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浅再次闭上眼把钱给她按回去:“这不一样,你是一个女人,婚姻毕竟是不牢靠的,多留点钱,也是为自己把后路铺的宽一点。”
李梦婉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真的是有点不认识了,不仅是模样变了那么多……她几乎都快忘了的画面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那时候三岁的肖浅,跌跌撞撞的朝自己跑过来,伸着莲藕一般白嫩的手臂,眼睛眯着,背后大片暖黄色的傍晚的阳光,他喊着:
“妈妈,妈妈……”
“那我先走了,下午还有课。”肖浅说。
李梦婉从回忆中醒过来,看着肖浅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吐出一个字来:
“嗯。”
肖浅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校门,面前的钟楼上方,白鸽还是在盘旋着,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有累的一刻。他知道李梦婉是看着自己离开的,那道目光几乎要把他的背烧起来一般灼痛,可是他不能回头,他要用背影告诉李梦婉,自己的母亲,他肖浅现在的确过的很好,而且对往事,一点都不留恋。
而李梦婉,也是后来才发现的,那天的对话里,他一声“妈妈”,都没有喊过。
整整失眠了一夜,其实也算不上是失眠,肖浅明明记得他曾经睡着过,也是不知为何过一会儿就醒了。双脚是冰凉的,大概是因为十一月底了,一床被子已经不够了,他看着天花板发呆,有些不敢闭上眼睛,好像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会对他露出白森森的牙,可是困意袭来没多会儿又睡着了,然后再次醒来……就是这样反复,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连课都不想去上了,肖浅叫关彦帮他请个假,下床后给自己添了床被子,又重新爬上床躺好。
手机放在枕头的底下,肖浅拿出来,给符言离发了一条短信: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叫你女朋友伺候你吧。
发完把手机重新塞到枕头底下,闭上眼,睡觉。
两分钟后手机铃声响起,那么大的声音,即使隔着枕头肖浅也觉得耳朵被震了一下。他有些不耐烦的按下接听键:“喂?”
“你没事吧?”
“没事。”
“身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头疼。”
“头疼!为什么?”
“被刚才的手机铃声吵的。”
电话那头讪讪的笑了两声:“那你好好休息吧。”
“嗯,我挂了。”
“哎……”
然后他就挂了。
符言离第二次想要摔电话了,他本来想说一些叮嘱的话来着,结果就被这样毫不留情的挂了电话。但是他转头想到了肖浅说自己病了,还是始终有些担心,火也一时发不出来了,这火淤积在心底始终无法发泄,反而转变为焦躁,叫他推着轮椅在家里来回“走”着,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脑袋里一道白光闪过,他忽然想起昨天中午看到的那个和肖浅在一起的女人。
她是谁?
肖浅的母亲还是亲戚?
想到这里他开始觉得有些茫然,也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对肖浅知道的实在太少,而事实上,除了知道他叫肖浅,其余的自己还知道什么?
就像是电视剧里的女人会喊:“你说你爱我,可你究竟爱我什么?”
他根本就不了解肖浅。
肖浅说自己是N市的,可是周六周日也不怎么见他回家,他也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自己的父母,甚至于,几乎没有见他跟校园以外的人联系过。
刹那间一个很恐怖的想法从符言离的脑海中跳出来。
他就像是单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样。
晨风吹拂窗帘,符言离就这么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直到小段敲了敲他的房门,问:“阿离,可以去学校了么?”他才像被人敲了一锤似的醒过来,应道:“可以,进来吧。”
上了车,车子往学校的方向驶去,符言离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到了学校的门口,符言离却没有当即下车,整整一路他的眉头都是锁着的,窗外的景色并没有那么吸引人,他却一直望着出神。似乎这一刻他患上了强迫症,不把肖浅的事情弄明白誓不罢休一般。
“小段,你帮我去查一个人。”他说的时候,有点犹疑。
“谁?”
“就是每天送我放学的那个,肖浅。”
“嗯……查什么?”
“查查他的家庭,诸如此类的。”
“是,我知道了。”
那一刻,符言离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就如同生生地去扒肖浅身上已经结痂的伤口,那个不可告人的伤疤,只有肖浅知道,它只是结痂了而已,它永远不会愈合。
可有时候,什么叫做看得透彻,就是为了看它一个,鲜血淋漓。
☆、不可告人的伤疤2
周日晚上在家吃饭的时候,小段从客厅里经过,正巧被符言离看到。符言离喝完最后一口汤,抽出纸巾来擦了擦嘴,喊:“小段。”
小段的反应比平时慢一点,但还算是很快的转身走过来:“什么事?”
“我上回要你帮忙查的东西查到了么?”
“查到了……”
符言离把手伸向小段,弯了弯手指:“东西呢?”
“我去拿。”
过了会儿小段把一个牛皮纸袋子拿了过来,放到餐桌上把里面的几张A4纸和照片倒了出来:“都在这里了,阿离你自己看吧。”
符言离始终觉得小段今天的神色动作都有点不正常,尤其是他叫他把调查的东西拿过来的时候,似乎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一样。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小段,然后身体前倾,把纸拿了过来。
很快,他看完了第一张,然后手指有些颤抖的翻过第二张。
有一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所有的幸福都是相似的,而痛苦却各有故事。
肖浅从未觉得自己是个痛苦的人,他一个人坐在操场的双杠上,一条腿抬起,撑着另一边,一条腿悠悠荡荡的垂下来。天气好得叫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肖浅微微扬起嘴角,然后抬起头去望天上飞过的一只鹰似的的鸟儿,抬起一只手挡住太阳,阳光从他手指的缝隙间洒到他略眯起的眼睛上。
不远处有人在打篮球,有人在边听音乐边练长跑,有的情侣在并排慢悠悠的走着,在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对于健康的渴求,对于生命的热爱。
肖浅曾经也是这样一个人,确实曾经存在过的快乐,和确实存在过的那条斩断一切的分界线。
他上小学以前住在一个小公园的对面,一楼,一室一厅的房子,在他灰蒙蒙的记忆里,那段时光却也是和今日一样永是晴好的一般。他从小就没有见过父亲,一直是母亲抚养着他,房子虽然不大,但是也足够母子二人生活了。李梦婉每天要去上班,每天早晨送肖浅去幼儿园,晚上就让他跟着同班的小朋友一起去邻居杨奶奶家,肖浅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傍晚的时候等着听母亲来杨奶奶家敲门的声音,然后他就会蹦跶着去给妈妈开门。
年幼的孩子,从来不去考虑第二天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肖浅从幼儿园毕业的那天,母亲并没有来接他,反而是一男一女两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夫妇来接他放学。那对夫妇说,李梦婉没有能力抚养这个孩子了,他们已经办了领养手续,今天是来接孩子放学的。说完,他们把证明递给幼儿园的老师们看,而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老师们又怎么都联系不上李梦婉,只好让他们把肖浅领走了。
那对夫妇,女的叫苏月婵,男的叫欧阳亦。
符言离拿过桌上的三张照片,第一张女的是李梦婉,红底的证件照,那时她的头发还没有那次在校门口看到的那么长,只微微到了肩。不得不说,李梦婉长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眉眼弯弯的,据说照片上的年纪已有二十七八岁,可是却完全看不出,说是二十岁左右的青春少女也会有人信。
第二张照片是苏月婵的,没有什么特点的一个女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颇重,鼻子两边有深刻的法令纹。
第三张照片,是一个男人的,同样是一个三十多岁男人应该有的普通面容,可是符言离却看着总有些熟悉的感觉,他自认从没见过这人,可是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就叫欧阳亦?”符言离指着照片问小段。
“是。”
领养了肖浅之后,他们本以为他会哭闹,谁知他竟然安静得很,也没有吵过要妈妈,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上了小学之后成绩也一直很好。可是,最让夫妇俩操心的是,肖浅缺少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活泼和顽皮,他上学下学都是一个人,放了学就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有时候房门紧锁连他做什么都不知道。
欧阳亦这个人,是一名退役的军人,退役之后开始经营一家食品生产厂,家境也曾经算是殷实,只是因为和苏月婵常年生不出孩子,才想到要领养的。肖浅进了家门之后,苏月婵倒是对孩子不是很上心,夫妻二人也时常有矛盾,平时一般都是欧阳亦照顾着孩子,欧阳亦曾经带着他去见另外一个叔叔,叫这个叔叔带着他去游乐园玩。
后来发生了一场变故,原先还好好运作的食品生产厂,一夜之间资金不知道被谁卷跑,落得一个亏空倒闭的下场。从那以后,欧阳亦开始酗酒,酗酒之后做的事情,就是殴打苏月婵,苏月婵不堪家庭暴力,向法院提出离婚,接着离婚之后匆匆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于是家中就只剩下了欧阳亦和肖浅,本来以为养父和养子会相依为命的一同过下去,谁知,没有过多久,某个夜晚,邻居只听见男人的一声凄厉的嚎叫,五分钟之后,警车再一次停在了欧阳亦家的楼下。
警察推开门的时候,看见一地的啤酒瓶的玻璃碎片,肖浅手上拿着砸得只剩一半的酒瓶窝在房间的一角瑟瑟发抖,他的脖子上有一片红肿的掐痕。而欧阳亦倒在地上死死捂住自己左侧的脖子,鲜血不断的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欧阳亦就这样进了监狱,一蹲就是十年,肖浅的归属再次成了问题,法院在判决中,把肖浅判给了李梦婉的弟弟,也就是肖浅的舅舅。
再后来的十年时间,肖浅一直是在舅舅家生活的,过得怎么样没有人关心过。人们走在街上,还是只会当做看见了一个清秀的少年,却从来看不见少年身后,曾经的巨大的一片阴霾。
符言离紧紧捏着那张A4纸的边角,捏的位置已经狠狠皱起,他问:“就这些么?”
“就这些了。”
“没有关于欧阳亦为什么入狱的原因?”
“没有,据说是因为家庭暴力,肖浅是正当防卫。”
符言离重重的把手上的纸扔回桌子上,他按了按额头,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说:“好了,你去忙吧。”
小段面露担忧,稍作迟疑后,但是还是答了声“是”,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了,一同拿了下去。
☆、留宿
周一至周三是学校的校庆日,放了三天的假,刘耀权他们不知从什么途径搞到了和一个女生寝室联谊的机会,趁着这三天的假一起去泰山快活了。肖浅以要回家为由,没有一起去,于是女生寝室的那四个人不无遗憾的挥别肖浅,踏上了往泰山去的绿皮车。
反正符言离也没有到学校,肖浅周一一天倒是落得了个清静,不过第二天却发生了点状况。他正准备出去买饭,走到门口想着顺便把垃圾也带下去吧,回来拿垃圾的时候顺手把钥匙放在了桌上,结果走到楼下,垃圾入箱,突然觉得手上空空的,这才发现钥匙忘了拿。
本来是可以找宿舍阿姨拿备用钥匙的,可是学校为了校庆,特地搞了个寝室卫生突击检查。刘耀权一向邋遢,为了防止突击检查,自己去买了把大锁把门锁上了,让检查人员进不来,人家问起来还可以说是怕丢东西。
正巧肖浅走的时候,把那把锁也一起锁上了。
倒也没有太紧张,反正明天下午他们就回来了,今天晚上去别的宿舍凑合一晚也不是不可以。肖浅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身上除了食堂的饭卡,就只剩下了符言离给的那部手机。
不管了,还是先去把午饭解决了再说。
正拿着卡在食堂犹豫吃什么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除了符言离没有人会打这个电话,所以肖浅看也没看,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
“喂。”
“呃……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肖浅的目光扫过面前的荤菜,心里默算着价格,“准备吃午饭。”
其实符言离是有点难以将昨天资料上看到的肖浅,和现在电话那头的人联系在一起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还是难以控制的不自然:“别买了,今天郭旭斌他们来我家玩,你要不要一起过来,人多热闹些。”
放在平时肖浅肯定立刻拒绝了,可是拒绝的话刚到嘴边,他就想起了忘了钥匙的事情,去别的同学的宿舍还是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去符言离家的话,正好……正好还能省下几顿饭钱。
“你来不来?”符言离听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追问了句。
“我怎么过去?”
刹那间符言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肖浅吧,电话那头的应该不是肖浅吧?过了会儿,听见肖浅在电话那头说自己钥匙丢宿舍了,他才急急忙忙的说:“我叫小段去接你,你在南门那里就行了,很快。”
“哦,好。”
说完,老规矩,没说“再见”,把电话挂了。
半个小时之后肖浅到了符言离的家,城东日西山公园旁的一栋别墅,小区进门后的一条路的两边全是红透或未红透的枫叶,层林尽染似的颜色,映着小区后日西山的苍翠美景,入眼是美不胜收的深秋景色。小段直接把车开进了车库里,然后下车为肖浅开门,肖浅轻声说了“谢谢”。
才进门就听见了郭旭斌的大嗓门,通往客厅的拐角处放着一架三角钢琴,绕过钢琴走到客厅一看,原来是郭旭斌,沈勋,符言离,还有小野四个人坐在地上在打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