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终是没能躲开信云深充满怒气的一击。眼见著已无处隐匿,那人索性走上前来,捂住被剑刺伤的手臂,顺著人群中让开的道路,走向信云深。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信云深自恃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信云深没有开口,那人却道:“信云深,你不用这样看我。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我的两个兄弟就是被你所杀,死前还要被你折磨羞辱,你枉为武林正道!我等了这麽久,总算等到了你。今日──”
那人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一脸震惊地看著自己心口上的小巧匕首。
“你以为只有你有暗器麽。”信云深冷哼一声,猛地抱起高放,向著周围敌人怒目瞪视,一身煞气竟骇得无人敢动。
那人还未倒下,任谁一看却都知道他活不了了。
信云深对於他是谁和为何追杀他根本不感兴趣,岂会浪费时间听他废话。他自以为防备周全侃侃而谈的时刻,却成了他最後的时刻。
“你们的头目已死,不怕死的尽管再拦!”信云深扬声一喝,抱起高放便向外围奔去,途中竟再无人阻拦,不过片刻间信云深便带著高放突破重围,向远处疾奔。
身後众人乍失头领,竟只是混乱片刻,信云深还未跑远,却听身後已经有人追了过来。
“真是阴魂不散!”信云深咬牙道。
高放被信云深揽抱在怀中,虽然为毒伤所苦,但也注意到了两人的窘迫处境,无奈一叹。
“既然知道小鬼难缠,以後就少招惹些是非。”
“小放,你也教训我!”信云深分外委屈。
高放听刚才那头领的那番话,已经猜出了他执意追杀信云深的动机。只是看信云深的样子,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了。
现在却不是讲道理的好时机。高放沈默地倚著信云深,希望两人能尽快脱身。
信云深轻功不错,若是独自一人逃走,一定可以安全脱身。只是先前一战几乎已经耗尽力气,现在又带著高放,竟是无论如何也甩不开身後追兵,甚至被人越追越近了。
信云深心里焦急,却又不敢莽撞,生怕伤了怀中的高放。
正在危急时分,前方道路上隐隐约约出现一辆运干草的马车,车上还摆著几个大铁笼子,外面遮得严严实实。信云深眼睛一亮,脚底下一阵使力,追上那辆车,也不管前面赶车的是谁,先带著高放钻进了其中一个笼子。
一进去便对上几双惊恐的溜圆双眼,信云深定睛一看,这笼子里竟然装了好几只小狼崽子。
小狼崽子看到有不速之客,惊恐过後迅速反应过来,挤成一团对著信云深呲牙裂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
只是它们身形弱小,又圆又肥,吓不到人倒显得憨态可掬。
信云深此刻却没有爱惜弱小的心情,抬起脚背将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小狼挑著肚皮扔到最里面,那小狼原还四爪并用抱著信云深的脚啃咬撕扯,被信云深恶狠狠地一瞪,用上点内力震慑这帮无知的小东西,竟真的管用,看来都是有灵性的小崽子。
信云扶著高放坐下,见高放已经满脸是汗,面无血色,不由得焦虑万分。此时外面追兵已至,他只能先忍著不出声,紧紧抱著高放。
“老东西,刚才看没看到一个少年带著一个受伤的人从这里经过?!他往哪个方向去了?!你最好老实回答,不然可别怪爷的刀不长眼睛!”
一个男人粗声恐吓,之後又是几声钢刀相碰的声音。
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後响起,面对这些凶徒竟未显得惊慌:“往那路去了,那个受伤的男人已经快要死了,那少年将那男人抛下之後定然跑得更快,我看你们是追不上喽。”
“少废话!”有人怒喝一声,似乎要上前动手。
“别管这老东西了,追人要紧,我们快走!”又有人将那人拦住。
信云深摒住呼吸,手上握紧了武器,本打算若被人发现便冲出去先杀光追兵,再回头来带走高放。没想到他们急著追杀他,竟未来搜车,才让他避过这一场麻烦。
人声渐渐远去,车子也重新动了起来。信云深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听那老者又道:“老夫说的话,一半是骗人,一半却是真的。那个受伤的娃娃,再不能解毒,就真的活不长喽。”
信云深顾不上去管那赶车人是怎麽发现他们的,连忙回头去看高放,却见只是这片刻间,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高放竟已陷入昏迷,脸上也已经笼罩上一层死气。
“小放!”信云深手足无措地抱住他,急得快要落下泪来。
信云深抱著高放惶恐了一刻,咬著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突然想到外面赶车的那个老者。信云深顾不上深究老人的来历,从笼子里钻了出去,几下窜到车的前面,一手揪住老者的衣衫,急怒道:“你是怎麽知道的?!你既然知道这种毒,你一定可以解的!解药在哪里!你若不说,我──”
“少年人,不要急,我既然告诉你一,自然告诉你二。”老人笑吟吟地道,一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看起来倒是一副和善的面目。
“追杀你们的人是情花山庄的手下,你那朋友中的毒自然也出自情花山庄。要想寻得解药,现在去情花山庄自然是最快的办法。”
信云深本就有打算去情花山庄一探究竟,但并不是现在这样的时机。他有一瞬间想过带高放回去找慕容骁解毒,可是慕容骁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就算找到了他,他能不能立时解毒也未可知。高放已经等不了了。
“那就去情花山庄!”信云深咬牙道。
“你们已经在车上了。”老人笑道。
“你是情花山庄的人?!”信云深惊道。
“是,也不是。是与不是,又有什麽重要。”
信云深懒得听老头子打玄机,知道从他这里再也听不到其他有用的事情,便不再管他,回头去找高放。
高放半靠在笼壁上,动也不动,几只小狼看他这样,慢慢好奇地围了上来,东闻闻西嗅嗅。见他一直不动,几只小狼便围著高放趴卧下来。
信云深回来将小狼都赶走,惹起小狼们一片不满的呜呜声,却又畏惧於他的强势不敢上前。信云深心怀惴惴地把高放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摸那张苍白却依然美丽的脸。
“小放,你一定要醒过来……千万不要离开我……”信云深喃喃著,把脸埋在高放脖颈间。
这样的心情是如此陌生,夹著寒冷和绝望,十分令人不愉快,让信云深无从分辨其中的意味。他只想高放好好的,他能每天开开心心地和高放在一起,而不是陷入这种纠结恐慌的情绪,无法自拔。
信云深一直注意著高放的情况,反而忽略了车外的景象。
赶车的老人挥著长鞭,口中呼啸有声,慢悠悠地将车子赶进了一个狭长的谷地。
顺著那条狭长的山谷,一直往前驶进,脚下的道路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直到一抹亮光出现在山谷的远处。车子冲过那片亮光,便是一片开阔无匹,天高草绿,令人几乎见之忘忧的平坦谷地。
谷地四面环山,四面的山体净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远远望过去壁上一片平滑,难以借力,便是最轻功最好的人,恐怕也难从山脚下攀崖上山。
能够进出这山谷的,便只有刚才那道狭长的山谷小道。
情花山庄便建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之地。
马车继续向前驶进,信云深握紧武器戒备著,仔细地听著外面的声响。
这老人果然是情花山庄的人,一路上畅通无阻地进了山庄内部,马车又驶了片刻,便停了下来。
老人打开後面的笼子,将几只亲热摇尾的小狼抱了下来,向著如同小狼崽子一样戒备地看著他的信云深笑了笑道:“少年人,带著你的朋友跟我来吧,我给你们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信云深抱著高放跟在那老头後面,来到了一处隐在庄内小树林里的房屋。
“这原是山庄护林人住著的屋子,现在是用不著喽,你且安心呆著,没有人会找到这里来的。你也好放心去替你朋友找解药。”
“老伯,你为什麽要帮我们?!”信云深不解道。
他向来有最准确的直觉,从未出过一次差错,这一次直觉仍旧告诉他老人没有恶意,所以他才敢带著高放冒险进了情花山庄。
“我这样做,也未必就是帮了你们。你是个聪明人,我不想骗你,但我也绝不会害你。你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老伯,我看你是情花山庄里难得一个善良人。你既然要帮我,就请你帮到底吧,我也会更加感激你。”信云深咬牙道,“我到底要去哪里寻得解药?!”
老人笑道:“少年人嘴真甜,你不用恭维我,我也会告诉你。情花山庄里有一个女子,你可知道?!”
“方小可?!”
“并不是庄主夫人。”老人摇了摇头,“这位姑娘来历不凡,芳名花音,江湖传说得其芳心者可得天下。除去这些虚名,花音姑娘更是天姿国色,令人见之忘忧,便是那号称江湖第一美女的梅欣若,怕是连给她端茶倒水都不配。”
“那与我要的解毒何干?!”
老人叹道:“你这少年长得丰神俊朗,竟是如此不解风情。一般男子听说世间有这样的女子,无不趋之若鹜。便是不能一亲芳泽,也求能见上一面,以解相思。”
信云深见他一直东拉西扯些不著调的东西,心里又气又急,却又不敢发作,生怕惹了这老头子,不把解毒之法告诉他。
“那要如何解毒,救我朋友的性命?!”
老人见他果然对那女子毫无兴趣,也不再多说,只道:“花音姑娘还真的能解毒。关於她的那个传说是不是为真无人清楚,但是花音姑娘身负奇术,寻常病痛她治不了,偏偏能解世间百毒。只要你找到他,你朋友身上的毒自然能解。”
“当真?!”信云深黑眸一亮。
原本他最担心的便是仓促之间无法对症施药,解不了毒反而害了高放的性命,如今有一个能解世间百毒的人,那真是最好不过。
老人见他如此痴态,叹了一口气,微微弯著腰走出了房间,“少年人,不用送了,快点替你朋友解毒吧。”
信云深本来也没想送他,看著老人的背影离开小树林,他才松了一口气,回头走到床边,担忧地摸了摸高放的脸,又把自己的脸凑过去蹭了蹭。
“小放……你什麽时候才能醒……”
高放自然无法回答他。
信云深要出去找解药,却又不放心将高放一个人独自留下。在屋子里上下左右地打量一番,当即找来几块木板,跳到房梁上一番鼓捣,弄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可以让高放躲在其中。
信云深将高放抱上去,轻轻地放好,又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盖住高放,最後用木板在外面封住。
信云深隔著木板看了高放片刻,才果断地一转身出了木屋,往树林外掠去。
第十五集
信云深出了小树林,借著屋宇墙壁的遮掩,飞快地向著人多喧嚣之处疾掠而去。
他没有耐心一处处地去找那个叫花音的女人,最快的方法自然是劫个人来问问。
信云深将见著的第一个人迅速地制伏,用一把短小的匕首顶在那人脖颈上,恶狠狠地低声问道:“花音在哪儿?!”
“大侠饶命!花音姑娘乃庄中贵客──”那小仆两股战战,哆索著应答。
“少废话!人在哪儿?!不说杀了你!”信云深凶相毕露地威胁道。
“好汉不要!”小仆惊恐道,“小的是想说那花音姑娘乃庄中贵客,她住的地方寻常人自然进不去的。小的这就给好汉带路!”
信云深不疑有他,催著他马上带路。
那仆役惟惟诺诺地带著信云深往庄子深处走去。一路上经过建得规规矩矩的各色屋宇,不知何时已走入一片花海。
这一片海一般广阔无边的花海显然是新移栽过来的,连下面的土都还是新鲜未老的。
这情花山庄数年以来依靠在江湖上乞讨度日,竟还使出这麽大手笔做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款待一个女子,却不知又是什麽缘故。
信云深想著心事,冷不防那带路的小仆突然挣脱他的钳制,飞身扑到一旁的花丛里。
信云深举剑砍断花丛,却已晚了一步,那仆役早已没了影踪。
四周花丛突然簌簌颤动起来,无数人影在花树花枝之间飞快转挪,围成一个包围圈,迅速地向著他身边紧缩而来。
信云深冷笑一声,突然纵身跃起,少年洒脱矫健的身影在半空中悬浮片刻,手中长剑一挥,迅疾地冲著花海中那阵法的破绽之处刺去。
如同一只俯冲而下的雄鹰,翼翅扇起飓风,剑气划破长空,摧折了一片花树。脆弱的花枝飞舞到空中,又散落到泥里,借著花影隐藏身形的那些人此时便无所遁形。
然後又是一场无情的屠戮。
信云深近乎机械地舞著剑,心头竟还隐约有一丝庆幸──幸好高放没有看到这一幕。虽然他问心多愧,却害怕面对高放每逢此时总是隐隐担忧的眼神。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藏在花海里的山庄守卫便被尽数击退,原本美丽整齐的花海此时也已是光秃一片。
信云深收了剑,向著花海深处看了一眼,扬声道:“姑娘,出来吧。”
他话音落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抹淡雅身影从一株花树後面姗然走出来。
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走得越近,信云深看得越是清楚。他长这麽大,见惯了大师兄身边的莺莺燕燕,却从来没见过如此出尘脱俗的女子。
她双眸含波,晴光潋滟,这一片花光豔色映在她的眼中,如梦如诉。
那双眼睛好像有一种魔力,信云深竟觉得无法移开视线。
那女人走到近前,轻启薄唇:“这位公子,是来找我的?!”
“你是谁?!你可是那花音姑娘!”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女子微微一笑,“你也是为著花音的传说而来?!想不到公子空有一副不俗的皮囊,竟也如同庸碌世人一般俗不可耐。”
她不是花音?!
信云深一怔,原本有些昏沈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她如果不是花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