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放疑道:“教主,你……要解这药性,难道你准备逃走?”
君书影道:“那是自然,不逃还能跟楚飞扬这样过一辈子麽?!”
这样过一辈子又有何不可呢?!高放想要问他,却明白君书影原来至今仍为执念所苦,连楚飞扬都没能让他拨云见日,他又能改变什麽。
这个聪明的猎人恐怕想不到,他的猎物情愿回归黑暗的过去,也不愿成为他的宠物。
高放道:“那并不难,只是制作解药需要一些少见的药草,我必须要离开一阵子。小石头怎麽办?”
君书影望著那又小又软的小东西,对上他两道渴望又孺慕的童稚视线,他皱了皱眉头:“我会照顾好他的,再不济还有楚飞扬呢,你尽管去做事,早去早回。”
高放将小石头慎重地托付给他的亲爹,便整理了行李,趁著楚飞扬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出门了。
其实他光明正大地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面对楚飞扬的时候偶尔还会有一丝身为猎物的可怖记忆,跟他当面辞行找借口对质这种事,还是能免则免了。
高放出门的时候已是大雪飘飞,他要采的几味药俱是生於寒冬,并不常见,他知道朗月山的後山就有。他住在那里的时候,早把朗月山的药草分布摸得一清二楚。尽管他不想再踏足那里,这时节却很难再另寻他处,高放只能驱著马往清风剑派的方向奔去。
他贴上一撇胡须,涂了些黑粉,扮作游历江湖的郎中,向清风剑派大大方方地敬上拜贴,言明采药之意,果然轻易地就获准通行。清风剑派还派了几名弟子跟随他,既为保护,也为看守。
高放头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在壮阔恢弘的清风剑派内各座楼宇院落之间,作了伪装的脸庞上是一派淡然,心底却颤颤地升起一丝胆怯,掺上一丝期待。
只需要让他看一眼就好,那个蔫坏的小混蛋,看看他长胖了没有,长高了没有?
信云深没有见著,在这宽阔的大道上,却迎面走来了一个熟人。高放远远地便觉著此人十分眼熟,走近了一看,竟然是从情花山庄之後便突然消失不见的那个骆星。
信云深曾经怀疑过骆星,高放却早看出来骆星对信云深的感情不同寻常,此时他出现在清风剑派,又是为了什麽?难道他还真的寻信云深来了?
高放不由得心头火起。这个小没良心的倒挺招人惦记。他才离开了几天,这混蛋还真的男女通吃,左拥右抱上了?!
高放再没了见信云深的心思,猛然加快脚步往前疾走,让跟在他身後的两名清风剑派小弟子甚是莫名其妙,不知道这郎中先生在生什麽闷气?
谁知想见的时候他不出现,不想见的时候偏偏就要遇见。
信云深穿著一身淡紫色的棉袍,身上裹著一袭黑色披风,衬著踩在雪地里的雪白棉靴都显出几分幼稚可爱。他一路小跑,不知道急著赶往哪里。
高放离他尚有一些距离,他自然没有看到高放,高放还是压低了帽沿,将整张脸都遮在衣领里。
骆星喊了信云深一声,撒开双腿跑了过去。两人站在雪地里说著什麽,高放离得这麽远,自然什麽也听不见。却见两人说了几句,骆星一边说话一边冷得搓手跺脚,信云深见状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扔到他的身上,又说了一句什麽,便摆摆手继续跑走了。只留骆星一人在原地,双手裹紧了那属於信云深的黑色披风,久久没有动身。
高放只觉得眼睛热热的,不知道是要流出泪来,还是要冒出火来。
他在两名清风剑派小弟子的陪同下穿过清风剑派的前殿与後院,直接去往後山。高放再没有心情想别的,按著记忆寻到地方,便默默地开始挖草。
两个小弟子都十分年轻,内力不深,因此都被这後山的风雪冻得不住呵手。高放开始还听到他们轻声谈论的声音,不多时突然多了一个人,不知道什麽时候到的。
那人道:“两位师弟,你们师父找你二人有要事吩咐,这里就交给师叔吧。”
两个小弟子不疑有他,跟高放说了一声,便一前一後地往派内跑去。
高放是无所谓的,反正换谁来看著他也是一样。他仍旧低头挖著草药,谁知那人竟然不识趣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一道高大的影子遮住了他。
高放不满地抬头,这一看竟不由得微微瞪大双眼。他万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处见到这个人。
慕容骁。
“小放?!果然是你。”慕容骁那张不老容颜笑得分外好看。
高放站起身,疑惑地道:“你怎麽会在清风剑派?信老头防魔教像防火一样,怎麽会容忍你这个焚心门主在他的地盘逍遥?”
慕容骁刷地展开手中折扇,笑嘻嘻地道:“我又不是生来就做焚心门主的。小放有所不知,在下本来就是清风剑派中人啊。”
高放倒真是不知道,不过他也没什麽兴趣,将采下的药草小心放进背蒌里,又往下一处走去。
慕容骁跟在他身边,自顾自地说些离别後的事情。高放不搭理他,他也不嫌无聊,一个人说得起劲。
高放忍不住道:“慕容门主,那情花庄主不是跟你回焚心门了?你不在焚心门守著他,大雪天的跑清风剑派来做什麽。”
慕容骁低首轻笑了一声:“比起守著别人,我更喜欢和小放在一起,怎麽办?”
高放将慕容骁上下打量一番,同情地道:“怎麽,你又让人甩了?真是可怜的一生啊。”
慕容骁脚底滑了一下:“小放,本座也是有很多仰慕者的。”
高放呵呵一笑,不置可否。慕容骁看著他,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再言语,继续跟在高放身边,一起在雪地里跋涉。
高放本以为是陆情又离开了慕容骁,慕容骁才离开了焚心门,只是不知他为何到朗月山来。没想到他下山之後,竟在清风剑派里又见到了陆情。
陆情似乎刚来不久,肩上还背著行李,身前是一名带路的清风剑派弟子。
陆情远远地看到慕容骁和高放,有些迟疑地向他们走过来。慕容骁原本正与高放说笑,见状竟是一怔,忙与高放匆匆告辞,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陆情黯然地停住脚步,在雪地里伫立半晌,才又跟随带路弟子继续往前走去。
这天寒地冻的风雪天,清风剑派倒是一如继往地热闹。
高放晚上回到安排给他的客房,将脸上的易容清洗干净,又将背蒌里的药草倒出来。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不等他去开门,来客便自己推门进来,又反手将木门关严,挡住门外肆虐的风雪。
慕容骁走了进来,手中提著一个篮子。他将篮子里的酒菜摆到桌上,笑道:“信老头忒不厚道,这大冷天的也不说给客人做些好的吃,大厨房做的饭菜实在敷衍。小放还没吃饭吧?这是我让人专门做的,快来趁热吃吧。”
高放在桌边坐下,接过慕容骁殷勤地递过来的筷子,疑惑地道:“陆庄主不是找你来了麽?你不去找他,来我这里献什麽殷勤。我看你不需要这麽激他,他分明已经看透一切,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慕容骁面上笑意稍淡:“小放还是不相信我啊。我这麽做绝不是做给谁看的。我曾经欺骗你,威胁你,还让你承受许多痛苦,可是此刻,我绝不会如此不尊重你。”
高放见他说得郑重,只好收起揶揄的神情。
慕容骁继续道:“我离开焚心门独自来到清风剑派,并未将行踪透露给任何人。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你。”
“找我?”高放疑道,“找我干什麽?既然陆庄主已经回心转意,你又别扭什麽?”
慕容骁闻言竟有些愠怒之色,叹道:“我等了十年,盼了十年,为他呕心沥血了十年,都不曾等到他的一颗真心。没有人会永远在停留在原地。如今他要回头,我却不想等了,等不动了。”他望著高放:“小放,信云深的事我都知道了,所以我才来找你。我本打算一辈子都不再打扰你的。可是他竟如此不懂珍惜,他将来一定会後悔。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从此开始漫长的等待,等到心都冷了,老了,才等来一眼回眸。等待的日子比这样的风雪夜更黑,更冷,你这样的人,不应该痛苦,任何人都不应该让你痛苦。”
慕容骁微微抬手,想要触摸高放,却终究未敢造次,又握起手心放回桌面。
高放有些怔忡:“你为何──?”
“为何喜欢你?”慕容骁笑道,“小放太没有自觉,在你身边的人,实在很难不喜欢你。高公子、高大夫若似水,简直是污浊世人的甘霖。”
高放笑了笑道:“慕容门主太会抬举人,我可没有那麽大的魅力。还不如说慕容门主就是喜欢面相温柔之辈?我可是听说了,那情花山庄的两位庄主,都曾是温雅良善之人。慕容门主在这种人的身上两次吃了大亏,栽了这麽大的跟头,如今还敢来招惹我?!比起那两位,我这魔教中人可没有那麽善良,你就不怕这一次尸骨无存?”
慕容骁笑了笑:“我知道小放不信我,我不著急,我也不会强迫你。”
“如果我不顺你的意,你岂不是又要等了?”高放挑眉道。
慕容骁低首轻笑:“我可以等,反正本座早已习惯。等你,我甘之如怡。”
慕容骁吃完饭便告辞离去了,高放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坐在窗边看了半晌的风雪。
桌面上的灯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高放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撩拨那火苗,指尖便感到一丝微烫。
他想起慕容骁的眼神,有些朦胧,他看不清,想必连慕容骁自己都看不清。慕容骁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即使一次次被灼烧得遍体鳞伤,下一次却仍旧全身心地拥抱火焰。
他感到一丝同情和可怜。到底是同情多情总被无情伤的慕容骁,还是可怜更加无望的自己?高放分不清楚。
咚咚咚,清风派的主院之中,风雪中传来用力敲门的声音。信云深打著呵欠走出屋子,院里的小仆早一步跑过去打开院门,信白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信云深不满道:“爹,您来干什麽?”
信白怒道:“我干什麽?你还敢问我干什麽?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我平常怎麽教导你的?!你都干了些什麽?!”
信云深一头雾水:“我干嘛了?要您老大半夜地来教训我。”
他的小仆眼睛机灵地一转,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信云深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件事啊。”
信白看他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更是生气,一拍桌子怒道:“给我跪下,你这逆子!花音姑娘在我派作客,人家孤零零的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虽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有意於你,可到底你们二人婚事尚未定。你竟然对人言行孟浪无状,还弄得尽人皆知,传出去让江湖上的同门如何看待我清风剑派?!我早已派人查明她的来历,花音的确身世清白,出身书香世家,再兼那个传说在身,也没什麽配不上你的。明日我就作主,你和花音尽早完婚!”
信云深皱眉道:“爹,你到底是信那些有心人放出的流言蜚语,还是信你儿子的人品?!”
信白一愣,道:“你是说有人陷害你?”他怒火渐熄,慢慢坐了下来,“难道这暗地之人要败坏我儿的名望?真是其心可诛!”
信云深嗤道:“这能败坏我什麽名望,充其量也就是风流韵事,拿这件事当把柄的才是傻子。”
信白叹息一声:“儿子长大了,真是烦心事就多了。不过儿啊,爹看那花音姑娘的确不错,又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好姻缘,她对你又有情有意,你还有什麽不满意的?!你若也有意,那就早日完婚,不然对人家姑娘总是不好。”信白此时想来,实在想不出还有什麽人比花音更适合成为他的儿媳妇。
“爹,我自有主张。”信云深眯起眼睛道。
信白向来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信云深自出去一趟回来,心思更比从前深了许多,偶尔露出这种神情来,他就知道自己管不了儿子了。虽然觉得儿子事事都算计的习惯的确很适合成为一派之主,可有些时候他也实在是个坏东西。
信白就带著这样复杂矛盾的心情,被信云深派人送了回去。
信云深负手站在院子里望著飘飞的雪花,唇角挂起一丝冷笑。
信云深一直知道近来有一则关於他的谣言,不温不火地传播著,便是关於他与花音姑娘的那种风月之事。
他一直没当一回事,只因这样的言论实在不会产生任何有效的影响,犯不著为了它多费力气。
直到今天信白的到来,才让信云深明白过来,他一直以为无聊的那些传言,用意何在。
原来是为了逼婚。真是有意思。
信云深第二天便去找花音,他与花音久未谋面,花音见了他,自然十分高兴。信云深言谈之中却只挖掘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便又走了。
小桃将院门关上,不满地道:“小姐,信公子他是什麽意思?他这样,到底置小姐於何地?”
花音拧著纤细的眉头:“你还敢说,小桃,我问你,那些风言风语,到底是不是你编造的?”
小桃跺脚叫道:“小姐,你怎麽可以如此冤枉小桃!小桃再怎麽分不清轻重,也不会拿小姐的名声开玩笑!何况小桃算是看清楚了,这信公子人太坏了,绝非良配,我现在情愿小姐不要嫁给他才好。”
花音叹道:“信公子不是坏。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信公子是太过聪明之人,他的防备也比任何人都厚重得多。只有走进他的心里,才能知道他有多温柔。”
小桃摇头道:“不管那个人是谁,现在看来,却绝不是小姐你,小姐,你真的要这麽耗下去麽?”
花音痛苦地掩住脸庞。小桃无奈,只能靠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信云深走出花音的院子,手指摸了摸鼻梁,略一沈吟,抬手叫来两个人,沈声吩咐道:“给我把话传出去,就说花音来历不明,居心叵测,已被清风剑派扣留拘禁。”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想干什麽。
信云深一瞪眼:“还不快去!”两名弟子忙一路小跑地离开了。
信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