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非离,”朱宫棣看着面前那双邪魅人心的眸子,轻轻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向我展示邺州的军威。但我也必须提醒你。不义之战,纵然赢了,也必伤天下元气。”
凤阳王眨了眨眼睛,突然之间哈哈笑了起来,笑得捧着肚子直不起腰,好半天才喘着气扶住这位忧国忧民的皇长子,把头顶在他肩上,仍是笑得断断续续道:“你好……讨厌,人家今天明明……还没有转换角色嘛,人家明明还是你的……你的童年好友嘛,难道我的演技退步了,会让你想到那个地方去?”
朱宫棣一时愣住,看着这个笑得乱没形象的人又狂笑了一阵,才慢慢直起身子,撒娇般嘟着嘴继续道:“我今天又没有演野心勃勃的实力派藩王给你看,明明从典礼一开始我就对你很温柔啊,笑得也很甜啊,为什么你还是以为我带你看我的军队是在威吓你呢?”
“那……那你是……什么意思?”大皇子完全被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给弄晕了头,只能这样问。
“我是想告诉你,”凤阳王温柔地将双手放在他肩上,情深意切地说,“我是很强的,我可以保护你,如果哪天你在京城呆不下去了,就到我这里来。你是我的朋友,在我的地方,你是绝对安全的,想干什么都行。”
朱宫棣有些不知所措地听着这些话,简直有些弄不明白凤非离这个人到底是高深莫测,还是真的根本没什么野心,只是爱玩爱闹爱演戏?
不过能在风云变幻的宫廷生活中幸存下来的皇长子并不笨,虽然一时还看不透凤阳王的行事准则,但最起码已经明白他现在正兴致勃勃地扮演着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好朋友角色,只要依着他演就是了。
“谢谢你凤非离。我会记着的。”朱宫棣敷衍地回答,根本没有想到也许有一天自己会真的使用这个承诺,千里迢迢投奔邺州。
也许是因为朱宫棣难得来一趟,而凤非离又只能对他一个人名正言顺地扮演童年好友的角色,所以一直到皇长子回京复命为止,凤阳王都没有变换过角色,温柔体贴得有时连宫棣都恍恍然,以为自己真的是被人放在心尖子上爱护的好朋友。
离开邺州回到京城,生活又恢复了以前的明里波澜不惊,暗里刀光剑影。有时心力交瘁之际,便会想起在凤阳王宫暂住的日子,尽管常被那人弄得哭笑不得,但却轻松坦然,不必时时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自保如何害人。
二弟琛棣越发的爱玩爱跑,去御书房看他时常常只见闻家的二公子认真地看着书,而他却爬到树上掏鸟窝。
宫棣并不太管束琛棣好动的行为,因为深深知道卷进夺嫡争斗中的痛苦,他只想让弟弟当一个快快活活的小皇子,如果要手上沾血,他来沾,如果需要争夺污浊的权力,他来夺。
但是皇后并不赞同他的想法。她希望两个儿子都能够拥有足够的实力来确保自己的地位与荣耀。她对大儿子说:“琛棣必须了解身为一个皇子的真正意义,我也知道这一切太残酷,可能会夺去他现在单纯的快乐。但你的力量毕竟还是不牢固的,如果有一天你被扳倒,我们母子该怎么办?”
宫棣请求母后给他一点时间,他不愿意让琛棣太快地接触血腥与黑暗的东西。皇后答应了他,没有再逼着琛棣学什么帝王之道,反而送了他一只美丽的金毛猎犬。
琛棣非常喜欢这只猎犬,为它起名叫金儿,白天和它玩耍嬉戏,夜里跟它一起睡觉。每次在跟宫棣聊天时,开口闭口便是金儿这样金儿那样,开心的不得了。
有一天两兄弟正在闲谈时,皇后娘娘也来看他们,还随身带来一盒火腿点心,说是梨香宫伏妃娘娘所送。
金儿当时正伏在琛棣腿上,皇后随口道:“不知金儿喜不喜欢吃火腿?”
这一下提醒了琛棣,便拿了一块点心喂给金儿吃了。宫棣看着母后淡淡的表情,突然觉得不对,刚站起来,金儿已经七窍流血,倒毙于地。
琛棣伤心极了,抱着金儿的尸体不肯松手,皇后娘娘用手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这块下毒的点心,本是伏妃给你吃的……”
朱宫棣全身颤抖起来,他丢下伤心欲绝的弟弟,愤怒地把母后拉到门外,但看着她冷锐的目光,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皇后是在琛棣幼小单纯的心中,培植恨的种子。但他不能允许,他知道什么是恨的滋味,他死也不愿意让心爱的弟弟和他一样,夜夜被恶梦惊醒。
朱宫棣拼命想着如何快速增长自己的实力,至少要强到能让皇后放心,不再打琛棣的主意,但在宠妃与朋党之争中,能保持现有的场面已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除了尽力阻止母后与琛棣的单独接触外,他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到有一天,他到闻府接琛棣回宫,见到了闻家大小姐闻逦瑛。
两个月后,闻国师长女下嫁给了皇长子朱宫棣。权重朝野的闻国师正式被人划为大皇子这一派。
皇后娘娘的心,似乎略略安定了一些。
大婚那天,凤阳王命人快马加鞭,连夜送来另一枚霜果做贺礼,倒好象嫁给了他就得防人时时下毒一样。朱宫棣将这枚霜果,拿去给琛棣吃了。为了补偿新娘,他对逦瑛尽可能的温柔体贴,虽然没有所谓的爱情,但皇长子妃的生活,实在是非常的幸福。
又是两年过去了。北方边境异族作乱,朝廷征剿,却屡战屡败,几无可用之军队,只得下令凤阳出兵,却被凤非离以装备不齐为名拒绝了。
人人都知凤阳富庶,所谓装备不齐,自然是借口而已。但由于这两年老皇因为忌惮凤阳的势力,对邺州颇为苛刻,时时有为难之举,意图削弱凤非离的实力,虽然目的未达到,面子是早就有点撕破了,在军力衰弱的情况下而对凤阳一族的抗命,更是毫无办法。
无奈之下,朝廷以加封北境十三郡作凤阳领地为条件,请凤非离答应出兵以解边境危机,而前去洽淡此事的使者,不知为何又选上了朱宫棣,可能在老皇的眼里,这两人的交情应该是不错的。
这一次凤非离倒是亲自来到城门口迎接他,礼节周到地请他住到了凤阳王宫,并设晚宴为他接风洗尘。
两年不见,凤非离没什么变化,仍是秀发丽容,妖魅惑人,看他斜依软榻,手执水晶杯浅浅媚笑的样子,怎么也不象是一手掌握大明最富庶土地的藩王。
朱宫棣本来对自己此行的成功还算有把握,因为朝廷的条件极为优厚,而一旦北境失守,对邺州也有一定的影响,再加上凤非离在他面前一般都很好说话,所以没道理不答应出兵。
但经过一个晚上的观察,大皇子有些心惊地发觉凤非离这一次,竟然已转换了角色。
他不再是那个温柔忠诚的童年好友,变成了一个手握王牌不肯轻易下注,准备把对家玩得精疲力尽的赌徒,一旦他演得尽兴起来,不知要把自己玩成什么样子才会满意。
果然,在第二天的正式会谈中,凤非离对朝廷献上的北境十三郡表现出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北境又不富庶,每年都会发生水患,我为了什么要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凤非离修长的凤眸似开似闭,靠在榻上,用指尖时不时地拨弄一下长发。
“北境虽不宜农商,但有大片的铜矿与铁矿,以邺州的财力进行开采,将来获利之丰厚可以预料,凤阳殿下不会不知道这一点的。”朱宫棣耐着性子陪他演。
“说得也对啊……”凤非离淡淡地笑着,既不争论,又不答应,就这样把朱宫棣吊着,一连住了近十天,事情没有一点进展。
先崩溃的那个人,当然不会是凤阳一族的主子。
看着愤怒地冲进来抓着自己领口要求立即给予最后答复的人儿,凤非离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他喜欢看他这样生动的表情,不是那个一本正经奉皇命而来谈判的人,不是那个戴着面具思谋与算计的人,而是象当年一样,爱恨都摆在脸上,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
笑呵呵地搂住瘦小的身躯,软软的,单薄的,觉得那张气得想咬自己一口的脸实在是红扑扑的很可爱,让人有亲下去就不起来的欲望。
凤非离是一个绝不控制自己欲望的男人,所以他立即亲了下去,从脸上一直亲到两瓣粉嫩的嘴唇上。
朱宫棣瞬间全身僵硬。这是一个以前没见过的新戏码,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算什么意思,所以竟呆呆地让他连舌头都伸进去了才想到要推开。
凤非离轻轻舔了一下嘴角,觉得味道还不错,比自己家里那群姬妾的唇还要甜美,便捧起那张已涨得通红的脸,再次压上那双唇。
大皇子这辈子不是没被人亲过,但却从不知道只是一个吻就可以弄得这样煽情,被他灵活的舌头卷住一吸,原本奋力抗击的双拳顿时失了力道,连腰腿都酥麻起来,几乎连站也站不稳,让他就势一推,就推到宽大的软榻之上。
压在宫棣的身上,凤非离格格笑着将吻烙上他的脖颈与胸脯,乘机深呼吸的皇长子喘着气抓住他的头发,想将他从自己身上拉下来。
“咱们做吧?”凤阳王简单明了的提议。
“做?”已成亲两年的朱宫棣竟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飞起一脚,却被人顺势捉住拉开,一个身体卡入两腿之间,吓出他一身冷汗,拼命扭动起来,刚叫了一声“不”,就又被堵住了嘴,只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听起来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自己都红了脸,挥拳向身上的人打去,却又一拳比一拳力弱。
“别闹啊,”凤非离轻声哄着,“不是想要我出兵嘛,北境十三郡算什么,加上你才够份量啊……”
听到这句话,朱宫棣的胸中突然生起一股屈辱的怒火,猛地张口狠狠地咬住在面颊上轻抚的手,乘他受痛时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躯体,怒吼道:“你当我是什么?我是大明皇帝与皇后的儿子,不是卖的!”
说着便咬着牙向屋外冲去,还没到门口就又被拖抱了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凤非离柔声在耳边道,“这句话是我说错了。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远远比什么北境十三郡还重要,脱口便说出来,没有那个意思的,你不要生气。”
朱宫棣堵住耳朵不想听。那个人时时刻刻都在演戏,他分辨不出来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还不如统统当成假的,才不至于被骗得死无葬身之处。
当晚他回到寝宫歇息后,凤非离又到榻前来看了他一夜,他死命闭上眼睛装睡,因为知道自己总会轻易被这个人动摇,所以决不想再给他任何一丝行骗的机会。
第二日朱宫棣匆匆离开邺州,也顾不得没有完成使命。在他还没有到达京城的时候,凤阳一族出兵。一个月后边关解除危机,异族退回阴山以北,凤阳王又得到了新的领地。为奖赏大皇子出使有功,皇帝赐了很多宝物,但全部被宫棣扫到库房的角落,不想多看一眼。
很快的又是两年过去,老皇的身体总是很坏,精神却好得出奇,仍是坚持不肯正式册立太子,但大家心中有数,拥有皇嫡长子身份与闻国师支持的宫棣多半就是下一任的天子。表面上宫廷的争斗因此渐渐不那么激烈了,一些自知无力抗衡的人或是退出了战场,或是养精蓄锐,伺机待发。总之这是相对平静的两年,除了偶尔想起那个奇怪的凤阳王心头烦燥外,宫棣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这段时期除了闻妃外宫棣又纳了几个侍妾,但至今没有人有孕,皇后为此非常着急,宫棣自己到不是很在意。
那年秋天传来一个消息,因夺嫡阴谋被发配的两个皇子先后病故,死时都未满十五岁。他们二人的母妃早已被处死,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当晚朱宫棣再次梦见了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眼睛大的似乎要滚出眼眶,哀凄凄瞪着他,想要说话,又没有说话,梦里的他伸手去抱两个异母弟弟,却惊骇地发现自己双手鲜血淋漓。
惊醒时尚是半夜,帐外一灯幽幽暗暗地晃着,冷汗顺着背脊流了下来,手捂着胸口,却感觉不出那里到底是跳得过于猛烈,还是根本就已经停止了跳动。
也许是醒来时发出了惊呼,有人匆匆奔进,在帐外低声道:“大殿下,我在这里,您喝口热茶,再睡吧。”
宫棣有些吃惊,因为一般他午夜梦醒时,侍从们都会问“大殿下,您怎么了”,极少有人,会象这样说话。
拨开帏帐,一个小小的身体正跪在床边,见他出来,立即递上一盅热茶,墨玉般的大眼睛灵动之极,关切地望着他。
“你是新来的?”宫棣接过茶,问。
“是。”
“叫什么名字?”
“柳儿。”
“几岁了?”
“十六。”柳儿抿嘴一笑,显出一股说不出的聪慧气,接过宫棣手中的茶碗,扶他躺下,细心地掖上了被角,道,“您向左侧着睡,这样就不容易魇着了。我就守在床前,您安心。”
“你挺会侍侯的,谁调教的?”
“陈阿公……是我爷爷……”
宫棣怔了怔。陈阿公,便是从小就照顾宫棣的那个老内监,半年前才去世的,但他是个太监,如何会有孙子?
“我是爷爷拣来养大的。爷爷说,当初府里不收,还是大殿下您发话才留下我这条命的。”柳儿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解释道。
宫棣早已不记得这样的小事,但看着这个灵秀的少年,还是庆幸自己当年发了那样一句话,救下一条活鲜鲜的生命。
“你很好,明天跟总管说,调你来我身边侍侯吧。”宫棣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有人守着,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真的没有做梦。
那个叫柳儿的少年,就是这样出现在宫棣的生命中。
即使是在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