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华,也不是因为他讨人欢喜,而是,因为这个人把他如视己出。
莫一宁坐在宾客中,目光不由追逐著景虹,看著这盛大奢侈的排场,他暗暗蹙起眉头。
礼成之後就是宴会开始的时间,在许多人敬酒之下,景虹不知不觉喝多了。看到母後一脸得意的模样,和其他兄妹嫉妒的眼光,他厌烦地别过脸,却看到坐在远处优雅抿著酒的莫一宁。
他身上淡漠的气质,和这热闹的晚宴格格不入,可注意看下去却不自觉被吸引住。莫一宁喝了一阵,放下酒杯对身旁的如歌交代了几句话,就起身离去。
景虹连忙也找了个借口,从宴席上退了出来,朝刚才莫一宁离开的方向追去,两道不同的视线紧随著他的背影,是拓拔月的担忧和如歌的促狭。
“一宁……”也许是喝多了酒,景虹不自觉呢喃著他的名字。
躲在树後面偷看著那月下的人,黑色的长袍迎风飘荡,月光映在他刚毅的五官上,散发著内敛硬朗的气质。
“九殿下何时变得如此扭捏?”莫一宁转过身打趣道。
景虹脸上一热,原本被酒熏红的脸上,颜色更是深了几许,他大大方方地现身,却不敢直视莫一宁。
“忘了恭喜殿下,今日之後就是大人了。”莫一宁说。
走向前去和他并肩而站,景虹偏过头看著他的面容,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微微翘起的嘴角,薄如刀片的唇,还记得那味道是……
“我喜欢你……”景虹借著酒壮胆。
想不到他会如此直接,莫一宁楞了下,不由笑了出来:“殿下年纪还小,不免一时冲动,这话以後还是不要随便说的好。”
“不!”景虹立刻反驳:“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随便说的,这是…我的真心话。”
夜色中一双眼睛熠熠发亮著,是不容质疑的真挚,看得莫一宁有点狼狈地别过头去。
“殿下你喝醉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莫一宁沈声说。
见他想离开,景虹立刻扑了上去,一下吻上了他的唇。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莫一宁一惊,立刻动手推开他,却被景虹死死地勾住脖子。
他笨拙地啃咬著,双颊早已泛红,迷离的眼睛仿佛能滴出水来。莫一宁推开他的手竟软了下来,扣住景虹的腰,另一手按住他的後脑,用舌头撬开他的唇吮吸著。
景虹正被吻得晕头转向,莫一宁却突然停了下来,一把扣住他的腰,跃到不远处的假山後。片刻,整齐的脚步声从旁传来,原来是巡逻的侍卫。
“我不是一时冲动。”景虹喘著气强调。
“我知道。”莫一宁压低声音。
“也不是一时随便说说。”景虹道。
“你会後悔的。”莫一宁回。
“不会,我是真心……”他还没说出口的话被莫一宁用嘴堵住。
景虹困惑的睫毛眨了下,随即安然地合上,热情的回应著他的亲吻。灵巧的舌尖如小蛇,在两人的口腔中追逐嬉戏,相互汲取对方的气息。酒味散开来,混合著暧昧不明的情愫,撩得心脏一阵阵地紧缩,加快。他不知不觉瘫软下来,靠著莫一宁宽厚的肩膀,阵阵陌生的悸动和酥麻流淌在身体里。
许久,许久,这漫长的吻总算结束,两人鼻尖抵在一起喘气,深深地看著对方,炽热的呼吸喷在彼此脸上。
“以後别再说这种话。”莫一宁突然说。
景虹傻傻地看著他,显然还没从刚才的亲吻中回过神来。
“记住了,如今在皇宫里莫一宁只是一个废人,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已经没有心力接受任何人的喜爱。”莫一宁说完轻轻在他唇上碰了下,头也不回的走入夜色中。
蛐蛐的叫声传入耳里,景虹攀住假山的手不由抓紧,心情像是大雨冲洗过後的土地,泥泞一片无法形容。
莫一宁离去後,景虹才从假山後走出来,没想到就看到暗处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衣摆下的绣工和图案来看,正是太子的装束。可是光线太暗,他看不到景瑜此时是什麽表情,然後景瑜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景虹这几日反复都在思考著同一个问题,莫一宁属於哪里呢?
他应该骑在马上,追逐著天际的北斗星,或者像是拍动翅膀的苍鹰,盘旋在天上俯视大地。他是不羁的沙,乘著风游走,他是淡泊的湖,倒影出天地万物,他不该被锁在重重的宫门中。
他不属於这里。
“虹儿。”景煞天不悦地唤著。
景虹顿时回过神来,看到拓拔月也在一旁看著他,顿时尴尬一笑。
“虹儿最近老是心神不宁,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拓拔月问。
他正扒著碗里的饭,口齿不清地道:“没事……”
景煞天再没看他,帮拓拔月添了下菜,桌上只有两菜一汤,还都是素菜,比起皇宫里日常的膳食清淡得夸张。黄昏下宁静的小木屋中,像一家三口人在吃著粗茶淡饭,说著些不著边际的话。
趁著拓拔月去洗碗,景虹问:“父王,君王不是该日理万机吗?那沙王却为何一直留在宫中不走?”
若是平日景煞天一眼就看出他在试探,只是如今在拓拔月的小屋中,景煞天少了平时的犀利和尖锐,只当是景虹在和自己闲话家常。
“是孤让他留下来的。”景煞天端起茶道。
景虹赶紧追问:“因为父王要他留下来,那他就连国事也不管了?”
景煞天有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景虹暗在心里喊糟糕,却见他又向无事般看向别处。
“他有选择的权利吗?连他的王位也掌控在孤的手中。”景煞天狂妄地说完,看著一脸呆滞的景虹笑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沙国的王族中还有几个年纪小的继承人,另立新王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景虹脑海里刹时一团乱,生在帝王之家的人,对政治的嗅觉总是比一般人灵敏。他知道父王不是随口胡说,既然话已出口,恐怕是心中早有想法。
一个被废黜的帝王,他的命运可想而知,甚至连留在世上的必要都没有,想到此景虹心里一惊,满背都是冷汗。
“孤先回去了。”景煞天仿佛没看出他异样。
“儿臣恭送父王。”景虹立刻起身道。
他慌忙之中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茶盏,清脆的破碎声伴随著水泼了一地都是,景虹立刻弯下腰去收拾。
“虹儿!”拓拔月听到声响冲进屋,有点拐瘸地走向前扶起他:“怎麽那麽不小心,别乱动,我来收拾就行。”
“月,明天再来看你。”景煞天说。
拓拔月头也没回,边擦拭著景虹身上的水渍边说:“知道了。”
对他无礼的态度毫不介意,景煞天转身离开小屋,剩下精神恍惚站著的景虹,和唠叨不停的拓拔月。
“九殿下?那麽晚你一个人站在这干吗?”如歌好奇地问。
景虹原本打算来告诉莫一宁父王的决定,可是走到门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於是刚好碰上了外归的如歌。
“呃…我……”景虹吞吐著。
“你来找大王是吧?进来吧,大王应该还没安歇。”如歌走在前面说。
景虹咬了咬唇,然後摇头道:“我不进去了,你帮我带个话给他,如果想要愿望成真,无论我说什麽做什麽他都不要否认。”
他说完飞快地跑了,如歌站在殿门前,灯火将他幽深面孔照亮。
几日後皇宫正殿门前好不热闹,挤满了一大群幸灾了祸的人,上至後宫妃嫔下至宫女太监,都一窝疯的涌到那去。
堂堂炎国九王子,正跪在殿门前,苍白的脸上有一块红印,破裂的嘴角还泛著血丝。向来横行无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九王子,竟会像阶下囚一样跪在地上,落魄的享受著太阳的茶毒。
“我没眼花吧,他是九殿下吗?”
“快看,他脸上竟然还带著伤。”
“天啊,发生了什麽事?”
众人小声的嘀咕著,满肚子都是疑问,前天的立冠之礼上,炎王破天荒为他连开百宴,光是恩宠已超越宫里任何一个人。可今日却带著伤,如此憔悴的跪在殿下,让人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一直到晌午,太阳更毒辣,正殿外的人不少反多,纷纷伸长脖子等著看好戏。原本紧闭著的殿门终於徐徐拉开,两个穿著藏绿色的太监走出来,站在门两旁恭敬的弯下腰。
景虹微微地颤抖了下,抬起头直视著前方,身穿白色王袍的男人威武的出现在眼前。只见他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出情绪,脚下的每一步却像踩在人心尖上,不怒而威。
“大王安好。”殿外的人立刻齐刷刷地跪下问安。
景煞天一眼扫过了下方,全是黑鸦鸦的一片人头,他最後把目光停在一身狼狈的景虹。
“你可知错?”他却不说平身,反而一开口就问。
众人只能一直跪著,把视线全放到景虹身上,听到他大声回:“敢问父王,儿臣何罪之有?”
抽气声纷纷响起,敢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和大王说话,景虹是有史以来第一人。
“孤最後问你一次,你可知错?”景煞天没成全大家的好奇,只是把话重复了一次。
“既然父王明示不出,儿臣当然没错!”景虹掷地有声地道。
景煞天听完扯了扯嘴角,面上勉强带出个笑容,却看得所有人心惊胆战。炎炎烈日,在帝王阴沈的笑容下,竟能让人背脊阵阵发凉。
“来人,九王子大逆不道欺君犯上,吊到擎天柱上鞭仗五十,若有徇私者以死罪论处。”帝王的声音里没一丝起伏。
此话一出不仅旁人震惊,连景虹自己也怔在当场,擎天柱耸立在皇宫广场的正中央,数百年来忤逆犯上的王族罪人,不少是被绑在柱子上活活打死的。在炎国的王宫里,没有所谓的律条和理由,王的喜怒就是唯一的法律。
漆黑的铁链子如手腕般粗,四周拉直围绕台阶,白色云石的阶梯一层层向上,雕著白虎图案的柱子耸立在高台中央,巨大得要三个人才能环抱住。
景虹双手被反剪在身後,由两个侍卫压著走向台阶,垂下的脸让人看不到表情。刚才在大殿外看热闹的人,一直跟随到擎天柱下,纷纷擦亮眼等著看行刑,平时景虹不屑与宫里那些虚伪逢迎的人打交道,如今落难更是没人同情。
烈日当空,连风吹过来都是热的,黏黏糊糊的感觉,沈重无比。
这时忽然看见太子走带著两个太监走来,众人立刻纷纷相让,景瑜面无表情地把手翘到身後,冷冷地道:“本太子奉王命前来监刑,开始吧。”
话语一落,所有人都有看了看景虹,太子和九王子素来不和,是宫里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只怕这次他是难逃一劫。
“动刑。”侍卫长见到景虹已经被锁好在柱子上後喊。
黑亮的鞭子如疾电般抽过来,即使隔著衣裳也能发出一阵脆响,掩耳不及之势抽到了景虹的身上。白色的一袍下立刻隐隐浮现一道血痕,只见他死死的咬出唇,硬是不哼一声,额上已经大汗淋淋。
“啪啪啪!”的抽打声毫不停顿,胆小的宫女早就已经掉头跑开。
“虹儿!”一阵悲戚的哭声传来,原来是贤妃已由宫女搀扶著踉跄奔来,一到高台下便哭得地动山摇:“虹儿啊!你怎麽那麽不争气啊!惹得大王如此震怒!这可如何是好啊……”
景虹原本痛得发青的脸色更是扭曲,他立刻偏过头不看下面的人一眼,继续咬著牙忍受鞭刑。虽然台下的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景虹对於她的好感,从十一年前就已经彻底消失,剩下的是对她贪慕虚荣的厌倦。
他从清早就跪在殿下,相信应该母後早已得知,却一直不敢出现与父王抗争,到此时才在邢台下狼哭鬼嚎。
“我的虹儿啊!你要是被活活打死了母後还怎麽活……”贤妃连声音都哭得沙哑。
鞭子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疼著,每道伤痕占到汗水後,更是疼到心坎里。景虹让所有人几乎跌掉了眼珠子,平时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少年,刚才硬是挨了五十鞭子,别说求饶,连眼泪都没淌一滴。
这时一个年迈的太监走来,众人认出是时常跟著景煞天的心腹,立刻给他让出一条道来,连景瑜也退到一旁。
“传大王口谕。”洪宝扯著尖细的桑音,看向景虹问:“请问九殿下知错了没?”
景虹还没答话,贤妃立刻扑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洪公公,你去跟殿下说虹儿知道错了,他年纪还小一时糊涂才会乱来,请你跟殿下好好解释,说他再也不敢了。”
洪宝微微驼背的身躯依然站著,盯著邢台上的景虹:“大王问的是九殿下,其他人无关的人回答一概不算数。”
贤妃顿时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眼泪都忘了流,洪宝是直属景煞天的人,谁的面子也不给。
景虹看著母後出糗的模样,在心里冷笑了下:“回父王的话,景虹和沙王不过是两情相悦,何罪之有?”
众人哗然,纷纷变了脸色,只有洪宝仍不为所动地道:“老奴这就把殿下的话转告大王,先请九殿下先回去养伤吧。”
忘著那微驼的背影缓缓远去,所有人才回过神来,都用鄙夷和不齿的视线朝景虹射去。在他们的眼里,炎国和沙国之间的地位差别就像是天和地,如今高高在上的王子,竟然会堕落到声称喜欢上沙国的人。
就如凤凰爱上乌鸦,雄狮爱上老鼠,是多麽荒谬的事情。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