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晓也坐下,说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得益于今天的放松啊,我精神好着呢!”
沈春晓斜睨她一眼:“那你先看着,我去洗澡。还是你好啊,不用坐班,我明天还得赶早上班呢!”
“去吧去吧,你先洗我再洗。”
沈春晓收拾了衣物,去了浴室。打开花洒,当水线喷洒在身上时,她闭上眼睛,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溢出,很快融进水线里,了无痕迹。
沈春晓任眼泪放肆地流,刚刚涌出,就被温热的水冲得一点痕迹也没有,她想,不管爱与不爱,不管明天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结果,就让她借这个机会,把这几年积聚的伤害伤心伤痛一起发泄出来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一阵敲门声,赵燕茗在外面叫道:“春晓,你好了没有啊?”
“快了!”沈春晓应,声音有点哑,水声哗哗,一出口尾音就被吞没。
赵燕茗没听到回音,更加大力拍门,边拍边叫:“春晓,你听得见吗,你在干什么?你好了没?”
她拍得惊天动地,也不怕吵到邻居。看着架势,要是自己再不出去,她就会破门而入了。沈春晓关了花洒,拿了毛巾包好湿漉漉的头发,拉过浴巾一围,过去拉开门,脸上已经笑得云淡风轻,道:“洗澡你也催呀,你不是说不急的吗?”
赵燕茗目光探照灯似的上上下下扫视了她一圈,见她一根毫毛也没少,大大松了口气,嘿嘿笑着说道:“本来不急,但是突然睡意来了,你又一直不出来,只好把你叫出来。”
沈春晓知道燕茗担心自己承受不住做傻事,或者晕倒在浴室中,她有这么娇弱么?至少,她没有燕茗想象的那么伤心。是受伤后再次受伤有了免疫力,还是年龄的增长也增强了自己的承受力?
沈春晓一边擦头发一边道:“你进去洗吧!”她知道自己嗓子哑了,刻意压低了声音,希望燕茗不会听出来。
爱情虽然是浮云,但她拥有这样关心自己的朋友,心里却是温暖的。
赵燕茗其实已经听出来了,她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但是,她什么也不说,显然是不想自己担心,那自己就装着什么也没发现,只好好地陪着她。
第二天上班,贾乐山行使副总的权力,召集设计和市场两个部门的人开会,沈春晓又走神了,贾乐山嘴巴开合,她一个字也没听见。
懵懵懂懂地开完会,看大家都走,她也懵懂地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走。这时,一双手压住她的笔记本,那上面一片空白,连一个字也没记。
她抬起头,卢浩翔正双眼冒火地瞪视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还是一脸懵懂地道:“干什么?”
卢浩翔气哼哼地道:“沈春晓,你有没有脑子?要是你的脑子忘家里了,拜托你回去拿了再来上班!”
沈春晓道:“哦!”左右看看,贾乐山已经走了,两个部门的人也都走了,她看他,“大家都走了,你怎么还没走?”
卢浩翔火冒三丈,刚才贾乐山在会议上说要给市场部新增一位副经理,这明显是加快了动作。作为市场部经理的沈春晓居然一点异议也没有,一副老年痴呆相。他真想扒开她的脑子里看看是不是烧坏了。现在,她居然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问他为什么还没走。
他也想走,离她远远的,贾乐山对付的是她市场部,矛头也只指她沈春晓,她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自己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呸,什么太监,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来多管闲事。
他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想干了是吗?贾乐山要给你安排副经理,以后你的工作就轻松了,你满意了吧?”
沈春晓混沌的脑海根本无法思考,她站起来,一脸心灰意懒地道:“他要安排就安排吧!”
卢浩翔一怔,这个几天前还积极应对的沈春晓,今天这是怎么了?她就算发花痴,也不应该这反应啊。刚才被怒气冲晕了,仔细一看,她眼睛略带红肿,眼底一片幽深一片寥落,而且,声音又哑又涩,这根本不是前几天发花痴的样子。
他心里一跳,顿时忘了刚才的事,试探地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章……”卢浩翔刚吐出一个字,猛然回过神来,道:“我怎么知道你知道什么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但他那个“章”字已经入了沈春晓的耳朵,她猛然一惊,刚才还懵懂着的脑海,突然有一根线电光石火般跳出来,她伸手抓住他,急切地、求证地道:“卢浩翔,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他在第一次见章方佑时一脸惊愕;
所以,他说她把烂柿子当成香饽饽;
所以,他在西饼屋前骂她是个蠢女人……
卢浩翔被她眼神中的狂乱吓到了,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像一块烙铁,那种热度直逼他的内心,他顿时狼狈起来,不由自主地道:“是……我早就认识他,他……的事我……知道一些……”
卢浩翔和章方佑是在一次商务酒会上认识的,交情不深,但他知道章方佑有很多女朋友,花心又滥情。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到来接沈春晓、让沈春晓眼里溢满幸福微笑的人竟然是章方佑时,他惊愕极了,那时候,他就知道沈春晓的这份感情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是,他是她的谁?充其量,也就是一同事,沈春晓还使他如蛇蝎,所以,他什么也不能说。要真说了,岂不是坐实了她口中的小人?他只能婉转地提醒她。可是,他不知道沈春晓已经下定决心来爱,对他偏见又深,只当那是他对章方佑的诽谤。
见沈春晓似乎越陷越深了,那天见到章方佑,他出于对她的关心,和章方佑谈了谈,没想到,章方佑反对他冷嘲热讽,而恰巧遇见的她表现得更加不可理喻,完全把他当成一无事找事专门煽风点火的小人。
现在,看沈春晓这表情,他立刻想到,是她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他也受过爱情的伤,知道一片真心错付,那是什么感觉,心里不免一阵酸。他本来以为那只是兔死狐悲,但仔细一想,这根本就不是感同身受的那种心酸,他是心疼她,心疼她的委屈,心疼她受到的伤害!
心疼她?是、心、疼、她?
卢浩翔被自己心里冒出来的答案吓了一大跳,就想扒开沈春晓的手落荒而逃。他还没行动,沈春晓却已经放开了他。
沈春晓呆住,面前这个人,是她曾经最恼最恨最不待见的人,可他这样的知根知底,她之前的炫耀,看在他的眼里,那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吧?可是现在,他眼里并没有丝毫的嘲笑,只有一片幽远深沉的怜惜,是的,她看清了,那是怜惜。
就像她,知道他是最知根底的那个人时,她心中应该恼羞成怒,应该无地自容。她也没有,她只是心伤和自嘲,铺天盖地的心伤和自嘲。
她失神地坐回椅上,双手撑住额头。
卢浩翔的心又揪了起来,他停下来,看着她把头深深埋下去,接着,他看到她肩膀在轻轻抽动。她在哭!她的哭泣是隐忍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只看到她肩膀的抽动,可是,他感受到了她那种压抑的伤和那么入骨的痛。他拿出随身带着的纸巾,抽出一片递过去,轻轻碰碰她的肩,把纸巾塞到她手里。
她没有拒绝,用纸巾蒙住了脸,纸巾迅速洇湿,她却不肯转过身来。
卢浩翔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打扰她,可是在这个地点,在这个非常时期,他不得不提醒她。他把整袋纸巾递过去,艰难地道:“春……春晓,要不,你回办公室去,或者,干脆请假休息一下!你在这里……别人看到了不好……”
沈春晓被他提醒,这是在会议室,公共场所,要是被人看见,的确不好。她不能把自己的心伤暴露在众人眼中,接过纸巾,她迅速擦干净脸,再回过头来,已经看不到泪痕。
她站了起来,背脊挺得直直的,淡淡地道:“我没事!”又道,“安排副总经理吗?既然他还不收手,我也只能自保了!”
她说得很轻描淡写,但脸上已经透出职场女性的那份沉稳干练来。
卢浩翔看着她的侧脸,优美的弧线因了这份沉稳很干练,透着一种知性美。她的坚强和迅速振作,让他很意外。他轻声道:“好吧,我们的计划现在开始实行,他不肯收手,咱们两个部门唇亡齿寒,只好联手一击了。”然后,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沈春晓真正把一切都摈弃在脑海之外,开始专心应对贾乐山了,时间在忙碌之中过去。下午,章方佑的电话打到沈春晓的手机上,她接起,声音平静:“喂?”
章方佑兴致勃勃地道:“春晓,我在茱丽叶餐厅订了位置,晚上一起吃饭!”
沈春晓轻声道:“嗯,我知道了。”又道,“今天没有应酬了么?昨天……上海的客人,走了?”
“是啊,我们已经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他们今天下午的机票,走了。”章方佑毫无滞涩地道,“昨天可把我累坏了,这帮人真能折腾,又是吃饭又是唱K又是桑拿的,折腾到一点。我最讨厌应酬了,可是没办法,应酬也是工作内容之一呀!”
如果昨天她没有打那个电话,她真的会相信那个人不是他,真的会相信他在陪着几个上海的客人吃饭唱K桑拿。可惜,她什么都看见了,连自欺欺人也不能。她紧紧地攥着电话,攥得指节发白,身子怕冷似的略略颤抖。
章方佑没有感觉到一点异样,他的声音里透着笑,欢快地道:“春晓,下班后我就来接你。这餐厅的位置很难订,我上午就打了电话订下了。”
“好的。”一起吃晚饭也好,有些事终是要说清的。
挂了电话,沈春晓觉得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只见卢浩翔正站在门口。显然,他听到了她讲电话。
沈春晓瞥他一眼,淡淡地自嘲道:“我曾经用最骄傲的姿态来回应你的尖刻,可是那些骄傲不过是一层遮羞布,现在,我的一切都展示在你的面前,我就像一个穿着皇帝的新装的白痴,是个最可笑的笑话,在你面前,我连尊严都没有了。你想笑,就笑吧!”
她的声音里透着自谑,也透着沧桑,她用那种满不在乎的语气,用那种无可无不可的神态来嘲笑自己,可是眼里却是一片铺天盖地的哀伤,一片心灰意冷的淡漠。
卢浩翔觉得心中又有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关上门,拉下百叶窗,然后走到她面前,双手撑了桌面,慢慢俯下身去,在这个过程里,他的眼睛里积聚了一股怒意。他逼视着她,冷冷地道:“沈春晓,一段错误的感情就把你打击成这样了?难道你曾经的骄傲和自信,就来自于这些虚浮的东西吗?你的人格和尊严,就建立在别人身上吗?我觉得,一个人的骄傲和自信,是来自于自身的优秀和能力!一个人的人格和尊严,如果自己不想摧毁它,任何人也不能摧毁!感情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控制,如果我因此而看轻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沈春晓震动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和他深沉的目光对视,那里没有嘲笑,没有讥讽,也没有轻蔑……她以为他会有的,全都没有,只有一份痛惜,难以掩饰的痛惜!
这个男人,平时唇舌如刀,毒牙利齿,在关键时刻,却展现着另一面。他是嘴毒,但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从来没有袖手旁观;他是尖刻,但她真正伤心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会落井下石。
而章方佑,他表面殷勤,背后却是个用情不专的花心大萝卜,欺骗别人的感情。
卢浩翔的帮助是无声的,无声到她都不知道他帮了她。比如蓝岛会所那次,比如环城夜游那次,还有,还有……她脑际灵光一闪,那个知道她在想什么的闲庭,是他吗?
是他,一定是他!
那时,贾乐山争取不到展销会的名额,隆庆公司定的总监处处领先,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出奇制胜,这些,除了公司内部的人,外人是不会知道的。而她曾经那么明确地拒绝了他递出的橄榄枝,所以,他才换一种方式来帮她。是吗?其实昨天她就该怀疑的,闲庭在QQ上对她说要下班了,然后,她在大办公室里见到他,他一脸诧异,问:“你怎么在办公室?”他以为在QQ上和他交谈的她已经回家所以才惊讶。可是,她完全没有把QQ里那个人和面前那个人联系起来。
沈春晓咬咬唇,她自谑自嘲,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感觉像一个输光了的赌徒,抬不起头来。可是他说什么?骄傲和自信不应该因为一段错误的感情而失去,人格和尊严也不会因为一个错误的选择而被剥夺!
他真是这么看的么?之前她的无理取闹,她的针对挑剔,她的冷嘲热讽,她的拒人千里,他并没有逮住机会反击?他在鼓励她,在安慰她?
从他的眼里,分明看到了坚定和真诚。
她心里突然一片潮湿,声音又哑了,低声道:“谢谢你,闲庭!”
这两个字很小声,卢浩翔却听见了,他瞪大眼睛,一抹狼狈从脸上漫过,吭吭哧哧地道:“你……知道了?”
沈春晓咧咧嘴角,笑得很僵硬,自嘲道:“你说过,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是零下,现在我失恋了,所以,智商也恢复了!”
卢浩翔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当初她那样斩钉截铁地拒绝,他没办法,只好借助网络这个平台来点拨她,她也一点就透,为了激发她的斗志,他甚至不惜做恶人,把她气得怒火中烧,也把她激得斗志昂扬。效果比他预期的还好。而且之后,她因为他的帮忙,在网络和他成为了朋友。每每想到他和她在网络上能和平共处,温文有礼,在现实中却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他也摇头苦笑。但是,彼此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有些尴尬,毕竟,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是她,而她,却以为闲庭只是个陌生人。她会因为这样的欺骗而生气吗?
“刚刚知道!”她挑了挑眉,说道,“其实,我也没有这么受伤,这个结局,安珠早就对我说过了。”
听到安珠这两个字,卢浩翔心里很平静,就像听到一个陌生人名字似的。这么久来,他已经从期待到失望,从失望到心伤,从心伤到淡漠了。如果说沈春晓觉得自己知道真相后可以抛开过去,他就是早已经从过去中走出来了。
“你是说,你从开始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沈春晓点点头:“是的。我和他交往,开始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长得像我以前的男朋友,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