麽赶都不走。
那人变戏法似的从身後拿出一小坛酒,晃了晃,道:“五十年的玉壶春。”
老头瞬间眼睁得老大,扇著鼻翼,整个人都要贴到酒坛上去。
那人一抬手,笑咪咪地道:“老先生给某金线龟,某便天天派人送上这类型的美酒。”
老头站直身子,很有气节地一扭头。
那人掀开拍开酒坛封泥,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把老头勾得心痒难耐。
山野间有酒都不错了,何况是此等美酒。
他终於一跺脚,冲进屋里拿出一个竹笼塞到那人手上,道:“拿去拿去!你可要说话算话。”
那人将酒坛递给他,郑重地对老头揖了一揖道:“老先生只要拿著这玉佩到城里府衙,要什麽好酒尽管开口,他们定会为您准备。”
老头忙著喝酒,没理他。他把玉佩递给旁边的小男孩,干脆地走了。小男孩拿著玉佩对著太阳看,晶莹光润的玉佩上刻著三个字“成王,步。”
他们不知道这位灰衣人便是当今最尊贵的成王,步随云。
……
步随云得了金线龟,紧赶慢赶地赶回麒麟谷。
两年前萧玖兰告诉他,秋宁没有当年他中蛊时严重,所以不需要严格意义上的药人,只要有一个内力深湛之人,服用她指定的奇药,将药气积聚心窍,再取心窍之血喂秋宁,说不定能救。
於是,步随云这两年遍寻奇药,有易得的便许以重金,有那难得的如望天山山上的老头,少不得亲自登门,或软或硬,定是要弄到手。为了这金线龟,他就和老头整整耗了一个月。
麒麟谷还是老样子。
苏忠见他回来,忙迎上来道:“王爷可回来了,那血今天刚用完。”
步随云点头道:“我是算好时间的,即便拿不到东西,今天也必须赶回来。”
“您拿到金线龟了?”
“嗯,快去煮了,我稍後取血。”
步随云吃饭、沐浴、喝药,之後走进秋宁的卧房。
秋宁睡在窗下的罗汉床上,身上盖了青色绣荷花的锦被。因为保养得好,虽然昏迷两年,但他丝毫不见病态,脸颊洁白如玉,半白的头发光滑丰盈如丝绸。太阳的光线照在他身上,脸上的一层金色的绒毛清晰可见,整个人仿若被包裹在金色的光晕里。
步随云爱怜地贴了贴他的脸颊,拉开衣襟,露出左胸位置满是密麻狰狞的针孔。他抽出一根长针毫不犹豫地刺进去,左右搅动,然後抽出,整个针只有针尖上有几滴血。他将血滴送入秋宁口中,俯身再哺入一口药汁。待确认药汁下肚後,他含著秋宁的舌尖吮了吮,才恋恋不舍地坐直。
他靠著秋宁喃喃自语好一阵,说了他出门见到的趣事,边说边笑。笑过後,他沈默下来。
良久,他抱住秋宁轻轻摇晃:“阿宁,醒来。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有多寂寞……你醒过来啊,我给做饭,我们一起弹琴,游遍名山大川,好不好?”
依然,没有回答,一如两年来每一次发问。
他的阿宁睡著了。去了一个美丽的梦之乡,不要他了。
步随云伏在秋宁的肩头,忍不住哽咽。
温暖的泪水浸湿了秋宁的面颊。他眼皮微动,缓缓睁开眼,很快又阖上。停了片刻,再次睁开,他很费力地碰了碰步随云的手指。
步随云惊得抬起头,瞪大眼死死地盯著面前那双懵懂的紫眸。
秋宁的唇边缓缓、缓缓地浮起一点笑意。
步随云的肩膀晃了几晃,似乎被这个巨大的惊喜冲昏过去。他忽然用手捂住脸,大声哭起来。
微凉的手指覆在他的手背上。
两人的手慢慢地紧握在一起。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分开。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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