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帝盛天淡淡道。
青城老祖被噎了一下,他本就是随便一问,哪知帝盛天竟连场面话都懒得应付。他一边打手势让一旁傻愣着的吴岩松伺机逃走,一边打着哈哈道:“谁这么不开眼,敢惹得帝家主生气。”
“你要杀我帝家的人,我怎么会心情好?”帝盛天抬眼,回得一本正经。
青城老祖心一抖,看来帝盛天是专门等在京城外拦截他,难道她已经知道韩烨和任安乐都掉进了万丈悬崖?
“老夫不知那任安乐是帝家后人,才会出手莽撞了些,但帝小姐无甚大伤,断不会祸及性命……”
“无需多说。”帝盛天打断他,“你知道我的规矩。”
青城老祖神色一变,帝盛天二十年前执掌半壁江山,手段铁血,凡冒犯帝家者,从不心慈手软。
“你如此匆忙赶赴京城,想必是为了入皇城去见韩仲远。”
见被帝盛天猜了个十成十,青城老祖一张脸皮都懒得再要,拱手,话语干涩,“只要帝家主不计较此次化缘山之事,老夫愿回青城山,十年内不再踏出山门半步。”
“爹!”吴岩松急道,青城老祖此举等于是将青城派在武林中的势力全盘放弃,十年之内青城派再难占得一席之位。
“闭嘴!”青城老祖怒喝一声,朝帝盛天看去。
“青城老祖,当年净玄心慈,我才没有在麓山取你性命,况且你的承诺连三岁稚童都不如。今日,留你不得。”帝盛天摇头。
“帝盛天!”青城老祖虚伪的面具被撕破,口不择言怒道:“你帝家十年前被韩仲远灭了门,你怎么不去找他寻仇。”
“你急什么,韩家欠的自然要还。”
声音落定,帝盛天自亭中走出,缓缓朝林中空地而来。
“岩松,走。”青城老祖骤然起身,手中凝聚已久的火红掌劲完全爆发,挡在帝盛天面前。
帝盛天挑眉,看了一眼慌不择路朝树林右边逃窜的吴岩松,手一挥,强大的气息瞬时将整座树林笼罩起来。百米内的树叶皆从枝上脱落,化成无数利刃朝吴岩松而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吴岩松落在地上,没了声息。
“帝盛天!”
青城老祖眼睛变得血红,掌心的火焰突然生得丈高,灼热的气息似要将树林点燃,夹着漫天怒火朝帝盛天袭去。
瞬间,帝盛天所在的地方被这片火海吞没。
皇城御花园,假山上的石亭里,赵福正在恭声禀告。
“陛下,忠义侯的案子已经审完了,证据确凿,现在京城里因此案民心沸腾,黄大人刚才将卷宗送进了上书阁,只等陛下降旨了。”
赵福回禀的时候,带了几分舒心。忠义侯的案子一路审下来,一点也没牵连到旁的事,看来确实是忠义侯府气数已尽。
嘉宁帝颔首,眉头也松了几分,“你去告诉黄浦,朕明日自会降旨,给西北的将士和百姓一个说法。”
嘉宁帝话音刚落,自远处而来的毁天灭地的煞气让他和赵福同时一怔,两人惊愕抬首,轰天的响声隐隐从京城外百米处传来。
什么人敢在京城四野放肆?这些武林蛮人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嘉宁帝肃眉,起身行到石亭旁,“来人,派御林军出城查探。”
“陛下,不可。”赵福顾不得礼仪,连忙阻止。
见嘉宁帝沉眉望向他,赵福闭眼凝神片刻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底隐有惊色,才道:“陛下,城外交战的是宗师,恐怕……其中还有一位是大宗师。”
赵福本是太祖亲自为韩仲远选的护卫,这些年嘉宁帝把搜罗到的奇珍药草全用在了他身上,三年前,赵福踏入宗师之列,他的话应该不会出错。
嘉宁帝神握着棋子的手不自觉抖了抖。
云夏之上世人皆知泰山国寺的净玄大师早已臻入大宗师之境,至今尚未听说有第二人能有此造化。但两人下意识都觉着……城外的那人恐怕不是净玄。
“赵福,你去瞧瞧。”
“陛下,京城外陡然出了两位宗师,定不寻常,奴才还是护在陛□边……”
“无妨。”嘉宁帝摆手,顿了顿,眯眼道:“如果真的是她,朕的命还保得住。朕要你亲自去看看。”
“是。”赵福明白嘉宁帝话里的意思,点头,身形一动,消失在石亭里。
嘉宁帝沉默半晌,抬步朝石亭下走去。这一路,他行得极慢,浩大肃穆的皇城阖在他眼底,渐渐变得恍惚而遥远。
嘉宁帝停在昭仁殿前,目光悠久绵长。
这座宫殿自太祖驾崩后便从未开启,朱红的殿门上甚至生出了些许锈迹来。
他猛地推开殿门,伴着‘吱呀’声响,一脚踩了进去。
湛清的石阶透过十几年岁月,似乎没有丝毫改变,嘉宁帝行过石阶,走到回廊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十六年前的那日,大雪皑皑,他就是躲在此处看着太祖靠在石阶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帝盛天陪在太祖身旁,直到天近拂晓,才打开昭仁殿大门,言帝王已崩。
他如今一身黄袍,君临天下,但走进这座宫殿,却突然发现他和当年没什么不同,十六年过去,他对那个人埋进骨子里的恐惧并没有消失。
太祖离世前,曾经交给帝盛天一个木盒,他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帝盛天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但太祖去世前将此盒交予帝盛天时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大靖就交给你了。”
唯此一句,如鲠在喉,十六年不得安寐。
他才是大靖的君王,韩家的江山怎么能让外姓人把持,帝家的存在,就是他头顶高悬的利剑。
“帝盛天……”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嘉宁帝阖上眼,冰冷锐峭的寒风拂过,恰如十六年前那个夜晚的心境。
城外树林旁,赵福小心翼翼靠近,两大高手的交战让周围人鸟绝迹,越是靠近树林,气息越是紊乱,若非是晋入宗师之列,他恐怕早被两人交战的阵法卷进去尸骨无存了。
两道模糊的人影悬浮在半空,掌劲与剑气四溢,只听见一声清喝,半空中的千百道剑气突然凝聚成巨大的宽剑横劈在火红的人影上,轰然巨响,火红色的人影直接被剑气砍倒在地,陷入大坑之中,百米之内的树林也因这惊天动地的一击而被夷为平地。
巨坑里的人气息全无,堂堂一个宗师就这么死了,大宗师的境界,竟然已经到了如斯地步!
赵福突然觉得自己晋为宗师也没什么好自得的,面对大宗师依然只是个炮灰命。他遥遥望了巨坑一眼,颇为意外,想不到死的居然是青城老祖,只不过他忒不走运了些,晋位宗师后还没在江湖里招摇便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这么个地方。
看见了刚才恐怖的一战,赵福遍体生寒,藏在小坡后的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喘,迟疑着抬头朝半空中缓缓降下的人看去,这一望,连尚还跳着的半颗心也一并给吓沉了。
尽管隐约猜到了些许,可到底不如亲眼见到震撼,无论那人消失多久,她的震慑数十年如一日,从不曾减弱半分。
他看着那人落在地上,随意看了坑中一眼就抬步朝树林外走去。
赵福刚准备缓口气,却听见脚步声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探出头,呼吸一滞。玄色的人影转身朝这边望来,让他恨不得一时间连手脚也蜷缩起来。
在赵福埋头的一瞬间,帝盛天挑了挑眉,眼深如墨,消失在原地。
半晌未闻声音,赵福忐忑抬头,见树林内空无一人,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席卷而至,他一个跃身跳起来,不顾一身草屑,疯了一般朝京城里逃去。
皇城里,赵福寻了半晌,才在昭仁殿的石阶上找到沉默而立的嘉宁帝。
“陛下,是帝家主回来了。”赵福努力自持着声音,但仍听得出来有些颤抖。
“大宗师啊……”嘉宁帝闭眼,长叹一声,道:“朕知道了。”
从始至终,他只回了这么八个字。
一日后,韩烨和任安乐掉下万丈悬崖生死未知的密信送进上书阁时,嘉宁帝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混账,居然敢动我大靖的太子,青城派活腻了不成!”
像是积聚的愤怒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案桌上的奏折被他扔了满地。
赵福立在一旁,眼都不敢抬。半晌后,他听到嘉宁帝冰冷的声音。
“赵福,传朕御旨,青城派包藏祸心,扰乱朝纲,令齐南侯统驭一万兵力,即日出发剿灭青城派,不留一条活口。另宣一道圣旨去化缘山,言太子化解武林危机,甚得朕心,朕予他一月时间,替朕暗访百姓,可推迟回朝之期。”
赵福一愣,触到嘉宁帝暗沉的眼,忙回:“是。”
看来陛下是要替太子稳住东宫之位了,这也难怪,帝家主重现世间,没有人会比太子更适合继承皇位。只是青城派既然在化缘山为太子布了局,青城老祖和吴岩松又怎么会突然入京自投罗网,还被帝盛天截杀在京城外。
青城老祖到底知道了什么?
赵福暗自沉吟,却想不通个中因果,想必陛下也察觉出了蹊跷,才会急着找回太子,若是太子真的出事……
“赵福,派禁卫军守在东宫外,没有朕的御旨,谁都不能随意进出。”
赵福明白嘉宁帝这是在防着帝梓元,应了声是,垂眼退了下去。
上书房内,只剩下嘉宁帝一人,他沉着眼,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化缘山送来的密信,神情莫测。
敢和青城老祖勾结谋害太子的人,京城里能做到如此的,屈指可数。
第七十一章
这里是一处山谷,四面被高山所围,走过数百米处才有一洞口可攀岩出谷,洞口外瘴气密布,隐有灼人的阳光落下。
任安乐站在仅有一人宽的洞口下兴叹了半日,怏怏往谷内回走。
哎,也不知道苑书那个傻二缺姑娘什么时候能寻到这里。如今她别说越过洞口,体内剩下的这点功力能不能使剑都是个问题。
潺潺的溪水清澈见底,深秋季节,枫叶落了满地,但垂着眼胡乱踩的任安乐完全没心情欣赏这些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儿,她推开竹门,靠在门边,看着床上躺着人,眼一眨不眨。
韩烨平日里温润俊俏的脸庞苍白透明,嘴唇枯涩,衣衫上的血迹沉淀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两只手无力垂下,没有一点生机,像个已经死去的人。
她和韩烨一起掉进了河里,迷迷糊糊顺着水流飘进了这座山谷,如今除了那个洞口,根本寻不到别的出路。
她怎么就做了这么件亏本的买卖呢,居然鬼使神差跟着韩烨跳下了化缘山颠,那可是万丈悬崖啊!任安乐敢打赌,那时候她要是稍微还有点脑子,绝不会做这么实诚的事,被困在这里陪一个将死的人不说,连一身功力也散得七七八八。
谷里有些草药,但只能止血,韩烨内伤过重,任安乐花一天一夜,耗尽半生修为,才保住他的命,可是,韩烨仍旧没有醒过来。
这两天她连眼都没合过,她不敢睡,怕一睡韩烨吊在心口的一点气就给没了,只要一闭眼,韩烨推开她挡住那把刀的情形就会浮现。
那把剑从肺腑而过,再差一点,韩烨就会命丧当场。
这事太残酷,她没法接受。说句实在话,她不是没法接受韩烨死,而是不能看着韩烨为她而死。
在这么个鬼地方,无声无息的死去。
床边的手动了动,任安乐眼底猛地有了一丝神采,她三两步跨到床前,触到韩烨的手冰冷异常,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忙用手探了探韩烨的额头,掀开他的衣裳,见胸口位置隐有暗红之色,眉皱了起来。
千防万防,还是因为剑伤染上了寒症,再这么下去,韩烨撑不过今晚。
床上的人气息微弱如烛火,任安乐稳了稳颤抖的手,当机立断扶起韩烨,把他拢在怀里,掌心贴在他心脉处,源源不断的内力朝他体内涌去。
算了,反正一身内力没了七七八八,留着也不能当饭吃。任安乐嘴角发苦,乐天知命的自我安慰。
两个时辰后,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有了暖意,气息也恢复正常,任安乐神色疲惫,收回手,长长舒了一口气。看了暗下来的天色一眼,她随意擦了擦额间沁出的汗,出去寻了几个野果,回到床边守着韩烨。
咬了一口果子,脆蹦响,死寂的竹屋内隔了半晌,传来任安乐疲惫不堪愤愤不平的声音。
“韩烨,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金山银山,这辈子才会遇到你!”
晨曦微明,暗沉的山谷迎来新的一天。
任安乐杵着下巴,头朝地一点一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每次都在即将昏睡过去的一瞬间猛地惊醒过来,然后看一眼韩烨……
咦,她睁眼,怔住。韩烨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半靠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她。
他脸色有些红润,眼中有了神采和生机。
任安乐眨眨眼,突然起身,凑到韩烨面前,韩烨呼吸一滞。
她伸手在韩烨脸上和额头上摸了个遍,在韩烨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扒开他的衣袍,瞅了伤口一眼,点了点头,“看来命是保住了,死不了了。”
然后一把推开韩烨,就着空下的半张床,闭眼,沉沉睡去。
整个过程,韩烨连眼都来不及眨就已宣告结束,他垂眼一瞧,任安乐已经睡得昏天暗地,唇角一抿,笑了起来。
韩烨错过伤口,握住任安乐的手腕把她往里拉了拉,却在触到的瞬间陡然怔住,神情惊愕复杂至极。
脉搏虚弱散漫,平时浑厚的内劲全然不在,任安乐一身功力,竟快散了个干净!
他垂下眼,盯着浑然不知世事的女子,眸色渐浓,叹了口气。
旭阳升了又落,直到傍晚,任安乐才醒过来。恢复神智的一瞬间,她只觉得全身骨头跟散架了一般,有种重新活过来的舒畅感。
竹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起昏睡前的一幕,任安乐起身朝屋外走去。
屋外的空地上生着一堆火,韩烨靠在树下,手里拿着一只兔子在烤,精神头还好,只是面容仍然苍白羸弱,任安乐在心里舒了口气,想着她一身功力也没白费,欠的冤枉债倒是还的干净。
“皇家的命还真是金贵,你都把自己折腾成这模样了,阎王也没胆收。”任安乐冷着脸,双手抱胸靠在门前。
韩烨听见她不满的声音,抬眼望向她,笑了起来,颜如冠玉,“有你在这边拉着我,别说阎王,怕是佛祖都不敢收。”
任安乐破天荒的没有顶嘴,只是道:“吃了快点进去,我可不想再守几天。”
韩烨放下手中的兔子,突然开口,“安乐,过来。”
这一声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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