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放的很轻很轻,静悄悄的,似是害怕打扰了这份清晨的宁静。
天空始终是灰沉沉的,悬于头顶的太阳,似乎怎么也冲不破云层的束缚,阳光暗沉,无法照射下来。
雅然居三楼,楚云裳坐在临窗的位置,坐了许久,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似看着天,又似是看着地上行走的人,而后,她视线轻转,望向远方。
那里,是皇宫的方向,那里有皇极殿,御书房,有坤宁宫,那里住着,墨龙国权势最盛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陈皇后寿辰在即,各方使者闻风而来,又值无双令现世,质子秦书容返回秦国前夕,墨龙皇和陈皇后,是否有做过什么准备?抑或是,什么都没做?
视线,缓缓收回,再度远眺,那里是宁王府,那里住着一个尊贵奢华的病王爷,此时,他起床了吗?还是一个晚上没睡?
宁静过后便是暴风雨,墨染尘,又可曾做好心理准备?
倏然,一声轻叹,楚云裳阖上眼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应该做点事情了。
楚云裳起身下楼,刚到二楼的旋梯口,就是见着了迎面走来的两个人,白衣男子看到她的时候眼前一亮,笑的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挥着手臂高呼道:“三嫂,你也在这里啊,真是太巧了。”
楚云裳轻轻点头,算是应允,视线却是越过墨杰宇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落后于墨杰宇两步,刚好就是三个楼梯的高度,他站在墨杰宇的身后,人影便是比墨杰宇低了一头。似有意似无意的,那人微微佝偻着身体,垮着肩膀,眉眼低垂看着脚尖,如此一来,就更是低人一等,给人一种卑谦谄媚的感觉。
楚云裳发觉这人的眉毛长的极为特别,眉毛颜色很淡,眉形呈现出鹰钩状,而他的脸又是有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交相辉映,那眉毛的颜色浅的几乎不见,就是使得他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阴厉气质,而且,虽然低着头,楚云裳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邪光。
“这人是谁?”楚云裳看的眉头一皱,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
墨杰宇只顾着高兴,也没看到楚云裳脸上表情的变化,笑嘻嘻的说道:“三嫂,要不你陪我们坐坐呗,反正也没什么事情。”
楚云裳摇头说道:“不了,我还有事,你们自己玩吧。”
墨杰宇不肯放楚云裳走,接着说道:“三嫂,我听说今日雅然居的老板有一件东西要拍卖,我想拍回去送给娘娘做寿礼,你不留下来帮我看看吗,你知道我的眼光不太好的。”
“你哪里来的银子?”楚云裳疑惑的问道。
墨杰宇虽然每个月都会从皇宫里领取一笔俸禄,但是他素来游手好闲,不务正事,这笔俸禄,注定不会很多,而雅然居这种地方,又是出了名的高端,既然是拍卖会,自然会引起其他的王公子弟前来捧场竞争,而且听墨杰宇的意思,是要将这东西拍回去送给陈皇后做寿诞礼物的,如此一来,这东西的价格,自然也低不了。
墨杰宇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找三哥要的呢,三嫂别多问了,就陪陪我吧。”
楚云裳对这些王公子弟的玩意没兴趣,还是摇头:“你们自己玩吧,我留在这里也不适合,而且我真的有事要去忙。”
墨杰宇一阵失望,只得说道:“好吧,三嫂你先去忙,我过两天去找你玩。”
楚云裳轻嗯一声,不多逗留,大步离开。
直到她离开之后,墨杰宇身后那个一直佝偻着腰的男人的腰杆,才稍稍挺直了一点,露出了疏淡的眉毛和邪厉的眼睛,好奇的问道:“闲王,她就是宁王妃?”
墨杰宇点头,疑惑的问道:“张宽,你不是娶了太傅府的大小姐吗?怎么会不认识她?”
叫张宽的年轻男人讨好的笑道:“认识倒是认识,不过在外头见着了,也不敢确定,而且,就算是我认识她,她也是不认识的。”
墨杰宇心想也是,他拍了拍张宽的肩膀,说道:“也对,下次再见面,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张宽眉眼微微跳了跳,满脸堆笑的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以为然之色,楚云裳近来在明月城风头正盛,不说王公子弟,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不认识她的都是极少数,张宽娶了楚贝贝,哪里会不认识楚云裳,之所以问话,乃是有别的心思罢了。
不过张宽的小心思隐藏的极深,墨杰宇又是一个不怎么爱动脑子的人,根本就察觉不了,二人说了几句,见又是有人从楼梯下面走来,就是打住话头,一起朝二楼走去。
……
闲聊只是插曲,关于墨杰宇的事情楚云裳很快就抛之脑后,出了雅然居之后,她招呼一辆马车,去了城西。
城西有一座关公庙,在儒家盛行法家没落的时代,这座关公庙年久失修,已然破败不堪,因为这座关公庙乃是附近民众用来做白色法事的地方的缘故,久而久之,这里,就是变成了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停尸房。
楚云裳来的地方就是这座关公庙,那车夫见她一个年轻女子来这种地方,好心提醒了她两句,楚云裳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塞给车夫一锭碎银,下车缓步朝里面走去。
关公庙周围荒草丛生,因为行人极少的缘故,这里极为安静,偶尔风吹过,带起呼呼的幽幽声响,似乎里面的鬼魂在叫唤一般,颇为诡异。
楚云裳不信苍生不敬鬼神,随手推开了关公庙的门,门推开,一股尸体腐烂的气息冲鼻而来,使得楚云裳眉头微微一皱。
落入眼前的,是几十具黑色的棺材,这些棺材大小不等,有新有旧,棺材旁边,用一些木板拼成有一个简易的停尸台,那里停放着的,是一些被抛之在外,无人认领的尸体。
楚云裳朝那边看一眼,一具身穿白衣的尸体落入眼帘,那是——妖娆!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这个妖娆的男人已经合上了双眼,风情肆意的一张脸,泛着青青的白,再无一丝生气。
楚云裳轻叹一口气,来到尸体旁边,看了有一会,又是低叹了口气,扯过旁边的一块白色的幔步,轻轻的盖在上面,她说了声安息,转身往外边走去。
刚走出关公庙,迎面又是有两个人走了过来,这二人入乡随俗,都是一身明月城普通百姓的寻常打扮,只是二人一个白发冷厉,一个彪悍血腥,无形之中,彰显出各自身份的不俗。
二人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楚云裳,均是微微一愣,互相点了点头,那男人开口说道:“云裳,我和火凰先进去看看。”
楚云裳嗯了一声,视线落在火凰,也就是韩十朵的身上,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因为火凰与秦国质子秦书容的关系的缘故,眼神略微复杂。
火凰全然不在意她的眼神,大步往关公庙里面走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人龙和火凰从里面走出来,人龙肩膀上抗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包,那里是妖娆的尸体,他们两个要将妖娆带走,入土为安。
“我们有些话要问你,跟我们走吧。”火凰极为不客气的说道。
楚云裳知道她是这个臭脾气,也不以为意,三个人一起,乘坐一辆马车,朝着明月城郊外而去。
妖娆的尸体就葬在青山绿水之间,随意用几块碎石垒成一座坟墓,没有香烛,没有仪式,更没有墓碑。
妖娆死了,一了百了,除了他以前杀人所留下的仇家之外,他这一死,世上再也无人会惦记着他。
这或许就是妖娆的命,逃不过的宿命!
埋葬了妖娆之后,三个人在小河边坐下,人龙解下腰畔的一壶酒,大口喝了两口,眉头深深皱起,脸上一片阴霾。
火凰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苟言笑,只是认真看的话,就会发觉她纤细的脖子上青筋毕露,那青筋一下一下的跳动着,正是发怒的前兆。
良久,人龙吐出一口酒气,声音低沉的问道:“妖娆是怎么死的?”
楚云裳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她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不知道。”
火凰冷笑:“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妖娆就死在明月城,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你在怀疑是我杀了他吗?”楚云裳声音我微微一变,怫然不悦。
“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不是吗?”火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声音尖锐,如同两把尖刀飞起,恶狠狠的往楚云裳的身上扎。
“我不认为你有什么理由,也不认为自己要为妖娆的死负什么责任,尽管这件事情我听过之后,也是非常的沉痛。”楚云裳自也不需要对火凰客气。
火凰又是一声冷笑:“妖娆的死,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办事不利,若是你早点拿到无双令的话,他此刻早已返回崖山神殿,怎么可能死在明月城?”
“就算是他拿到了无双令又如何,你以为他能活着走出明月城?”楚云裳的声音硬邦邦的。
“拿到了是一回事,没拿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说的这些假设根本就毫无意义,现在的事实是,你没有拿到无双令,而妖娆死了,所以你,必须承担责任,接受惩罚。”火凰的声音越来越高,气势逼人。
楚云裳一声冷笑,不再看她,而是看向人龙,问道:“人龙,你是什么意思?”
人龙灌了一口酒,随意抹了抹嘴唇,说道:“妖娆不能白死。”
“我知道。”
“无双令必须得到!”
“没问题!”
“人皇很愤怒。”
“我也知道。”
“所以——”人龙又喝了一口酒,因为胡须没刮干净的缘故,他的面容愈发的粗犷:“所以,你也必须接受惩罚。”
“这是你们的意思,还是人皇的意思?”楚云裳自然不会接受这种结局,但是她也没发火,声音依旧平静,似是在问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是人皇的意思,也是我们的意思。”人龙不擅言语,说到这里,他小小的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妖娆都是死在了明月城,这是一个毋庸置辩的事实,且不管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但是,他死了,就是死了……而他,本不该死的。”
说着,人龙重重的叹了口气,豪迈的脸上隐隐有悲伤流露。
“所以说,不管我做过什么还是没做什么,错的那个人,始终是我对吧?”都这个时候了,楚云裳居然还笑的出来。
“这一点,难道有问题吗?”火凰不置可否。
楚云裳回头远远的看了一眼那座简单的坟墓,想着里面死去的那个人,缓缓说道:“我不认为我有错,所以,我也不会接受什么惩罚。”
“你敢违抗人皇的命令?”火凰高声厉喝。
楚云裳淡笑:“火凰,你没必要假公济私,气急败坏,我知道你喜欢妖娆,妖娆也喜欢你,但是这不是你对我撒泼放肆的理由,你认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当年,我十来岁的时候就敢拍着桌子对人皇横眉怒眼,你们敢吗?我敢拿剑指着人皇,你们敢吗?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在神殿进进出出,你们敢吗?你们自然是不敢的,所以,你们现在对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我要真是一个好说话的人的话,我和你们,又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火凰咬牙。
是的,楚云裳和他们是不同的,因为她可以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她可以不听任何指令,她活的轻松自在。可是,他们不可以,他们必须每时每刻的为人皇活着,为神殿的使命活着,他们没有自我,他们只是杀人的机器。甚至,他们连爱与被爱的权利都没有,她和妖娆之间,彼此相爱这么多年,却从来不敢表露心迹,因为一到爱了,就有了缺点和破绽,而人皇,不需要一个有缺点和破绽的人,人皇需要的,只是一个老老实实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傀儡。如若这只傀儡产生了感情,那么,也就失去了应有的作用,下场便是——死!
可是,楚云裳为什么可以不一样?
她为什么可以活的那么潇洒?
她凭什么高高在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她到底哪一点好,有什么权利和他们不同?
火凰越想,就越是觉得命运对自己如此不公,难道她失去了爱人,还要在楚云裳面前低下一头不成。
牙关紧咬,怒火中烧,火凰伸手指着楚云裳,喋喋笑道:“好……好……好……”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眼中杀气肆虐,动手,就在一念之间。
楚云裳将她所有的反应看在眼里,沉默不言,她不惧怕动手,只是不喜欢这种感觉。
“咕噜……咕噜……”
人龙一连灌了好几口酒,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向火凰,也走向楚云裳,他开口说道:“楚云裳,这是人皇的命令!就算是你的地位再超然,你也不能违抗人皇的命令,而我们,更不可以,所以,你不要让我们为难,不然大家都不好过。”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牺牲自己?”楚云裳冷冷一笑。
“不是牺牲,而是惩罚,人皇做事素来奖罚分明,这一次的事情,的确是你做的不够好,无双令没拿到,妖娆死了,凶手逍遥法外,难道你还没意识到自己错了?”人龙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一股无形的威势,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妖娆的死是个意外,至于凶手,我会去查,也可以给他报仇,但是,我还是坚持认为,这件事情,我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如果你们非要说我错了,那么,便动手吧。”楚云裳略有些悲哀的说道。
她终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即便妖娆的死,本身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人皇的这道命令来的如此之快,不用说,是要给她敲醒警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逼迫的她,陷身于这场纷争之中。
“你真的要逼我们动手吗?”人龙的脾气本就暴躁,终于怒了,他身为楚国的大将军,在战场上号称铁血无敌,铁骑过处,无人能挡,这些年来,四处作战,杀人盈野,身上本就充满血腥之气,他这一怒,身上的血腥杀气外溢,彪悍霸道。
“哈哈哈……”楚云裳忽然笑了起来:“要动手就动手,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来吧,我准备好了。”
“哼!”
火凰站起身,嘴里发出轻微的一声哼声,虎视眈眈的盯着楚云裳。
“来吧,还犹豫什么,放心,我不杀你们。”楚云裳淡笑着说道。
“放肆!”
“放肆!”
人龙和火凰,瞬间被楚云裳这话给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