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雄忧郁地看着这一切,他简直可以想象等到冬末初春的时候,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虽然他学的是美术而不是历史,但北宋郑侠和民国蒋兆和的两幅《流民图》,乃是中国绘画史上浓墨重彩的事情,一个科班出身的画家要是连这事都不知道,那他定然是个水货,还是最劣质的那种!
隋雄不算画坛精英,可好歹也是正正经经学完了整个大学课程的。《流民图》的景象,相应的那些记载和故事,此刻都在他的心中浮现了出来。
“老板,咱们不能想点办法,为他们做点什么吗?”他闷闷地回到酒馆里面,对老板说,“这样下去,最多两个月之后,就是饿殍遍野啊!”
满脸络腮胡子的老板深深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他不是铁石心肠,也想要为这些可怜的人们做点什么,但区区一个小酒馆,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这段时间,他已经把食品的价格降到了成本价,完全就不赚钱了,每天面包什么的刚出炉就被抢购一空。
他能够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对了,老板你不是冒险者出身的吗?我记得你还有个很不错的十字弩,对吧?”隋雄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问。
老板点点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么把你的十字弩借我吧,我带几个身强力壮的人去打点猎。”
“你疯了!”老板吓了一跳,大骂,“山林里面的一切都属于领主,偷猎是要被绞死的!”
“绞死饿死都是死,有很大区别吗?”隋雄有些讥讽地笑了,“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他们被饿死啊……”
第六十五章
所谓偷猎,就是去属于贵族的山林里面打猎。
按照这个世界的传统,贵族领主拥有对于整个领地的所有权,其中包括了土地以及土地上生长的东西。
至于那些人造物,或者诸如农作物之类生长过程中有人出力的东西,出力者可以分到一部分的好处,大头依然是领主的。
而山林里面,无论植物还是动物,当然都不是人造的,也没有谁在它们的成长中出力,所以它们就是领主的,完完全全是领主的,谁都不能妄图侵占。
因此,除了得到领主批准,并且缴纳狩猎税的猎人之外,任何进山打猎的行为都属于盗窃领主的财富。这种被称之为“偷猎”的罪行,最低惩罚是剁手或者挖眼,常见的是绞刑,一些残酷的领主还会使用剥皮之类酷刑来严厉惩罚胆敢侵占自己利益的贱民。
据说有些强大领主还会让御用法师使用魔法将那些偷猎的农夫变成动物,然后对他们展开狩猎,用这种方式让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自作自受”。
总而言之,偷猎是一件很危险,很作死的事情,不想死的人最好别去做。
隋雄当然不想死,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饿死。
饥民们缺乏粮食,山里有粮食,而他刚好可以借到一把不错的十字弩。
该怎么办,不是很明白的事情吗?
从小在民主社会长大的他,从来就不觉得贵族对领地上一切的占有是天经地义的,相反,“为人民服务”之类的话,倒是早已浸透了他的鲜血,化作骨髓中的那一抹鲜红。
所以他说服了酒馆老板,带着十字弩和几个为了养活家中老小已经不要命的汉子,一起进了山。
农作物的歉收并没有影响山里野兽的生活,起码从那只被他们射死的鹿看来应该如此。
“你们看看,连鹿身上都有油,人却饿得皮包骨头……”隋雄抱怨着,和大家扛着那只鹿一起偷偷溜走。
那是一只相当壮实的雄鹿,怕是有七八百斤重。从它身上连皮带肉最后获得了大概四百五六十斤可以吃的东西,包括皮、肉、骨头、还有一些内脏。
这些东西再配合一些野菜什么的,大概可以让几个家庭渡过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虽然鹿角和一些东西或许能够卖出不少价钱,但隋雄很谨慎地把它们都深深地埋到了地下,不敢见光。
他知道,这事一旦传出去,被领主知道了,是要死人的!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三天后,就有别的饥民知道了这件事,已经饥寒交迫的他们哪里顾得上什么领主的法律,纷纷来找隋雄帮忙。
隋雄帮了忙,又去山林里面猎了头鹿。
就这么,一次又一次,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大约十天之后的一个中午,领主的卫队长带着十来个士兵找到了酒馆。
隋雄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试图逃走。凭借敏锐的反应和不错的力气,他居然还真的冲出了包围,狂奔着朝着镇子大门逃跑。
一支羽箭划破空气,从背后射中了他。
他踉跄了一下,继续跑。
于是他又挨了第二箭、第三箭……
过了一会儿,隋雄的尸体就被吊在镇子门口的大树上,身上一共有六支箭,鲜血浸透了他的衣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将一大片草地染得通红。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天黑之前,另外几个参加偷猎的人也被陆陆续续地吊在他的旁边。有人是被活着吊上去绞死的,有人是像他一样被杀死之后吊上去示众的。
天色渐渐黑了,冬天的夜,寒风呼啸。
那天夜里,一道闪电轰在了那棵平时用来做绞刑架的树上,整个大树都被烧成了灰,连带着悬挂在树上的尸体一起。
凡人无法看见的大水母浮在空中,沉思着,感慨着。
“作为神祇,我对于凡人世界实在缺少关注!”
他自言自语:“听说丰收女神教会和财富之神教会发生冲突吃了亏的时候,我觉得很有趣呢……想不到这份‘有趣’的背后,竟然是这样沉重的悲剧!”
然后,他返回了游乐场,下令虚空假面教会全力救助饥民。
“粮食会是大问题。”罗德立刻就说,“我们拿不出足以对一个国家赈灾的粮食来!”
“我会想办法的。”隋雄沉声说。
“而且……运输也很成问题。”罗德又说,“要把粮食运到金币联邦各处,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教会目前的能力。至于向达卡商盟赈灾,根本就没有可能!”
“先去尽力做吧。”隋雄说,“遇到实际困难无法解决的话,就来找我。我来想办法。”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下达这样荒唐的命令。但无论是出于善良还是忠诚,他们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命令。
这命令很快得到了执行,整个教会储备的粮食被源源不断地朝着南方运输,送往金币联邦赈灾。
与此同时,隋雄将通往金币联邦和达卡商盟的传送门全力开启,让更多的粮食可以尽快运输过去。
“这样的话,你们的储粮最多也就用个几天。”莫拉尼来找他,“你打算去哪里寻找粮食?”
“兽界。”隋雄说。
“我猜也是这样。”莫拉尼笑了,“我去帮你一把吧。”
事实上,愿意帮他一把的,远不止莫拉尼一个。愿意大力赈灾的,也远不止虚空假面教会一家。
在那个繁衍无数魔兽的混乱世界里面,隋雄见到了许多来这里狩猎的神祇们。这些神祇主要都是各个地方的守护神,祂们的神职决定了必须阻止自己所守护的地区出现大规模的灾厄和饥荒,所以就算明知道要被敲竹杠,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然,他也见到了这个世界的主宰,被称为“兽王”的强大神祇。
兽界是一个蛮荒的世界,大约有主位面大陆的三分之一大小。这里生活着说不清的各种兽类,从野兽到魔兽应有尽有。这个世界被一位强大的神祇统治着,祂是这世界至高无上的主宰。
为了得到祂的批准,猎取足够的食物,诸位神祇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但他们别无选择,因为想要得到足够的粮食,来这里狩猎,是相对来说代价最小的方式了。
祂们当然也可以去找自然神系借粮,自然神系的神国里面有大片大片金灿灿的麦田和挂满果实的树木,完全足以养活那些灾民们。
但自然神系一向并不喜欢人类,祂们中的大多数都觉得包括人类在内,智慧种族的过度扩张,已经在破坏自然的平衡。如果能够让人间发生几次大饥荒,死掉一大半的人口,祂们只会鼓掌叫好。
像祂们借粮食搞宴会,大概是没问题的。借粮食赈灾?那还是别做梦了!
其它出产粮食的世界要么规模太小,无法供应如此庞大的粮食;要么需要花费的时间太多,缓不济急;再要么就是盘踞着凶狠强大的魔物,就连诸神也不敢轻易涉足。
毕竟……这些地方性的守护神们,大抵只是神祇里面最低层次的“微弱神力”。他们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前往那些危险的世界,在其中狩猎。
即使兽界,也要得到了兽王的许可之后,才能够安全的狩猎呢。
为了得到在兽界狩猎的权力,隋雄也向兽王支付了一笔不小的代价,失去了很多对神祇来说犹如鲜血一般重要的神性。
但他顺利狩猎了足够的食物,还找到了不少颇有价值的物种。
冬天过去,春天来临,然后是夏天,秋天。
当漫长的饥荒终于过去之后,整个虚空假面教会上下都累坏了,包括他们的神祇在内。
而他们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教会的影响力大大增强,信徒的数量也增加了很多,甚至在金币联邦和达卡商盟的不少地方,都出现了一些小规模的教会。
这些教会往往只有几十个、十几个甚至几个人,但他们的信仰却格外虔诚。对于在危急时刻向他们无私地伸出援手的神祇,即便那只是一只大水母,他们报以了深深的感激和虔诚的信仰。
隋雄的收获还不仅如此,在这次赈灾中,他结识了不少神祇,也让自己得到了不少善良神祇的认可。
“虚空假面”这个名号,不仅仅是一个“能打的、脑子不好使的大水母”,而是成了“能打的,脑子不好使但很善良的大水母”。
甚至不止一位强大的善良神祇都私下找过了奥秘之主,希望做个和事佬,为两家调解一番。
这些神祇们单个出面或者还不算什么,但祂们纷纷出面之后,奥秘之主的态度也发生了动摇。
“看来事情有转机了!”莫拉尼高兴地告诉隋雄,“我觉得或许这一仗可以不用打了!”
隋雄很高兴。
所以他制造“穿越者隋雄MK5”的时候,就额外给这个分身增加了一点能力。
“活下去是第一要务。”他说,“不管是犯了错误还是坚持正义,总要能活下去才行。所以,一个穿越者需要即使面对危险也能逃生的能力。”
“他并不需要非常强壮,但需要非常的敏锐,能够感觉到危险,也能够及时做出正确的反应。”
“还有,在需要逃跑的时候,他要能跑得很快。”
于是,这位“穿越者”就成了一个短跑长跑都很精通的运动健将。
隋雄觉得,这样的人,一定能够在这世界活得很好,活得很长。
第六十六章
“伟大的虚空假面陛下,感谢您赐予我们今天的食物,阿门。”
在老者的带领下,孤儿们纷纷双手合十,念了一段祈祷词,然后一边向不远处墙上的水母图案鞠躬,一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如果在地球上,这种异端异教合为一体的行为定然要被神学家们口诛笔伐,没准还会有人大叫“XXX巴拉克”来炸掉这邪教据点,但在这个神祇林立的世界,区区一个虚空假面教会投资建立的孤儿院,这样做反而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隋雄本人并不赞成给孤儿院做信仰捆绑,他觉得人们应该是有宗教自由的——既有信仰的自由,也有不信仰的自由,更有信仰谁的自由,当然也要有改变信仰的自由。在他看来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不能因为自己变成了神祇,就把错误的东西硬说成正确。
孤儿院是慈善机构,行善没必要追求什么回报,就算要求回报,也不该和信仰捆绑。
看到那些小孩子平日说话都时不时迸出一句“伟大的虚空假面陛下”来,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总觉得自己这孤儿院办下去,迟早会发展到给小孩子洗脑然后灌输极端观念,最后让他们去当人弹搞恐怖袭击的样子……
想到这种可能,他就觉得后槽牙都疼了。
但他的说法遭到了信徒们的一致驳斥,就连那位主持孤儿院的老人都不支持他。
在他们看来,孤儿院也是教会的一部分,这些孤儿们既然接受救助,当然就应该付出信仰,天经地义,一点问题都没有。
教会所求的是什么?当然是信仰!别的东西对于超越尘世之上的伟大存在有价值吗?一点价值也没有啊!
“陛下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什么‘等价交换’吗。这些孩子们从孤儿院得到救助,获得的是生命,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和生命相比呢?大概也只有信仰了吧。”莱昂如此劝他,“付出而不求回报当然是伟大的,但得到帮助而不有所回报,不就很卑劣了吗?对这些孩子们来说,得到您的帮助,就以对您的信仰相回报,我觉得很恰当。”
隋雄沉默了许久,他觉得莱昂的说法很有问题,但却又说不出来问题在哪里。
最后,他留下一句“等这些孩子们长大了,要确保他们有选择信仰的自由”,就不再理会孤儿院的事情。
能够保障这些孩子们健康长大是最重要的,剩下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他是神,可不是上帝。
“说起来……或许该试试上帝的办法?”
于是,他又来到了那一片混沌的世界里面。
清了清嗓子,隋雄大叫:“首先,要有光!”
混沌之中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反应。
“啊?我记错台词了吗?”他想了想,嘀咕,“莫非要用英语?”
还好雄哥的英语总算没都还给老师,而且因为业余时间给人做游戏插画的时候用得着的缘故,他还真能背几句英语的《圣经》来着。
“In the beginning,God created the heaven and the earth……”他自言自语,然后很干脆地忽略了这个,直接跳到了后面,“Let there be light!”他大吼一声。
混沌之中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反应。
隋雄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冒傻气!”
划动着触手,水母大神离开了这片混沌,返回了主位面。
他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没有告诉任何人。
所以很幸运,这次他犯傻的行为,没有谁知道——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至于那几个躲在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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