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清水秀,哪及得上这人一丝的风情。
我眯着眼静静地打量对方一眼,在被窝底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龟洛的夜,第一次变得那么温馨而满载充实。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香味。
清雅安神,温润如玉。
仔细分辨,里面杂七杂八的不下十几种材料。
月麟香、苏合、郁金、沉木、丁香、甘松、细辛、大黄。。。
再看看宅子,装饰简单而淡雅。
窗旁吊着一个精巧的薰香环,银色的托盘上放置两枚小巧的香丸,精细的银丝盘绕而下,垂落的流苏刚好遮住燃烧的火焰。
床纱的笼罩下火焰看不真切,隐隐透出的晕黄光线更令人心神晕
眩,仿佛置身天上人间。
麟骨为我搽去额上汗水,微笑道:
“当年我入赵府,完全没有预想过会遇到你。
由于你的样貌与千年前大为不同,水晶球同时显现凶兆,于是我不假思索就把赵四当作了祸乱民生的妖精来打杀。
却不晓得朝朝暮暮思念的菖蒲就近在身边,而那引发京中灾害的是杜鹃河里一尾修行过千的鱼精。当时的我或许是想念得发了疯,竟试图用与赵三的联姻来刺探你的情意。”
说着说着,麟骨的声音就低落了下去。看来他对那段年少不谙的往事仍然如鱼刺梗塞于心。
小小地踹了他一脚,我疼得一阵龇牙咧嘴,脸上却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记得就好,以后莫要作出‘改头换面’之类的欺骗了,你伤我伤,这差事咱经受不起。”
乐呵呵地捧起我的脸,麟骨皎然一笑,眉若远山,眸若含星。
“我记得,我记得。我一辈子都不敢忘记。”
绷着脸,冷冷哼了一声,算是作了个回应。
我咂咂嘴巴,却再也无法抑制胸腹中涌出的温暖,即刻哈哈哈地笑出了声音。
“。。哈,我投降,麟骨,你别再逗我笑了,继续。。继续讲故事。”
听到笑声,麟骨有点儿飘飘欲仙,立马殷勤地展开叙述,
“知道你是元丹受损以致记忆不全之后,我就在清除妖兽的同时搜寻散落的籽玉去向。没想到期间被赵大人怀疑是敌国的间谍,差点儿就要被押赴到城门处死了。
干爹为了救我,提出赵乔两家的联姻,我先是不肯,但手头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却也不得不逶迤求全了。。实在,是对不住你的三姐。”
话到此处,麟骨的忧伤再次弥漫了上来。
看着面前的人,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成了家室的人了。
那么作为三姐最为疼惜的弟弟来说,我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迷局里?
一想到三姐柔顺的微笑,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那么美丽的女子,那么坚强的心灵。
却偏偏生在了人情伦理都万分冷漠的家庭。
门“叽呀”一声打开,一个男子以极为优雅的方式走了进来。
颀长的身材,俊朗的眉目。
内里是冰茧丝做成的蓝色长袍,外袍是上航庄出产的黑缎,精细绣活制成的蝴蝶和银白色的滚边恰好到处地称托出来人的高雅气质。
千允和在左耳边松松地挽着个发髻,乌墨的长发直垂至腰,脊梁挺直,整个人却充满了一种慵懒的感觉。
“二位昨晚睡得可好?”
麟骨利落起身,向对方作了一揖,“承蒙千兄照料,我们昨晚休息得非常愉畅。”
允和慢慢走近,抬手贴上了我的额头。
“小赵,你也忒不小心了点,昨晚刚送来时浑身是血,直把那望诊的大夫都吓了一跳。”
被他这么一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和性灵王往死里冲的打法,于是惭愧地搔搔脑袋,笑笑便要起身。
允和一把将我按回卧榻,脸上不愠不怒的笑容,“邢大夫交代过了,病人的伤寒未排出之前是不准下床的,好好地修养几日,到时候再呈英豪也不迟。”
脸上火烧火燎的,我动了动嘴角,心里琢磨着衷翴的事情,道是对方已经收到我寄过去的信件了。倘若那个邢大夫就是衷翴的话,那么我休养的时间就等于他做准备的时间。
乍一见安静下来的赵祁月,眸子里亮澄澄的,一种光亮的气息笼罩住苍白的病容,显得甚是清丽脱俗。
允和又看了看身旁站立许久、眼里依旧满是爱怜的麟骨,突然间了解到小赵许久以来在朝中拼杀而坚持不懈的
原因。
叹了口气,允和转而捉住我在被子里的手,递过一方柔软的巾布,“好好休息,改天咱叫上兄弟们一起到京城里聚聚。”
捏紧了巾布,我回以豪爽一笑,“方时小弟必定奉陪到底。”
临出门前允和又刹住了脚步,似是怕影响到我休息一般轻声低语,
“麟骨,玉若真的碎了,那么便没有回复的一天了,有什么困难的话尽管找我,切记得好自为之。”
说罢,走出门去,摆尾轻轻旋了个圈便消失在山茶枝外。
麟骨目送那人离去,迟疑两分,仍走到我的枕边,揉揉我的嘴角,瞳仁灵动宛如剔透晶珠。
“菖蒲,你放心好了,一切有我。嗯?”
我眨眨眼,朝内里抬了抬下巴,“睡吧。”
17
17、听声度步 。。。
我眨眨眼,朝内里抬了抬下巴,“睡吧。”
只是小小地睡了一个时辰,我便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并没有原来预想中的疼痛。
肢体的活动还不是很灵活,道是麻沸散的功效还未完全散去。
枕边的麟骨睡得很沉,我在他面上探了探,见没反应,便小心地往外挪去。
迷蒙剂还需一刻钟的时间方能解效,这时间里处理好衷翴的事还是有点儿紧张的。
穿好软鞋,系好外袍,我蹑手蹑脚往门外走。
四下里瞅瞅,没人!
赶紧溜号吧~
来到邢家小铺时我已是一身大汗,司聪在未病人喂水,一见是我,赶忙擦了擦手将我让进了屋子。
“赵哥你来了?衷翴哥等你很久了。”
话里止不住的笑意甜透人心,我不禁有些动容,“啊,好的。现在能去见他吗?”
司聪点点头,给病人交待了几句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司明身边。
司明过于繁忙,没注意到鬓角沾上一片山楂,司聪见状,伸手拈了下来,脸上笑嘻嘻的
,“大明哥,你又把鼻涕团偷着吃啦?”
鼻涕团是山楂的别名,不明就里的病号听了一愣,看着司明石化的表情,差点笑出了声。
“司聪。”
司明心想:应该是捣药的时候药渣子溅到身上去了。
于是红着个脸,继续拆蜡丸子。
乳白的外壳剥开,露黑褐色的果肉,再往内剥,取出棕黄的精华准备入药。
“司明,手里的活儿先放一放,你带赵兄到后房找衷翴哥,这儿我来顶。”
司明点点头,放下蜡丸子,有礼道:“赵公子,请。”
进房的时候,衷翴半卧在床上,面容消瘦,刚刚拿起水杯却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司明见状赶忙上前,掐住对方的人中轻轻按揉。
好半天喘过气来,衷翴拿起膝盖上的书,却因视力的模糊只看了三两行,便就没了心情,揉揉眼睛,望向了门口。
“呵,是小变态啊。”
我正要发话,司明却上前一步拦住了我,做了个比划——
一手遮住左眼,另一手则摇了摇。
衷翴一身裘服,刘海微长已然挡住了上眼睑。
“小赵,过来。”
听到喊话,我抬起头,正对上他的双眼。
左眼浑白一片,右眼稍好,却也只清澈一些。
一个大病未愈的人。
“怎么不出声了?呵呵,怕是我这样子吓到你了。”
衷翴卷起袖子,露出的一段苍白手臂看的人心里一阵发颤。
我拉过椅子坐在一边,替他盖好被子,“眼睛怎么成这样了?”
衷翴绽开了一个淡得似海中雾雾中花的笑容。
“四天前接到一个浑身长瘤的病人,起先以为弄掉瘀青和毒疮就行了,怎知对方中的是‘雾杀’,手术刚开始就被袭中了眼睛。”
四天前。
捕捉到三个字的瞬时眼皮一跳,感觉和麟骨的到来有些凑巧。
对于赵家人这种多疑的性子有些无奈,到底轻叹一声,把念头抛诸脑后。
常人总说医者不自医,现在衷翴的病情更让人担心。
雾杀,从千母魂丝叶子里提炼出来的毒素。
魂丝的精粹凝聚于根部,无形中能致人于死地,之前三姐中的毒就是这种。
魂丝的叶子毒性虽没根部强烈,但仍有剥脱皮肤的作用。同时也能让视力在不经意间慢慢流失。
如今溅到眼部,内容物必将被侵袭,损伤程度最轻的都是失明,身为一方父母医的衷翴怕是更加担忧吧。
不期意间,衷翴一把扯住我的嘴角,左右扯揉。
“我说小变态,几日不见你就变得那么优柔寡断了啊。本大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了?”
我扭头,朝司明的方向点微微颔首。
司明小作一揖,随即退了出去。
抬头看了看案上的汤药,黑乎乎的浆液置于海口大碗里,热辣辣的蒸气袅袅地往高处冲,脑中忽地联想起眼前人和大哥父王的遭遇,只道一阵晕眩袭来,眼眶里渐渐潮湿,使我好半天才缓过情绪。最终慢慢道:
“时间不多了。
邢衷翴松开手,默默叹了口气,心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放不下龟洛。皇庭一日未灭,战事便一日无休吧。
脸上却一派清明,口气轻松,“你要做的事和我无关,更和邢家无关。”
把允和给的布巾放到衷翴手里,打算做最后的尝试,“那么这里面的字句呢?”
布巾上无谓衷翴批注的三个字:
池边鹤。
舞鹤傍池边,水清毛羽鲜。
立如依岸雪,飞似向池泉。
江海虽言旷,无如君子前。
……《池边鹤》乃是盛唐诗人储光羲的作品。
储光羲是开元十四年的进士,授冯翊县尉。
转任数职后在安史乱中无奈接受伪职,复脱身归朝,最终贬死岭南。
池边鹤就作于左迁期间,是典型的山水田园诗,关乎农耕、关乎旷达之情。
了解诗人背景的我,此时不得不露出个苦涩的笑容。
现下我欺蒙着自己的双耳,希望从对方口中听到“尔等持有清泉,吾必定赴身前往”之类的话语。
然而衷翴会回复这首诗给我,就表明联合邢家势力的愿景要落空了。
果不出所料,接过布巾,衷翴笑了笑,话声温和:“不过是我等闲人变着法子抒情罢了。”这就是□裸的拒绝了。
细软的巾布再次落回我手中时,衷翴眼中含笑,“我不知道你在谋划着什么,之前的求助信里也充满了危险。
祈月,并不是我不想帮忙。而是出于现在邢家的考虑,自祖父过世后势力散弱,家羽式微,邢家没法拒绝乱世中安逸的栖息之所啊。”
我默然。
邢家,是深藏不露、龙潭虎潜的地方。
早前暗线收集到的情报里曾交待邢家的幕后有强大的势力支撑。
抬头仔细看了衷翴一眼,一身白衣显尽病容,然而眉目中隐藏的霸气宛然若与万顷浪涛作战的勇者之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见。
几日的分离倒让我对对方的强势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嬉笑怒骂间恣意婉转,拊掌天下风流多情。此番对话字里行间条理分明,既道出任务的危险又挑明邢家的处境。
赵家人再愚忠也没理由强迫人家做不愿意做的事嘛。
我被他话语中最后的字段刺中,酸涩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轻轻吸了吸鼻子,我低下头,准备起身告别。
18
18、奔走 。。。
我低下头,准备起身告别。
临行前,我在桌边停顿了一下,趁汤药的热气还未散尽之前,往其中添入一把随身携带的清隆草。
衷翴慢慢下滑身子钻入被子,笑声依旧,“清隆草呵,真是金贵。但是小赵,我并不会因为你给了贿赂我就让邢家冒你身边的那趟风险的。”
刚走到门边,我回过头,报以一笑,声线平缓:
“现在我没兴趣听你的想法,但如果我们还是哥们的话,我倒希望可以抛开‘金贵’二字,来一场秉烛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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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苍穹,我回到了居所。
麟骨醒来时为我盖好了被子,翻身下床时小心翼翼,当真是落羽般的轻盈。
危径总是要有人走的。
偷偷望着麟骨离开的背影,我用右手手臂盖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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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麟骨进房时吓了一跳,因为卧病在床的赵祁月不见了。
找遍了整个宅院,也问过了主人千允和,无论哪个角落都没有赵家老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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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良驹名为“赤云”,是下榻客栈中最优秀的马匹。
马蹄过处泥尘飞扬,油菜花地不时吸引着蜜蜂和蝴蝶,大片大片绿色的田野像流星一样划过脚下,我深深地迷恋着策马飞奔的感觉,不过身后传来的叫喊声,嗯,有点破坏雅兴。。。
“啊啊啊啊啊————慢点!慢点!”
秉宋扯开嗓子吼叫,一手拍打着我的后背,一手紧紧地扶住我的腰肢。
“赵公子~~慢——点!慢点!”
圆润的声音开始出现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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