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她翻过身子,对着他冷淡一笑,好看的眉眼,好看的梨涡,只是那眼神,像浸溺在雾水中一般,隔绝了尘世隔绝了伤痛,仿佛那段鲜血淋漓的记忆已经掏空遗漏了一般。
心抽空了之后,她和他一样,一起成为了冷血的杀手,她是玉曳飞针萤火,他则是毒公子泉。
嚓,一枚飞针被女子从马身上拔了下来,“泉,你别闹了,我还赶着回去跟主上交代呢。”
“交代?”泉托腮思索着,随后轻快地说道:“不用了,我已经替你交代过了。”
萤火面无表情地看着泉,不闻不问,好似在等着他继续说着什么。
泉踱步过来,蹲在马尸体边,一根一根地把飞针拔下来,那些刺得太深的飞针则被泉用掌力打进了马身体里,不一会儿七根染血的飞针被整齐地排在地面上,数着那些飞针,泉略有所思的笑道:“原来七根针就能取一匹马的性命,看来马比人顽强一些。”
萤火眼中闪过一丝暗沉,她并不打算继续深究这个话题。
“刹那生死榜没动静吗?”
“有。”说着,泉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萤火,“我帮你揭榜了。”
萤火展开榜一看,上面只写了简单几个字和一串数字,萤火承认她是先被那串数字给吸引的,‘若杀此人赏黄金万两。’,见过重金悬赏的萤火也不禁为止一震,“黄金万两。”真是出手好阔绰啊。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值黄金万两,阅遍了榜文,只见简单的一句说明,看着,萤火不经意地笑了,“呵呵,真是好大的来头呢……”
蹲在地上的泉似乎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在研究着飞针,半天才蹦出一句话,“逍遥门在月都还有分坛,正好此次一起去灭了吧。”
原来这小子还念念不忘这茬,萤火闻言火不打一处来,“你少自作主张了。”
萤火太明白泉心里在想什么了,她的仇他说过要一起陪她报的,可她却不想,把榜文重新折好塞进泉手里,“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揭这个榜了?这个任务我不接。”
泉一听,扭头看了一眼萤火,而后又转了回去继续玩弄着飞针,玩得慢条斯理,好似一点也没被萤火的不满给影响到,“我留了你的碧玉飞针在榜上,你知道擅自撤销任务会付出什么代价吧?”语毕,飞针麻利地在马的穴道上来回穿刺,针针奇准。
代价,萤火当然知道揭了榜又弃榜的代价。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这就是刹那生死榜的来由,而杀手去杀一个人,需要花大量时间寻查,但是出手解决只在瞬间,也就是说刹那便能左右一个人的生死。但如果你因为悬榜的巨额赏金而选择过强的对手或超过了自身能力范围,你也不能因此弃榜,要么完成要么被杀,然后那张榜会被再次张贴出去,等待有能力有信心接下的杀手,如此往复,这便是暗花流刹那生死榜的铁血规矩。
而飞针是萤火的代表物,一旦插上榜,不论是谁,她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萤火开始悔恨自己当初为何把自己的飞针留给了泉,当萤火还在后悔的时候,一旁却传来泉冷清至极的声音,“这次任务我会和你一起去的,不会完不成的。”
萤火长长地呼了几口气,一根三寸长的飞针在指尖翻动,思考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从泉手中抢回了榜文塞进袖子。“你给我老实在这呆着,这任务是我的,万两黄金我可不想分你一半。”说完,还不忘朝泉的背影抱怨几声,“本来可以骑马去的,你看现在……哎。”
才走了几步,身后又传来一声疏离但柔软的音调,“我说过我会一起去。”顿了顿,又怕萤火误解,于是补了句:“赏金全归你。”
萤火定住脚步,眼角余光瞥去,泉依旧冷着脸,但冷脸上的表情却出奇的认真。
萤火双眼一沉,嘴角带出一抹冷笑,“我死了,你再接榜吧。”嘴角带出的笑意仿佛一切都掌握在她手中了似的,眸色清亮,语调不温不火不参杂任何多余的情绪,而后又认真的补了句:“还有……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你小子少插手。”
红色妖艳的背影闪得很快。
看着那抹红渐渐远去,泉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俊秀的眉眼中甚至有一种失落一闪而过。
手顺着马背一模到底,呲呲呲地,一股青烟冒起,马尸体从肚子间开始溃烂化水,咕嘟咕嘟在翻滚的气泡中,马的尸体一下子就被溶解开了,只不过几个眨眼的瞬间,就什么都不剩了,泥地上遗留了一滩毒水,毒水中还冒着袅袅的轻雾,轻雾缭绕间,映着泉孤寂瘦薄的身影。
刹那生死榜上,一枚银针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只见银针定定地插在一个名字上。
夕拾。
名后注解:月都、逸王。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3
3、第二回 单枪匹马探王府 。。。
月都地处江南,首邑江州,此地山峦连绵,云雾暗晦;夏木浓荫,小桥流水;莺歌燕舞,袅娜醉人;商业甚为发达,亦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
集市中心街最热闹的酒楼--写月楼,每日午后都会集聚一些听书之人。
一楼堂中央,白发老者惊堂木这么一敲,琅琅上口的句子就蹦出了口:天帝仙游余四子,长子登位令天下,硕王牧马守塞北,睿王发配无人问,最惨莫过四皇子,若要问吾如何惨,请听老生细道来;贵妃一家势滔天,权霸后宫无人及,此举惹来帝后嫉,帝殇时值众子归,盼子心切出城迎,朝露宫内本祥和,却见三尺白绫悬,逸王盛怒血染殿,一纸圣谕陵寝守,可怜少年丧母痛,一病不起痼疾留,此后再无风光时,汝说可惜不可惜,诶诶,汝说可惜不可惜……
老者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停歇间小酌一杯酒,观众却也趁着空档时机给老者捧场鼓掌。这原本是一本说烂了的段子,虽然老者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重复前面的段子,但是听众依旧听得兴起,因为他们知道老者后面必有新料爆出,这是写月楼常听段子的人们悟出的规律。
此时,二楼靠窗的一张长凳上刚才还横躺着的人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打着哈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撑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响指,紧接着略带沙哑的嗓音传了出来,“小二,给我来一壶最好的酒。”
噔噔噔,话音才落,小二就拎着一壶酒从一楼冲了上来,奇怪的是二楼那么大,小二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点酒人的所在地,送上酒的同时还不忘和客人寒暄几句。
“客官,您醒了。”
“嘿嘿,醒了。”点酒之人支着脑袋朝小二笑笑,尽管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浅笑,小二也总是被这客人嘴角泛起的梨涡给吸引住,小二知道,这位客人已经连续四五天准时准点的出现在这里,上来必是先点一碟酒楼的招牌甜点,梨花糕;然后会睡个午觉,等到说书开始便自然醒,醒后第一件事就是点一壶酒楼最好的酒,陈年女儿红。
啪,一锭银元宝置于桌上,“酒钱,余下打赏。”
每每这个时刻小二都会笑得像花一样,揣了银元宝使劲儿陪笑,近距离看着点酒人,小二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这眼前人一袭宝蓝色织锦长袍,金色的玉冠束起了墨黑的发,玉冠上还插着一支碧色的玉簪,面如美玉,身姿俊俏,灵动扑闪的眼眸令人见之忘俗,真真是个俊俏的青年,可只要他笑起来了,小二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一曲江南美人歌,美人舞袖荡碧波的香艳画面,而那个美人正是眼前的青年。
不过纠结归纠结,小二也知道这风度翩翩的俊公子会在酒楼的长凳上睡过去,被楼上过往的客人盯着看也若无其事,只顾自地独斟独饮,倘若是女子哪能这等不顾闺颜,如此一想小二也就宽下心来了。
萤火何尝不知道小二的心思,那盯着不转的眼睛哪是小二对客人、男人看男人的眼神,不过萤火也懒得去揭穿,反正易装也是为了方便打探,这热闹的写月楼什么三教九流、高官子弟都有,鱼龙混杂之地要打听消息再容易不过了,这不连续几日光听说书就对逸王有了大致的了解。
逸王现今二十有三,十六岁丧母,原本庞大的家族势力也随着母亲的逝世而逐渐收敛,深秋时节在帝陵守灵三个月染了一身毛病,本该在三年守丧完毕之后迎娶尚书之女,也因为病弱的身体一拖再拖,故今逸王府正妃位还空留着,而且这个逸王还和闺房女子一样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据称是在家养病。
萤火自斟一杯酒,眼神无意地飘向了远处,天空中大朵大朵的流云安静的飘来飘去,一派悠闲,对着碧空无聊的自言道,“原来是只病猫啊。”咂咂嘴萤火举杯敬了云朵一杯。
独酌间,一楼有传来老者的说书词,痼疾久治久不愈,误了多少春心事,多年寻医病未果,近来忽降妙神医,一帖一药除病弱,只待尚书新嫁娘……
段子一出,楼下即刻人声鼎沸,大家争相讨论着段子的真实性,声音喧杂着扰得人心烦,本是悠闲的萤火也开始思考起来,如果老者的段子是真实的,那么病猫逸王即将康复,刺杀难度必有所增加,眼前只有两个机会可供选择,一来趁病猫王爷的病没痊愈之时夜探王爷府完成刺杀;二来等王爷大婚之时混入王府伺机刺杀;前者有点独身入虎穴的架势,即使完成刺杀大概也不能轻松离开,后者嘛刺杀完成后大概容易逃跑,而且大婚时侍卫或者暗卫该不会注意到每个宾客的,只不过这大婚需要等半月有余,她可没这闲工夫等待,尤其是知道花都苏记花卉的大掌柜苏流年此刻身在江州的消息之后。
一楼说书老者的声音愈见模糊,周遭的吵杂声也一并过滤掉了,喝完最后一口酒,萤火看着不动的流云,决定今夜溜进逸王府完成刺杀。
一个闪身,宝蓝色的衣袂消失在酒楼之上。
人群中,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如从雾气中走来,给原本就繁华的大街又多添了一抹绚丽的风光。
子夜。
萤火斜靠在一棵大树上,树底下是一座豪华的庭院,庭院门匾上赫然写着「逸王府」三个字。想着杀人记录上最高官职的州府都督即将被亲王所代替,萤火一下子血液就沸腾了起来。
隐蔽在树杆上观察了一阵,这王府虽然豪华,但是守卫士兵却不多,每个时辰间也没有巡夜的侍卫,看来病猫王爷确实不招朝廷厚待,这样也好,反正给萤火得了利处。
潜伏的时间,王府的格局大约都记在心头了,窜身而下,一个飘忽的身影就这样摸进了逸王府,在府内七穿八穿,穿过几个廊子,萤火才发现自己迷路了,先前看的地形全白看了,悔恨之际,几个夜巡的侍卫打着灯笼朝她这边走来,听到脚步声之后,萤火旋身上了房梁,待巡视侍卫走远后才轻灵落地,落地之后一刻不敢耽误地朝内苑移动。
内苑黑暗一片,在月色的照映下,隐约可见一个小池子,池子里种满了睡莲,露水打在莲花上闪着微弱的光,一闪一闪晶莹透亮。池子边有个二层的小楼,在一楼的一排厢房中有一间灯火烁亮,萤火猜测着这是不是逸王的房间,慢慢靠近,闻见房子里传来一阵断续的咳嗽声,伴随咳嗽声而来的还有一阵浓浓的草药味,萤火当下断定,这人该是逸王了。
身贴窗口,指头在纸窗户上戳了一个小洞,一抹光亮穿入眼帘,圆圆的洞口内见到的是一片氤氲的雾气,有点迷离有点迷茫,雾气中一个白影坐在火炉前摇着葵扇煎药,边摇着葵扇边用袖口捂住口鼻,袖口下依旧会传来断续的咳嗽声。萤火想,哪有王爷自己熬夜的,兴奋之情有点受挫本打算转身走人,但跨了一步又收了回来,虽然王爷不会亲自熬药,但至少这药是给王爷熬得,熬了药就得喝……想着想着,一抹痞笑在萤火的唇边划开。
咿呀,咿呀,门快速的开启又合上,雾气中的人根本没有反应,萤火轻闪到白影身旁,三寸长的飞针在指尖来回翻动,最后停留在食指和中间间,直指火炉上药盅,坏坏地笑道:“熬药啊。”
白影并未受到任何惊吓,反而清清淡淡的回答道:“不然呢?”
白影镇定自若的举动倒是在萤火预料之外,没有回头,没有动,甚至都没看她一眼,也不知道是真不怕还是以为是熟人,飞针又开始在指间翻动,可这次停留的位置是白影的颈脖间,飞针冰冷的触感在肌肤上晕开丝丝沁凉,白影停下手中摇着的葵扇,慢条斯理道:“不知道这位侠客夜访到此有何贵干呢?”说完,取了一旁的锦帕包住药盅盖,揭开来闻闻药的味道。
萤火被问的一怔,转瞬刺鼻的药味窜了出来,惹来一阵强烈的咳嗽声,“咳咳咳……”萤火想到的不是回答,而是想着怎么驱散该死的雾气,一把夺过白影手中的葵扇,使劲扇了好一阵,萦绕的浓雾才被驱散开一点,这时,白影的样子也一并呈现在萤火的面前。
白影穿的竟是一件中衣,白色的衣衫不带一点杂色,卷起的袖口露出纤瘦的手臂,还有别的男子少有的白皙肤色,微敞的衣襟下露出的锁骨像两片展开的翅膀,舒展好看,散落在肩头的青丝不经意间簇在锁骨间更显柔软,苍白的脸苍白的唇色如沾尘雾的眼眸,伴随着面颊上的美妙弧度在浓雾中零零散散的四溢着,而且萤火能感觉到他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圣凌驾他人之上的气息,可他的身份却于之格格不入,究竟是萤火的感觉错了,还是他太具迷惑性,这点着实让萤火疑惑不已。
在萤火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萤火,对着一身男装的萤火,他只是清淡一笑朝萤火伸出手,“扇子可以还我了吗?”
凭着本能萤火伸出了手,可伸到一半萤火又缩回了手,看着男子面无表情的脸,睫毛眨动的频率、空咽喉结浮动的规律,甚至心跳声,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正常,这让萤火多少有点不爽,这时候萤火也耍上了小孩子脾气,把葵扇朝地上一丢,一脚紧跟着踏了上去,细眉一弯朝男子丢了个示威的表情。
“大侠深夜来访只是为了来捉弄在下?”
“当然不是。”
“那……”
在男子话语未出前,萤火快速的移动到男子身后,左手锁上男子的肩头,右手的飞针直指男子咽喉,“我还没空来捉弄你个下人。”左手一使劲,飞针刺进肌肤,豆子大小的血珠冒出来染红了针尖,“夕拾在哪?”
男子在听到夕拾这个名字后,微微浅笑,连带苍白的面色也似浮上了一丝红润。