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桃花树下邂逅,他笑吟吟地对她道:“在下步随云,敢问姑娘芳名?”
“你就是萧玖兰?我早听说过你,你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呢。”
“桃花送给你,只有你这样的人儿才配得起桃花。”
“玖兰,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可好?”
“玖兰,我欠你的,可我不能爱你。”
“只要你能放手,怎样都行。”
怎麽会变成这样?
他并没有骗过自己,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表明心迹。是自己编织了一个谎言蒙住心,也蒙住了眼!
得到他又怎样?他不爱。
只为一个不甘心,蹉跎了这麽些年。到最後,不是自己的仍然不是自己的。
何苦?何必?
她慢慢仰起头,窗外的阳光透窗而入,洒在她脸上,将那个阴沈执狂的梦霾剪成碎片。那个一直囚禁她的执念只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萧玖兰感到久违的自由轻盈,整人都要飞起来一般。
她冲到门口,!当一声打开门,大叫道:“来人!小芙!小芙……”
步随云在万蛇窟呆了一天半,萧玖兰就改变主意放他出来。
他走出蛇窟时,浑身是腥臭血污,有蛇的,有自己的,有结了痂的,有新染上的。衣服被咬得破烂不堪,头发脸敷著血和灰尘,遮去了本来面目。他这副骇人模样吓到围观的人,众人心里一起打突,再次坚定不得罪萧玖兰、没事不往蛇窟去的想法。
萧玖兰为他准备了热汤沐浴,并著人为他治疗伤势。
步随云被咬得不轻,身上遍布伤口,脸上也被咬伤几处,差点就破相。
萧玖兰进门时,他只著亵衣亵裤盘腿坐在床上,一个小男童正在为他脖颈上的伤包扎。当年他在神龙谷醒来後,记忆全无的状态下坚决不让女子近身,一直由男仆服侍。如今这习惯仍未改变。
两人对视一眼,很多话不言自明。
萧玖兰打发走男童,接过手继续包扎,平淡地问道:“你全想起来了?”
“嗯。看来你也想通了。”
萧玖兰的语调很平静,不带半点怨怼道:“盘缠和衣服都准备好了,你明天就走。你以後不准踏入神龙谷半步,我也绝不去西疆。”她咬著嘴唇犹豫一瞬,轻声道:“等我看你不那麽讨厌的时候,也许我会改变主意。”
步随云眼神复杂地凝视她半晌,感慨道:“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讲过话了!”
萧玖兰微恼道:“你在怪我?”
步随云低叹道:“我怎会怪你?我欠你良多,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
他隔著纱巾碰了碰萧玖兰的脸──他们俩朝夕相对三年,他自然见过萧玖兰的模样,也知道那是为救自己所致。说不内疚是不可能的。
萧玖兰像被烫到一般,偏头避开他的手,故作嘲讽道:“你倒会说好话。原是我一厢情愿,与你何干!”
步随云垂下手臂,声音有些飘渺地道:“玖兰,你很好。得你青睐,我何其幸运!但我的心很小,若违心而行,不但辜负他,同样也对不起你……”
“别说了!”萧玖兰打断他,不屑地挑眉道:“你当我以後就因你毁了?不过是脸而已,我好歹也是名医,难不成真一辈子这样麽?”
步随云自嘲地笑道:“那就好。是我多虑了。”
萧玖兰把他脸上的伤口仔细涂上药,随後掀起纱巾,手指在这张熟悉的脸上留连。
她忽然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再抬起头,纱巾已遮挡住她的脸,把他们分隔两边。可笑他们还做过夫妻,这竟是第一次亲吻……也是最後一次。
步随云一瞬不瞬地注视著萧玖兰慢慢慢慢地往後退,终於毅然转过身,再也不曾回头。
次日凌晨,步随云悄悄离开神龙谷。走到谷口时,寂静的山谷里响起叮咚琴声,像是在为远行之人送行。
步随云往兰轩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拢了拢肩上的包袱,在琴声里飘然而去。
作家的话:
想通就好。
☆、倾国太监(117)父子情
墨睿小心翼翼地伏在杨柳林里,依稀看见全副武装的羽林卫将怀良祠团团围住。
小太监张全怯生生地拉他的衣袖,用气流般的声音道:“皇上我们回去吧,被信王抓住可不是玩儿的!”
墨睿甩开他的衣袖,低声嘟囔:“胆小鬼!这里这麽多人看守,肯定有鬼!朕敢说那个被信王抓进宫的人就关在这里。”
张全凑上前窥望,“不会吧。犯人不该关牢里麽?”
墨睿眼珠一转,“我们进去瞧瞧。”
张全当即苦著脸央求道:“这麽多羽林卫怎麽进得去?皇上您就别耍奴才了!”
墨睿附在他耳畔耳语一阵,末了一拍他的肩膀道:“办成了,朕的金蟋蟀就归你。”
张全往前挪了两步,回头叮嘱道:“皇上答应把金蟋蟀赏奴才的。”
墨睿冲他直挥手:“放心啦,快去快去。”
张全走出柳树林,被羽林卫喝住:“站住!什麽人?”
张全大著胆子拿出腰牌道:“我是千秋殿皇上身边伺候的,刚才看皇上跑树林里,怎的转眼就不见了?麻烦你们也帮著找找。皇上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呢。”
皇帝顽劣,众所周知。羽林卫听说皇帝丢了,当真进柳林帮张全找人。墨睿人小,藏在茂密的树林间一时发现不了。他趁著祠堂後面的羽林卫走开的那一小会儿,噌地蹿到怀良祠旁,利落地翻窗而入。他惦著脚挪到帷幔後,把眼睛凑到一个小洞旁往外张望。
一位手脚戴镣铐的僧人立在案桌前,手里拿著牌位反复摩挲。
墨睿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侧影轮廓让他生出莫名的亲切感。他低低地长叹那一声,几乎逼出墨睿的眼泪。
小孩儿很想跑出去看一看这人的长相。可信王来了。
木永桢的身影堵住了外面的阳光,在地面投下一个长长的阴影。
“你真沈得住气,等到这时才来见我。”墨钦淡淡笑道。
木永桢眉目凶狠阴沈,恨道:“谢瑾居然攻占南疆!”他跨上前揪住墨钦的衣领,愤怒地质问:“是不是你授意的?”
墨钦盯著木永桢扭曲的面孔,似笑非笑道:“黑骑卫要找到我并非难事,他们为何如今才动手?还不是你逼他们来尽忠的。”
木永桢的视线像刀一般钉在他脸上,半晌才放开他,沈声道:“你的私印呢?”
墨钦摊开手道:“被人拿走了。”
“你和玄氏合夥图谋?”
“阿弥陀佛,我如今乃方外之人,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木永桢微眯双眼,精光爆射,“那我要你有何用?”
墨钦悠然一笑,反问道:“我这个人难道不比那死物有用?”
木永桢也哼哼笑了两声,挑眉道:“你肯听我的?”
墨钦道:“当然有条件。”
木永桢扬了扬下颌,示意他说。
“第一,事毕之後送我回天龙寺,再不得骚扰。第二,我……”墨钦边说边踱到祠堂中央,转身面对墨睿躲藏的方向。
墨睿看清他的长相那一瞬,脱口惊叫出声。
木永桢飞身掠起,将帏幔扯开,揪出墨睿。
小孩呆呆地瞪著墨钦都不会出声了。
墨钦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变得温柔,“第二个条件,我想和睿儿单独相处。”
他看著木永桢一字一句道:“想必王爷不会不答应吧?”
木永桢不依不饶地道:“我如何能信你?”
墨钦张开手臂,淡淡道:“我就在这里,悉听尊便。”
木永桢扫了父子俩一眼,冷哼一声,拂袖出门。
木门!地关起来,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墨睿伸手抹了抹眼角。
墨钦向他伸手,柔声唤道:“睿儿。”
墨睿仰头望著分别三年的父亲。苍老了,憔悴了,不变的仍然是那温暖慈祥的笑容。
小孩瘪了瘪嘴,一头扎进墨钦怀里,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嚎道:“父皇不要睿儿了!把睿儿丢在这里,天天被欺负!呜呜……睿儿没人要了,呜哇哇……父皇好坏……”
墨钦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著肩膀哄道:“睿儿对不起,是父皇不好,让睿儿受苦了……”
墨睿哭够了,搂著墨钦的脖子打了个嗝,边抽边问:“父皇,呃……信王,呃……是不想害你?”
墨钦摇头微笑道:“他怎害得了我?是我有事要做,跟他演戏。”
墨睿点头道:“嗯,睿儿明白了,父皇是骗他的!”
墨钦抱著墨钦盘腿坐下,关心问道:“信王对你不好吗?”
说起这个,墨睿的怨怼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把自己说得比乞丐还可怜。
墨钦听著他的控诉,心疼得直皱眉,不断地道歉安慰亲他的小脸。
墨睿享受够父亲的疼爱,心里的委屈平复下去,转眼又恢复了顽皮本性,对墨钦的光头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他爬到墨钦肩头,伸手在墨钦头顶摸来摸去,轻轻抠戒疤,问道:“父皇痛不痛?”
“不痛。”
“你真的当和尚啦?”
“嗯。”
“我跟你一起去当和尚吧?”
“当和尚不能吃肉,不能随便离开寺院,每天还要做功课劳动,很辛苦的。”
墨睿想了想,觉得当和尚并不比当皇帝好,撅嘴悻悻道:“那还是算了。父皇以後要回寺院去吗?又要离开睿儿吗?”
墨钦容色一黯,眸中无奈、哀伤、内疚交织流转,他把嘴唇贴到墨睿额头上,烙下深深一吻,“不会,我会永远陪著睿儿。”
“真的?”
“真的。”
墨睿欢喜得抓耳挠腮,抱著墨钦亲了几大口,亲得墨钦满脸口水。
“我现在不是皇帝,睿儿不要再叫父皇了。”
“那叫什麽?”
“叫爹。”
墨睿眨眨眼,“爹?”
他觉得这个称呼很新奇,又叫了几声:“爹、爹……”
随後他高兴起来,拍著巴掌连声叫道:“爹爹爹……”
门外,太後木馨扶窗而立。一动不动,久久地注视著那一对舔犊情深的父子。
墨钦变化太大了。她简直无法相信眼前这位沈静温柔的僧人,竟也曾是杀伐决断我行我素的皇帝,自己的枕边人。
在他的眼里,没有杀机、算计、野心、威严、冷酷、争强好胜和占有欲。那是一双如无波古井般的眼睛,只在看著儿子时才有光芒。
木馨甚至觉得宫变那晚,承光帝已经被杀死了,现在这和尚只是披著他皮囊的一缕游魂!
什麽样的际遇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又是什麽样的心情才可以放下过去的荣耀富贵?
面对这样的墨钦,她居然有些失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无力而无聊。
“灯下坐,惆怅忆年时。夜雾笼花恍然泣,更深残月下杨枝。漏响催梦迟。 江山去,此恨有谁知?阴阳两处愁相望,彼岸沙华尽凄迷。思情总难移。”
墨钦把墨睿圈在怀里,来回轻轻晃动,低声哼唱起一首《望江南》。墨睿似睡非睡地趴在他胸口,渐渐闭上眼睛。
“皇上啊……还是养不熟。”金姑姑低声道。
木馨凝视著儿子安心的睡脸,心里忽然涌上做母亲的慈爱和柔软,喃喃道:“睿儿一直和他更亲近。”
“太後,这恐怕不太好。”金姑姑不满道。
木馨摇了摇头,转身步下台阶,“他已经是将死之人,再给他们父子一些时间又何妨?睿儿到底是哀家的儿子啊。”
……
木永桢除了给墨钦服毒药下蛊外,并不为难他,给他佛经和画具,还允许墨睿来陪他。另外一方面,他已放出消息,承光帝并未身亡,而是於宫乱中流落在外遁入空门,此番把他迎回,将正式举行大典,传位启隆帝。这番作态既正了墨睿的名,又洗脱木永桢逆谋的嫌疑。大典之後,木永桢将举起正义大旗,讨伐以玄氏为首的反军!
墨钦这些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作画诵经便是陪儿子,竟也过得逍遥。
“爹!”墨睿下了早朝忙不迭地冲到怀良祠,一步跳过门槛,对著墨钦大声叫。
墨钦抬起头对他展颜笑道:“睿儿来了。”
墨睿跑到桌边,拿起一幅已完成的画看了看,仰头问道:“这是大舅麽?”
墨钦轻轻“嗯”了一声。
墨睿好奇地指著墨钦正在画的那幅问:“这是谁?眼睛怎麽是紫色的?”
墨钦笔尖一顿,迟疑地答道:“他……是一位奇人。你喜欢听的那些曲子都是他做的……他若弹琴百鸟都会噤声。”
“哇,好厉害!他在哪儿?我也想听他弹琴。”
“会有机会的。”
墨钦笔下游龙走凤,很快画完最後一笔。
墨睿忙拿起画卷端详。墨钦画得很用心,一笔一划都似浸透了心血和某种难言情愫。画中人眉目含情,巧笑嫣然,说不尽的意态风流,道不完的国色芳华。
“好美!”墨睿不禁出声赞叹。
墨钦卷起两幅画像放到墨睿怀里,郑重叮嘱道:“好好保管。你大舅是爹最亲近的人……”
“那紫眼睛的呢?”墨睿一瞬不瞬地望著墨钦。
墨钦注视著他清澈黑亮的眼眸,沈默一息,最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他们和睿儿一样,都是爹最重要的人。”
作家的话:
最近收到粉多礼物,朕好哈皮!!!
众位爱妃拳拳盛意,朕岂能辜负?只要时间允许,朕一定雄起更文,钦此!!!
☆、倾国太监(118)战西疆1
红日从东边地平线上露出一角,黛蓝天宇缓缓被金红色泅染。定州城古老巍峨的城墙屹立在山垭险峰之间,被朝阳镶上了一道金边,宛如一位王者,静默而坚毅,凛然不可侵犯。
墙垛後,静伏著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铁甲寒刃,盾坚茅厉。他们已经连续战斗十多天,脸上除了有些疲态外,不见丝毫表情,眼睛里依然闪烁著凛凛厉光。
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守护著定州,在人数悬殊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击退敌人攻势,令定州这座百年老城屹立不倒。
士兵身後临时搭的营帐里端坐著红甲红盔的玄若霞。她脸色略显苍白,微阖双目养神,神态是举重若轻的从容。
风平裕果然纠集了一万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